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從窗戶邊往後退。他在走廊上又站了會,等着病房內的燈再次熄了,才悄然離去。
讀書時,他做過一陣文藝青年,很喜歡雨果的《巴黎聖母院》。鐘樓怪人加西莫多爲女主的癡情、深戀很令人動容,他有時會想,最後的角色互換,當加西莫多陷入囹圄,女主也會爲他那樣付出嗎?他斷然說出答案:不會。這份愛是不平衡的,加西莫多愛得很卑微,女主對他僅僅是有好感,絕對談不上深愛。
深愛,是用全部的生命在愛着。
今夜,駱家良圓滿了,他終於守到了諸盈迴應。愛一個人是幸福的,被你所愛的人愛着更快樂。
愛情總能創造奇蹟,手術肯定會圓滿而又完美。
成功心潮澎湃,他都有些羨慕駱家良的外在條件,至少那樣的,能輕易發現美玉,而他呢。。。。。。搖頭咂嘴,顧影自憐呀!
護士站裡歡聲笑語,桌上放着一個竹編的籃子,裡面有大串的葡萄和青中帶黃的柿子。葡萄顆顆飽滿,像紫色的瑪瑙,在燈光下閃爍出誘人的光澤。成功識貨的,那柿子是罕見的甜柿,也叫水果柿,把皮一削,果肉金黃,水汁豐沛,果肉甜美。
他端出成理事的架勢,威嚴地訓斥,“哼,是不是又向病人敲詐勒索了?”順手摘了顆葡萄,撕去皮,塞進嘴中。哎喲,和超市買的那種進口葡萄很不一樣,甘甜微酸,彷彿多了些陽光、空氣、風的味道。他閉上眼享受着。
值班的幾位護士笑得更歡了,“成理事,你是賊喊捉賊。”
“沒大沒小的,說什麼呢?”太好吃了,成功索性坐了下來,把籃子往面前拉了拉。
“這水果是位美女送給你的,她找了一圈沒找着你,問到我們這兒,就把籃子擱這邊了。她說她姓單,是你的病人,水果是今天在鄉下農莊新摘的。”
單惟一?嗯,跑去鄉下摘水果,確實像她會做的事。成功拎起籃子,起身就走。
“成理事,別小氣,給我們留點哈!”護士們叫着。
成功涼涼地回道:“收禮要承擔被處罰的後果,還要禮尚往來,你們也要一起嗎?”
“要,我們要和成理事共進退。”
成功歪歪嘴角,他纔不相信這幫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的女人。
開車回自己的公寓,明天他要早點去醫院,不想回家聽媽媽扯長問短的。明天早晨有專家門診,駱家良還要做一套化驗檢查,他得關注着。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屋子清冷與黑暗,不幽怨,自由是要等價交換的。一大半水果進冰箱,留了幾個放進果盤中。洗澡出來,邊吃水果邊上網。
看單惟一的微博,現在儼然是成功睡前催眠的一種方式。他坐在家中,不打電話,不見面,就能掌控單惟一的所有行蹤。單惟一算是比較好管理的孩子,幾點一線,從來不逾距。生活沉悶又乏味,不懂她爲什麼還過得那麼有滋有味、鬥志昂揚。可能單細胞想不了很多,於是,快樂很簡單。
單惟一有好多天沒提她的“唯一”了,是眼鏡男失去了誘惑力還是她已經從微博暗戀轉向真實生活裡的明戀?難以猜測。
單惟一今天寫了六條微博,有兩條是鄉下農莊的果園風光,文字配圖片,看着就像走在柔和的秋陽下,輕輕一嗅,滿鼻甘甜的果香。還要四條,是默哀她栽種的聖女果、小黃瓜、絲瓜的下架,她新換了兩盆仙人球,還有兩盆蘭草,計劃着天冷的時候,再養一盆水仙。
要不是成功認識單惟一,都懷疑她和成媽媽一般年紀了。這小日子過得太寧靜,日升月起,淡然老去。
如果把單惟一比喻成一面湖,湖水必然澄淨碧清,湖下的世界,一目瞭然。成功陡地生出惡作劇之念,他要投塊石頭下去,看看湖水怎麼盪漾波浪。
清清嗓子,把聲線調到最低啞慵懶令人小心跳跳的頻率,“惟一,睡了麼?”
“成醫生,你大聲點,我這裡好吵,聽不清你的話。”單惟一高分貝的迴應震得成功耳膜呼呼叫痛。
成功表情痙攣,把手機往外挪了挪,“你在哪?”不自覺,成功也把音調提了八度。
“和維修人員在外面加班。”
“你不是在售後服務部負責接電話?”
