慕採卿瞧不見乖女兒的身影后,瞬間斂了擔憂的神色,一臉嚴厲和怒氣:“爵兒,隨我上來!”
阮陵爵知曉母親定是要說些什麼,壓了壓有些煩亂的心,默默跟着慕採卿上了另一輛馬車。
兩輛馬車繼續行駛着。
洛杉萸的傷口已然包紮完畢,爲了以防萬一,她讓大夫臨走前留下了止血藥和繃帶。
願晴不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公主現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她想要給予安慰,但在看到公主背身側臥的身影時,終是住了嘴。
杉萸確實有些難受。她知道阮陵爵的行爲最是正常不過,母親和寄養妹妹之間當然是母親重要。
可是,他連一個緊張的眼神都不願給她麼?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
她以爲她這些天的努力是有用的,至少會引來他的關心,結果並不是嗎?
細細想來,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太過樂觀了。她以爲在第一次和解之後阮陵爵便原諒了她,然而不曾想“我等着”三個字可能就是簡單的考察。
她其實是有感覺的,阮陵爵從來不會和她說多餘的話,除了在慕採卿面前或是在討論案子的情況下。但她以爲那只是他不善言辭,自身性子使然,有些彆扭罷了。
原來,他還是沒有把她當作自己人。而那盆蛇目菊,可能只是對她那一天下來糾纏的施捨……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好挫敗,感覺自己就像個小丑,千方百計逗人家開心以爲至少起了那麼點效果,沒想到人家只是一笑而過,還不知道那笑裡有幾分誠意。
突然有點不想做任務了……
心累,想要甜甜的安慰……
手臂好疼,她不會流血過多就狗帶了吧。
要不,她再上個藥,回去了之後把補血的東西當飯吃!
另一邊,則是另一番景象。
慕採卿沉着臉,看阮陵爵的目光帶着生氣和不解:“爵兒,你究竟怎麼想的,爲什麼不去救萸兒。不要告訴我你不清楚當時哪邊的情況更緊急!”
阮陵爵皺着眉,囁嚅道:“有墨衍在,她不會有事……”
“照這麼說,有這麼多暗衛在,母妃也不會有事。”慕採卿是真的氣急了,“說到底,你現在就是沒把萸兒放在心上!你把她當成一個食客,一個只需要保障安全卻不用投入情感的人。可她在我眼裡就是親女兒,而她也把你當成家人,你一直這樣會讓人寒心的!”
阮陵爵聞言一震,想要反駁卻找不到話語。
他沒想那麼多,只是本能罷了……
見他不說話,慕採卿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知道你在乎母妃,但萸兒也是我們的家人。還記得你們小時候,和和樂樂的,多好。你若因爲這些年萸兒對你逾矩的行爲而不滿,你也看到了,她正在改。誰還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若你一直放不開,倒是你心胸狹隘了。”
他對洛杉萸這些天的行爲並沒有無動於衷,他確實動搖了。
要說厭惡,唯一還放不下的便是以往她對母妃做的事。現在除了那點厭惡,還有懷疑,他不相信一個人能在短時間內變化這麼多。
阮陵爵嘆了口氣,默默道:“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還這樣!”
不對……
“難道癥結不在這裡,那是哪裡?萸兒的性子?不對不對,性子挺好的,多討喜……”
青雉看王妃自言自語認真分析的樣,又看了看世子抽搐的嘴角,不由覺得好笑。
“難道是因爲我?可是萸兒對我也很好啊,雖然經常惹禍,與我生氣,但最後都曉得來哄我開心……”
“她哄母妃開心?”阮陵爵眼裡是滿滿的錯愕。
看兒子驚訝的反應,慕採卿不敢相信地一愣,難道問題出在她這兒?
不會吧……
慕採卿略一思索,便知曉了其中緣由,不覺又好氣又好笑。
“青雉你瞧瞧這兩人,一個耍盡小手段想討人喜歡,卻不着要領;一個明明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起氣來完全把人當陌生人,不聞不問的。”
青雉笑着應和,爲洛杉萸說話:“是啊,公主雖然經常耍脾氣,卻是個知人冷熱的。當初公主送的那些東西如今還好好地保存在鞠萃閣,原以爲公主定會與世子說,不想世子卻是不知情的。”
慕採卿不禁嘆氣,似是懷念:“還記得她第一次與我鬧,三日不和我說一句話,教我好生傷心。卻沒想到,隔日裡窗沿上多出個小竹鳥來,做工雖粗糙卻頗可愛。那是萸兒三日裡親手製作的,手指都傷着了,就爲了和我道歉。”
“她也是個機靈的,知道我喜歡這些小物件,從那以後,每次有什麼嫌隙,她都主動奉上來哄我開心。我哪能真生她的氣,只不過是享受小女兒家用心給的溫暖罷了。現在,我那箱奩裡螞蚱、毛蟲多的是,還有蜈蚣,全靠那隻鳥鎮着呢。”
說起那些物件兒,慕採卿笑道:“這萸兒,哄人的方式也是特別,莫不是想嚇嚇我再出口氣呢……”
阮陵爵聽着頗覺不可思議,這些事他從不曾知道……
“爵兒。”慕採卿知道了癥結,也放下了心,眼裡透着希冀,“對萸兒好一些,就如最初那般,我們一家三口會幸福的,相信母妃。”
阮陵爵眼眸震動,腦海裡浮現出這幾日來的所見所聞,想起自己的心緒起伏,緊握的雙拳終是緩緩松下,心中常年壓着的一塊黑影在這一刻漸漸消散。
午時,終是抵達世子府。洛杉萸推了午膳,匆匆埋進沅舒閣內。
這繃帶她已經拆了兩次!說好上等的止血藥,連血都凝不了多久,最多半刻!
