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一閃一閃粼光。
嬴忘玄的影子從化開了的湖水上掠過。像纖細的彎月。
他來到孤信府門前, 聽到府內熱鬧，各種聲音不絕。
飄來一陣陣肉菜的香氣。濃郁，就算不刻意去聞, 都能聞出幾個菜名來。諸如烤乳豬、燉魚、還有把公雞放熱水裡煮透的那種怪味。
嬴忘玄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坐在了桌子前。看着人在房間裡快步走着, 手上端着的盤子一個個都落在了桌上。熱噴噴的。
他很清楚。
侯爺正在大擺菜席。
以前就知道, 孤信府的丫鬟僕人們, 都是說話聲小, 翹着腳尖走路的。
現在的熱鬧聲顯然不是他們，都是客人的，那些客人？
門口, 幾個穿道袍的人吃着雞爪，從八仙過海的影壁前走了過去。有說有笑的。
嬴忘玄攥緊了手裡的繩子。一會兒鬆開。把繩子撂在地上。
他認得他們。是昨晚程王爺的兒子來到旺興門時, 在隊伍裡跟着走的幾個人。
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到了孤信府。
嬴忘玄還以爲他們會先在城內的客棧稍作歇息。
“去告訴侯爺, ”嬴忘玄看了一眼門前的護衛們, “就說嬴忘玄來了。”他的目光微微朝下，瞥見一名護衛將手指壓在了腰間的刀鞘上, “捎着1000兩銀子來了。”
那護衛一愣，看了看嬴忘玄背後的板車。
車上放着一個粗布遮擋的箱子。
又看看對面的護衛。
“侯爺有令，不得讓你入內，你還是快離開吧。”另一個護衛說。
“你們知道我是不會就這麼離開的。”嬴忘玄往前踏出一步。
他們立刻四目瞪了過來。其中一個人已將劍從劍鞘裡拔出了一點。
那露出的一小塊劍，在晴朗的天空下閃爍起了寒冷的光。
刺得嬴忘玄微微眯眼。
“再往前一步, 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護衛說。他的肩膀朝前傾着。粗壯的手肘, 很顯然此刻用了力, 肌肉緊了。
“去告訴侯爺。”嬴忘玄的髮絲被風吹得迷亂, 擋住他一雙黑亮的眼眸, “不然就讓我自己去見他。”
“快走！”護衛眸光冷了，“只是最後一次勸你。”
嬴忘玄攥緊了雙手。
“待詔？”
一個聲音讓他擡起了頭。
“小柔？太好了, ”他看着怔在影壁前的小丫鬟，“幫我告訴娥樸火好嗎？告訴她，我來了，拜託了，小柔，你能幫我告訴她嗎？”
他眼眸閃爍，像是點綴了漫天的星星。拜託，小柔，拜託了。他忍不住想要往府門擠去。嘴角上揚。
“嗯……我，我知道了。”小柔對他輕輕施禮。
“拜託了，拜託了……小柔……”嬴忘玄看着護衛們就要擡起的手，慢慢地走開了幾步。
……
“讓我出去！”一襲紅裙的娥樸火，將頭上的紅紗扔在了牀上。
老嬤嬤兩條胳膊橫着，趕快用自己擋住了房間貼着紅色剪花的門。
“郡主，你現在還不能出去，只有等到程王爺的兒子來——”
“我纔不等他呢！”娥樸火白暫的小手叉着腰，輕咬嘴脣，“我不嫁他！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郡主，”老嬤嬤趕緊上去，一邊捂住她的嘴，一邊朝四周看看，“這話可不能讓他們聽見。我的倔郡主啊，別再說這種話了，知道不？”
“我偏要說！我不嫁他，不嫁——”娥樸火拍開老嬤嬤的手，朝着門跑過去。
“郡主。”小柔在外面敲了敲門。
“小柔，快，快過來幫我。”娥樸火用雙手一把敞開了門，把小柔拽進了房間。
“郡，郡主……”
“拜託了，小柔，幫我逃出去這裡吧。”娥樸火捧住了她的雙手，“好不好啊？”
“郡主！”老嬤嬤趕緊讓門外的護衛堵住了門，一步上去，抓住娥樸火的手就是不放，一個勁兒要往屋裡拽，“現在還不能讓別人看到你啊，郡主，快過來。”
“郡，主，”小柔被她們拉拉扯扯的，說話斷斷續續，“府門，在外面，嬴忘玄來了。”
“你說什麼？小柔。”娥樸火突然止住了掙扎，握緊了小柔的手，看着她的眸間深處，“你剛纔說……”
“嬴忘玄來了，郡主，他讓我告訴你，他來了。”
……
嬴忘玄看着那兩個護衛守在府門前，就算眼前有人，他們也仍然直視着前方。像是在望着遠方。
一動不動，偶爾有隻小鳥落在他們的附近，在地上啄米吃，表現得一點也不害怕。
吃完，扇着翅膀，“啪啦啪啦”地飛走了。
他們仍然還是直直地望着前方。
只有在嬴忘玄稍微在地上挪了一下腳步時，他們纔會驀地望來。
那感覺，就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了似的。
嬴忘玄立刻就不敢動了。
他剛坐下，聽到府內亂作一團，鍋碗瓢盆“噹啷”落了一地。
只聽有人喊：“郡主跑了！跑了！……”
沒多久，就看見一襲紅裙的娥樸火踩着院牆，落在了府門外，正好是在嬴忘玄的眼前。
他以爲自己在做夢。這絕美的一抹紅，深深印在了心裡，成了一顆硃砂。自己絕對不會忘記這一刻。
迎面撲來淡淡的花香味，含有她獨有的氣息，讓嬴忘玄覺得自己像躺在漫山遍野的花叢裡，被溫暖的太陽曬着。
娥樸火就在眼前。
嬴忘玄揉了揉自己的雙眼。他看到她也笑了。
見到她了。
他心裡一顫，眸間涌上了水色。
“娥樸火。”他說，“我來迎娶你了。”
“嗯。”她眼含淚水，用小小的拳頭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這麼晚纔來，讓本郡主我等了這麼久，不怕我早就嫁給了別人嗎？”
嬴忘玄微微一笑，用指尖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不會再讓人阻止我們了，娥樸火，餘生，請多多關照。”
“娥樸火！”
門前的護衛聽到聲音，立刻將劍拔出，都對準了嬴忘玄。
嬴忘玄的視線越過娥樸火的肩膀，看着她的背後，發現孤信侯帶着一羣護衛趕來了。老嬤嬤也喘着氣被幾個丫鬟扶着手來了。
“郡主，郡主啊……”她險些一個大喘氣沒上來。
“我看你們誰敢！”娥樸火敞開雙臂，擋在了嬴忘玄的跟前。
“沒關係的，娥樸火。”嬴忘玄從她背後走了出來。
“但……”
“交給我吧。”
他對她點了點頭。
驀地，高大的身影，壓住了府門裡裡外外的所有人。
正視着孤信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