“是呀,最近空調的返修率太高,人手安排不過來,我陪師傅們出去,幫着搭把手。”
“你生活挺充實呢,白天頂着太陽去果園,晚上披星戴月出門搞維修。”成功不想吼的,但他控制不住。
單惟一笑了,“成醫生,你收到水果啦,是不是很甜?”
雞同鴨講!成功沒好氣地說道:“哪有男人愛吃甜。難道你是想送給眼鏡男,他不喜歡,你才轉送給我?”
“不是,你們一人一籃。”
媽的!成功心情壞了,搞半天,他是捎帶上的,早知道,巴巴提回來幹嗎,扔給那幫小護士好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成功心情都沒好轉。負責專家門診叫號的小護士被他的臭臉嚇得氣都不敢亂喘。今天放了二十個號,叫到第十五號時,小護士偷偷朝裡瞟了眼,看到坐在成功面前的病人直哆嗦,那還是個美人。
第二十號病人是由母親陪着來的小女生,生理期紊亂。成功低頭寫着病歷,問哪裡不舒服,小女生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挺。。。。。。好,她求救地看向外面等着的媽媽,很想哭,這個醫生比病還怕人。
“挺好?那你來看什麼病?”成功“啪”地擱下筆。
“我媽媽。。。。。。”兩大滴眼淚掛在睫毛上,顫顫的,不敢往下掉。
“閒得無聊呀!”成功森冷地眯起眼,嘩嘩寫了張處方,“出去!”
小女生逃得比兔子還快。
媽媽不太放心,質疑地把處方看了又看,問護士:“他都沒問沒檢查,藥不會開錯吧?”
護士看了看處方,小聲說道:“絕對沒錯。雖然態度不咋的,醫術卻不是蓋的。”
媽媽拖着小女生半信半疑地去拿藥了,護士拍拍心口,慶幸這一次的專家門診又熬了過去。
駱家良的各項檢查已做好,由諸盈陪着回病房休息。成功過來看了下,叮囑駱家良吃點易消化、無刺激的食物。手術是明早八點,六小時前禁食,二小時前禁水,給胃足夠時間把胃內容物排空入腸。諸盈細心地用紙都記下了。
成功呆了一會,去餐廳吃午飯。吃完回辦公室,經過放射科,看到顧晨一人坐在裡面對着牆上的幾張片子正研究,他折身進去。
“我想起一件事,還沒找你算賬。”顧晨轉過椅子。
“什麼事?”成功懶洋洋地坐下來,攤開雙手,靜待發落。
“你忽悠我,說上次和你吃海鮮的美女是你女朋友。沒想到那女友是我同學老婆的閨蜜,我還湊上去套近乎,給人家罵了一通。”
“是你蠢,我怎麼回答的?”成功眉毛一挑,笑意模糊。
“你說你什麼時候缺過女友。。。。。。你個流氓,挖坑給我跳。”顧晨上前給了成功一拳。
成功也不閃躲,悠哉地晃晃兩腿,“我怎麼聽着你不像是生氣,而像是慶幸!”
顧晨呵呵兩聲,再次求證:“她真不是你女朋友?”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成功玩味地斜過去一眼。
顧晨搓搓手,“如果不是,我就追啦!”
成功捏着下巴,似笑非笑,“你喜歡她?”