辣雞,簡直辣雞!她還不如把繃帶纏緊一點……
願晴端着補血藥膳進來,看杉萸樹樁般厚的手臂,吃驚道:“公主,繃帶不能纏這麼厚,不透氣。奴婢重新給您包紮。”
血太容易滲露,她不纏得厚一點怕最後不是失血而亡,而是因爲換藥頻繁、勞累過度!
算了,就這麼簡陋地撐段時間。
洛杉萸將手邊染血換下的繃帶往裡塞了塞,有些虛弱道:“不用,這樣挺好。願晴,我好餓,快給我吃的。”
願晴看公主慘白的小臉,頗爲心疼:“這是王妃特意讓廚房煮的藥膳,說是補血益氣的,奴婢喂予公主喝。”
補血益氣,她要的就是這個哇……母妃真是善解人意,想哭……
用完藥膳,洛杉萸還是不放心:“願晴,之後一天,除了藥膳,我的一日三餐裡都要是補血之物。嗯……再給我來兩斤大棗。”
嗝……第四十八顆,第四十九顆……
杉萸呆滯着眼神吐出第五十顆棗核,她快要吐了……今後一段時間,她都不想再看見紅棗了。
整個下午,洛杉萸就在一邊晃神,一邊嗑棗中度過。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歪頭昏睡過去,牀邊是滿滿一盒戰利品。
門扉悄然開啓,一片暮色中,一道頎長身影穿過光線,停在洛杉萸牀邊,靜靜看着她。
菱紗帳幔間,牀上人兒褪去白日裡的活份,嫺靜得像畫中之人。本就白皙的小臉印着淡淡的陰翳,更顯蒼白。
不知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杉萸額上布着細密的汗珠,柳葉般的細眉輕輕蹙起,透着股柔弱,惹人憐惜。
阮陵爵將目光移向洛杉萸受傷的手臂,那誇張的纏繞方式令他眉間皺起。
良久,他嘆了口氣,緩緩坐下。剛想探手解開紗布,卻對上了一雙迷濛惺忪的杏眸,呆呆的,竟有些可愛。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尷尬,瞬間抽回的手掩於寬袖下,指尖微微蜷起。
杉萸是真的驚着了,眨了眨眼突然坐起身來。一不小心動到傷口,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這人怎麼來了,他在這裡看了多久,應該沒看出什麼來吧……
她縮了縮手,聲音不似以往輕快,驚訝中帶了些低落:“哥,你……你怎麼來了?”
阮陵爵心下微沉,臉上卻是看不出喜怒:“母妃讓我來看看你。”
杉萸瞭然地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墨衍在暗處聽了直搖頭:世子,不能誠實點嗎?
“你的傷……”阮陵爵見杉萸臉色懨懨,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聲貓叫打斷。
荷葉雕花窗邊,某肥一如既往地在落日餘暉下現身,筆直上翹的尾巴伴着標準的貓步,帶着吃飽喝足玩夠的饜足。
高傲的貓首仰着,身上照例是奇怪的裝束,不合宜卻自帶bgm。
然而,什麼優雅高貴,當那雙色眸鎖定大帥哥時,全都扔回孃胎不打算帶出來了。
別看橘子肥碩,動作相當敏捷,真真是快準狠,一秒發射投入阮陵爵寬大的懷抱,臨了還不忘蹭蹭,順便拋個貓字號媚眼。
阮陵爵並未動作,放於膝蓋的雙手也沒打算迎上去,淡雅平和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絲裂痕。
洛杉萸原本有些壓抑和無措的心情在看到眼前一幕時,瞬間碎裂開來,有些疑惑:“你不是喜歡橘子的麼?”
“它是公的。”阮陵爵聲色中帶着些不自然。
嗯?他不知道嗎?
爲什麼有些想笑……
然而,不等杉萸愉悅的心情持續多久,橘子忽然蹦上牀來,低頭用貓鼻輕嗅,四處探着。
她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那隻該死的爪子使勁往她枕頭底下撓,生生扯出一條白布時才反應過來,急急按住闖禍者,身體挪動着擋了阮陵爵的視線。
她心虛地笑着,訕訕道:“這貓太調皮……哈哈……”繼而使勁搓揉橘子的頭,壓低着聲音,“女孩子的枕頭底下可不能隨意亂翻哦,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阮陵爵聞言不由挑眉,再次看了眼洛杉萸的手臂,沉默不語。
哪成想,肥仔一個掙扎,後腿踹翻了牀頭盒子,棗核撒了一地。
阮陵爵看着這量,頗有些驚詫。
杉萸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個回手掏直接鎖喉,接着抖了抖脣道:“味道還不錯……”
她不去看阮陵爵此刻的表情,立刻轉移話題:“哥哥可是弄清楚了白日裡那批刺客的來頭?”
阮陵爵好笑地扭開頭,也沒打算瞞着她,照實說:“風雨樓的一等殺手,據口供,接洽之人虎口有個星形印記,已經派人去查了,不多日便會有結果。”
“那就好……”
房中再次安靜下來,杉萸默默擼貓,阮陵爵盯着那張略顯緊張的臉,從懷中拿出一瓶藥,放於牀頭几子上。
“這是百花凝露膏,止血有奇效,有助傷口癒合。”說完便離了屋子。
杉萸鬆開擼貓的手,拿過藥瓶,有些怔愣。
這算是愧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