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大哭,抱緊了他,喊着:“我不走,要死,我和你一起死!”
“你這個傻子,湮兒,你這個傻子!”蔽月的眸中,籠着一片霧氣。
我擡眸望去,夜梟於半空中變成了一隻碩大無比的黑色蝙蝠。他猙獰着道:“哈哈哈哈……你們死到臨頭了還卿卿我我。哈哈哈哈……”
我知道此刻大家所面臨的危險,可蔽月傷得太重,他的重傷讓我無暇顧及夜梟,我只想救回我的蔽月。
我掌心運起靈力,想要輸進他的體內。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搖頭拒絕:“不要……我沒事。”
“可是你傷得很重,蔽月,你不要死!”我大聲哭着,絲毫不顧眼前的險境。我哭道:“蔽月,你答應過我,不會丟下我的!”
天地變色,浩劫已經開始。
天幕一點點暗下去,夜梟幻出的蝙蝠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想必人間此刻已是蝙蝠成災。蔽月和夜梟的一場打鬥,終究給人間造成了無可避免的災難。我不敢去想象,那些蝙蝠啄食萬木,啄食城民血肉之軀的慘象。
崖頂,弄雪試圖做最後一搏。
“夜梟你別得意,還有我們呢!”弄雪怒道,接着執起地上一柄長劍便欲朝天幕掠去。
夜梟墨黑的袖袍一揮,一股旋風將弄雪掃落於地,利劍咣噹一聲從她手中脫落,斜飛而出,刺向了一邊本已受傷倒地的季姜。劍尖插在了季姜的肩頭,鮮血立即涌了出來沾染上了他的似雪長袍一片暗紅。
“季大哥!”弄雪撕心裂肺的喊着,拼命想要站起身來。然而,她亦受傷無法動彈。
“去死吧!”夜梟猙獰地叫囂着。
風起雲涌間,藍色火焰幻成了箭雨,向着崖頂鋪天蓋地而來。
“快,快躲進結界!”蔽月驚呼,一把推開我從地上坐起。盤膝,運起能力,蔽月結起一個結界。
可季姜和弄雪終究被箭雨所傷,他們來不及進這個結界。就算進來了,亦只能躲避一時。蔽月他已經身負重傷,這個結界支撐不了多久,很快,我們便會全部喪生在夜梟的掌下。
“蔽月,好好活着!”我柔聲對蔽月說,凝視着蔽月的眉眼,我朝他的脣吻去。只是輕輕一吻,我便衝出了結界。
“湮兒!”蔽月的那一聲呼喚淒厲而絕望,他的雙手一抖,結界就此消失。他朝我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拉住我。
“蔽月,好好活着!”我最後看蔽月一眼,回頭又看着地上拖着傷重的身子朝着彼此靠近的季姜和弄雪,我笑着道:“季大哥,好好照顧姐姐。”
我決然地回身,手挽成花結:“夜梟,你休要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秦暮湮,憑你,也能殺得了我?”夜梟狂笑不已,箭羽,鋪天蓋地而來。
我朝他冷笑,大聲念着除魔口訣:“血化琴絃,天人合一”
音落,我的身子一輕,立即化爲一把古琴朝着半空的夜梟襲擊而去。在夜梟的狂笑聲中,我穿進了他的身體。琴身碎裂,化成無數靈光破體而出。
夜梟再也笑不出來,他的身體忽然崩裂,如浮雲消散,頃刻,便灰飛煙滅。
烏雲隱去,蝙蝠消失,天幕一片明淨。
我如一縷菸絲,如一滴朝露,慢慢聚攏,成形,幻成女身。
還是暮湮的模樣。
只是我的身體很輕、很輕、慢慢地,旋轉,飄落。
我看見懸崖之頂,遍地妖冶似血的彼岸花在獵獵秋風中開到了極致,那濃的化不開的暗紅帶給人的不是春光明媚,而是永遠消不散的悲涼。
而我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繁華勝極之後,必然是落幕,已到了我離去的時刻了。
寒風瑟瑟中,蔽月拖着重傷的身體接住了於半空墜落的我。
我躺在了他的臂彎,他的眸色痛不可言,裡面蘊藉着的是一泓晶亮的水意。
我忽然笑了,他要爲我流淚了麼?