“我未婚,她未嫁,不可以嗎?”顧晨雙臂交插。
成功定定看着窗外一小片藍天,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可以呀,追去吧,沒人攔着你。”只是追得上追不上要看自己的造化,寧檬-----可不是好摘、好吃的果子。
突地,成功依稀聽到空氣裡多了點異常的氣息,他收回目光,朝後轉。顧晨難堪地張大嘴巴,站在門外的寧檬用足以殺死千軍萬馬的目光瞪着他,諸航的臉上寫着四個字“你闖禍了”。
這不是絕情,而是漠然,她對他,什麼也不是。不妒忌,不吃味,她愛誰,誰愛她,和他沒任何關係。彷彿從不曾近過。。。。。。寧檬醒了,也怒了。
“我是你的什麼人,誰給了你權利說這樣的話?”寧檬衝進來,指着成功的鼻子,整個人抖得不像樣。“我是纏着你還是礙着你,你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把我拂開?成功,我告訴你,我不稀罕你,從來都不。你脫下這件白大褂,去掉成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你只會用曖昧玩弄別人的感情,卻從不敢承諾。你害怕擔當,你怕責任。你。。。。。。根本不成功,你很失敗。”
成功什麼反應都沒有,他坐着,面無表情。
這樣的淡定把寧檬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她突地揮手,狠狠地摑了成功一個耳光。響亮的巴掌聲,把諸航和顧晨都驚住了,寧檬自己也嚇得不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嘴脣白得沒一絲血色。
成功如高僧坐禪,置身世外,神馬都是浮雲。很好,他也榮幸地嚐到了耳光的滋味。諸盈摑耳光,是爲了表達自己的愛,寧檬這一耳光,與他徹底做了了結。以後,估計裝不成朋友,老死再不相往來。
寧檬捂着嘴,扭頭跑了出去。
顧晨跺着腳,這禍是他起的頭,他必須負責善後。硬着頭皮,追了過去。
諸航也擔心寧檬,但是她要是再追過去,寧檬在前,顧主任夾中間,她墊後,別人會以爲是精神病院出來的。算了,一個顧一邊吧!她進去拉把椅子,坐在成功對面,雙手托起下巴,眼睛眨都不眨,“半個臉紅,半個臉白,這叫陰陽臉嗎?”
“你真是隻豬,不會說人話。”是人都有點同情心,成功恨死這種隔岸觀火的,“你大中午的到這邊晃什麼?”
“無巧不成書。”寧檬給諸航打電話時,她在來醫院的路上,兩人就約了醫院見面,她連哄帶騙扯着寧檬來向顧晨道個歉,誰知撞上這一幕。諸航覺得這也不能算是壞事,總是害怕暴風驟雨,防這防那,其實一旦來了,就那麼回事,風停雨住後,日子繼續。
“你還識字呢!”成功站起來,越過諸航。
諸航扯下他的衣角,拍拍纖細的肩,“想哭嗎,這兒借你靠一會。”
“滾!”成功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
諸航不怕死地說道:“你說顧主任是慶幸的,其實我覺得這也是你想要的。”
“你這隻豬皮癢了。”成功揮起拳頭,在落下來之前,諸航逃之夭夭。
成功愣愣地隨手臂耷拉下來,發了會呆,回辦公室去了,臉頰灼熱、滾燙。其實很多人都被豬的外相給欺騙了,這隻豬並不笨。
以後,那隻澀澀的果子可以扯下對他的迷戀,追尋新的幸福去了,他摯誠地祝福她,願她過得比他好百倍。
寧檬跑得太快了,顧晨在醫院大門外才追上,心驚膽戰地看着寧檬往馬路中間直衝,他及時地抓住了她。
寧檬扭過頭,嘲諷而又譏誚地看着顧晨,搞不清他裝什麼殷勤紳士,他於她,只是個陌生的路人。
顧晨這時還不知寧檬的名字,不能叫小姐,也不能隨便叫聲美女,他急得滿頭是汗,“對不起,我和成理事只是在開玩笑,你別往心裡去。”
“原來你不喜歡我,只是開個玩笑?”寧檬心中一顆**點燃了***,吱吱冒着煙,馬上就要引爆。
顧晨結結巴巴回答:“不。。。。。。不是,我喜歡的。”只是她喜歡的是成功,顧晨看出來了。
寧檬不知道哪根神經突然不對了,她倏地升起一股瘋狂的衝動,“你是什麼醫生?”
“放射科主任。”
“你有車麼?”
“有車,也有房。”顧晨小心翼翼地把寧檬拉到人行道上的樹陰下,這裡總算安全了。
“你是獨生子?”
“是,爸媽退休工資都很高,我沒有多餘的負擔。”
這個陌生男人大概相親經驗豐富,回答問題舉一還三。寧檬苦澀地忍住奪眶的淚水,“我膚淺而又拜金,以前的感情很複雜,你還要追我麼?”這叫退而求其次麼?也是一醫生,家境也不錯,雖然他不叫成功,也許僅僅是個及格,可是他能爲她撿起碎了一地的尊嚴。成功把她推向他,好,她就要成功看着,她怎樣和別人戀愛、擁抱、親吻。。。。。。是賭氣,是報復,也不全是,爲了靠近成功的一路,她走得太累,她太需要一個正常男人的憐愛,撫慰她瘡痍滿目的心。
“以後簡單就行了,誰的從前都不是輕描淡寫。”
“你叫什麼名字?”
“顧晨!”
“我叫寧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