我從來沒見他哭過,如果他能爲我哭一次,我是不是會很開心呢?他肯爲我流淚,是他終於肯將我放在了心尖上了嗎?
如果我能用自己的命換得他的傾心愛一次,這也是無悔的吧!
我嫣然地笑着,柔聲地喚着:“蔽月!”
“湮兒,你怎麼了?”他顫着嗓音問,他知道我傷得再無可能活命,他的心在痛着。
“我要走了……”我深深地望着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化去。
“不……不是這樣的,湮兒,你不會騙我的,你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的,所以你不能走!”其實,再沒有比親眼看着心上人的生命一點點消逝,而自己卻無能力去挽回更心痛的事情了,他眸中的痛色卻越聚越深:“你說夜梟一定會死,你說我們一定都會好好的沒事。夜梟如今已經灰飛煙滅,可湮兒你爲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子?”
“蔽月,對不起,別怪我……”他已經知道我即將離他而去的事實,躺在他臂彎中的我沒有一點重量,這樣的不正常已經讓他意識到,我會很快消散。他悽楚道:“湮兒,湮兒……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難道你還是心心念念要想離開我、不肯留在我身邊麼?湮兒…….”蔽月瞠大了眸子,一眨不眨地凝住了我。他痛楚的聲音裡是恐懼,是無奈,是懊悔。
“蔽月,不要傷心,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我擡起手臂,伸手想要再撫一撫他的臉龐,可是我卻無能爲力。
“如果沒有你,我活着又有什麼什麼意思?”他痛楚的說着,所有的思緒都被不詳之感籠罩,他只喊出一句:“湮兒,別走!”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而求不得,愛別離,便是這人世最痛苦的吧?
我的笑意越來越淡,聲音,越來越低:“蔽月,你一直想知道我是誰,以前我不肯告訴你,現在我不能不說了。”
“不,湮兒……”他哽咽着,拒絕這傷人事實。他想要攏緊我,他將臉貼着我的臉,傷心道:“等你好了再說,等你好了再說好嗎?”
“蔽月,再不說就沒機會了。”我虛弱地說着,貼着他的臉,我的淚水將他的臉龐打溼:“蔽月,你抱緊我,抱緊我……你聽我說,那天,暮湮跳下懸崖後……”我微弱地說着,他用雙臂將我攏緊,很緊,很緊-------
她的身子一躍,隨着這一躍,人世的一切便再和她無關。
如流星般隕落,她最後聽到是,落地時身體各處骨頭碎裂的聲音,她最後看到的是,那崖底成片的彼岸花開到了極致。
她的氣息,就此扼斷。
她死了!
她的眸中滑下了一顆淚,宛如朝露般晶瑩剔透。那滴淚滴落在她臉側那塊帶血的羊脂玉上,瞬間便了無痕跡。
也就是在這一刻,成片的彼岸花全部枯萎,好似一隻只枯蝶萎靡一地。她的身體瞬間羽化成花屑,迅速地與這一片枯死的彼岸花融爲一體。
世間,再沒有了秦暮湮。只留下她墜落於地面上的濃稠血痕和血痕上躺着的那塊羊脂玉。
獵獵秋風一陣強似一陣,一聲蓋過一聲,如泣如訴,如悲如怨。一股嫋嫋的靈氣升起,聚攏,成形,幻爲女身,那是秦暮湮的模樣。
她飄飄蕩蕩宛如怨魂,在秦暮湮墜落地地方徘徊、低嘆,久久不肯離去。
“人死如燈滅,你爲什麼還不肯離去?”一青袍男子忽然出現在這崖底,用無限悲憫的眸光看着這飄渺的女子。
女子悽楚道:“因爲我不甘心!”
“還看不穿嗎?”青袍男子問。
女子絕美的容幽怨至極:“他負了暮湮,害了她的命,我要爲她報仇!”
“你太執着!”青袍男子嘆息不已,他搖頭道:“我帶你回青峰山,一年後,你若還是執着要報仇我便放你回塵世。”
青峰山中仙氣繚繞,百花盛開,可這裡獨獨沒有彼岸花。
一年的時光很快過去,女子的怨恨沒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多。女子與青峰仙人隔着雲層相對而視,有絲絲縷縷的怨氣縈繞在女子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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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仙人說,?秦暮湮之所以會死,那是她的劫,塵世中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緣和劫。
可是女子一直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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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擡頭仰視着清峰仙人的面容說:“秦暮湮癡心一片,而蔽月卻讓她痛苦到死,我不甘心!”
青峰仙人無語,癡心不死,怨念不消,只能說是前緣未了。既然前緣未了,那就只有放她回塵世,讓她了結這段塵緣。
可想要助她迴歸塵世,了結前緣,還得讓飄渺的她有所依附。
青峰仙人去了黃泉路,來到了三生石畔,帶回了那株嫣紅的彼岸花。
莖爲骨架筋脈,花爲肌膚,花汁爲血液。女子擁有了身體,卻沒有體溫,她冷如冰雪。
女子臨走前曾問青峰仙人,她此去可能得償宿願殺了蔽月?
青峰仙人沉默很久。
最後,青峰仙人對她說:“如果你能感化蔽月這個魔頭一起將夜梟妖孽消滅,秦暮湮便可再入輪迴。”頓了頓,青峰仙人又悲憫道:“而你,有今生沒來世,這是你的註定的宿命。”
有今生沒來世,這就是我的宿命麼?女子茫然不已,未入塵世,便已知曉自己最後的宿命。
她知道,沒有人能改變這樣的宿命。
“可我此去是殺他,不是感化他!”一想起暮湮是因蔽月而死,女子恨意頻現。她可以去殺了夜梟,但不會放過蔽月,夜梟要死,蔽月也要死!
青峰仙人抿脣,以悲憫的眸光看着她:“你能保證不愛上蔽月嗎?”
女子嗤笑:“你說過我沒有心,沒有心,便不會愛!”
青峰仙人淡淡道:“無愛又怎會有恨?”
女子顰眉。
青峰仙人交給她《天仙子》曲譜,並傳授她除妖口訣,這些都是用來對付夜梟的。
在她踏入無恨城,見到蔽月的第一眼,她便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她一直以爲自己沒心,沒心就不會愛,也不會痛。那時的她根本不知道,青峰仙人已經將那羊脂玉植入她的胸腔變成了她的心---------------
我的眸中流下最後一滴眼淚:“不錯,我就是暮湮臨死前流下的那一滴眼淚,因爲滴落在羊脂玉上便有了靈性,我擁有她的容貌以及她的記憶。一開始,我是恨你的,我來到無恨城只是想殺了你。可是沒有想到,我還是愛上了你。蔽月,我要走了……二十年後,彼岸花開之時,你和湮兒便可重遇!”
風一陣陣吹來,晴陽遍灑間卻無法溫暖我的身體。他將我圈緊,卻絲毫不能改變我始終要離去的宿命。
“不,湮兒,別離開我,不要……”蔽月痛苦的嘶叫着,眸中有淚滑落到了我的臉上。
他終於爲我流淚了。
這一刻,我得到了他傾心的愛。即便離去,我亦是無憾了。
暖暖地晴陽下,遍地的彼岸花瞬間枯萎,宛如一隻只枯死的蝴蝶萎靡一地。我的身子慢慢羽化,終於,到了我離去的時刻。
“湮兒……湮兒……”
他淒厲地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再也無法迴應他。他的臉龐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伸手間,我怎麼也觸摸不到他。
唯見瑟瑟秋風中,他竟爲我,一頭烏髮寸寸成雪。一瞬白頭,情深如此,人間果然存在。
蔽月,我已不再恨你!當怨念消失的那刻,便是我離去的時候了!對不起,只有我離去了,才能換得暮湮的輪迴!
而我今生,只是她生前的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