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飛快地瞥小夭一眼,低聲道:“我也不知……”
小夭轉身自桌上斟了一盞茶水,轉身遞於暮湮脣邊,讓暮湮就着杯子飲下少許。
“身子不舒服可馬虎不得,奴婢還是請酸與大人過來替小姐瞧瞧。”小夭望着一邊垂首而立的龍沃道:“你對宮中路徑還熟悉吧?”
龍沃趕緊道:“不會迷路。”
“很好,你快去請酸與大人來一趟。”小夭說完,便伸指幫暮湮攏好額前微亂的髮絲。
“酸與?”龍沃明知道是在演戲,當然不想去請酸與過來。把大夫請來,這不是讓人起疑嗎?
“不用了!“暮湮一驚,一把拉住小夭的手道:“小夭,我只是累了,用不着去請酸與大人。只怕玉兒一去請酸與大人又該驚動你們王上,他有很多要事需要處理,我不能給他添亂。”
小夭的眼裡滿是擔憂,略略思量後問:“小姐確定沒事嗎?”
暮湮笑道:“真的沒事!”
“可是,奴婢真的很不放心!”小夭蹙眉看着暮湮,覺得暮湮只是在逃避什麼。
暮湮握緊了小夭的手,溫言道:“身體是我的,我比誰都怕有事。”手裡微微緊了緊力道,暮湮又道:“別去了好麼,我真不想驚動蔽月。”
“小姐不想見到王上纔不讓去請酸與大人來的吧?”小夭撅嘴,要不要請酸與大人她開始沒了主意。
王上同小姐之間的糾葛,她這個貼身侍婢也明白了幾分。兩人時不時爭吵,時不時和好,就好像前世冤家在今世碰了頭,非得要吵吵鬧鬧纔算數。
“沒這回事,小夭胡說了,我只是累了,多歇息會就好了。”暮湮微嗔小夭的直爽,心底卻不免感概萬千。
“好吧!”小夭終於答應不再去請酸與,轉身對玉兒說:“以後我不在的時候,玉兒你務必記住不可以離開小姐半步。”
“是!”龍沃垂首答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心中暗想,不離暮湮半步,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趁着小夭不注意,龍沃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暮湮。暮湮對上他的眸子,臉上一熱,趕緊低垂了眉目不看他。
夜裡,殘月如鉤,暮湮穿着單薄的紗衣坐在窗臺邊望着夜幕發呆。
她在擔心龍沃。
龍沃是等她睡熟後纔出去的,其實,在他離開鏡花閣時,她根本就是在裝睡。
爲方便行事,龍沃白天跟在暮湮身邊同小夭一起侍候她的飲食起居。到了晚上,待小夭和其他的婢女都退下後,他纔開始行動。
每次只要龍沃踏出鏡花閣,暮湮的心便開始揪了起來。她很擔心,萬一龍沃行藏敗露,該會是怎樣的後果。
於是,只要龍沃不回來,她便不敢睡。幸好,每次都會等到他平安歸來。幾天下來,她開始憔悴下去。
這令龍沃既感動,又難過。感動的是,在她的心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難過的是,這一席之地,與愛情無關。
可即便與愛情無關,他也很知足了。但他不能看着暮湮爲他不眠,他決定以後看着暮湮入睡後才行動。
今晚,他一直守在暮湮的牀邊直到暮湮沉沉睡去。離開之前,他望着她姣好的睡顏忍不住在她柔嫩的臉上輕吻了一下。
而他恍然不知,那個親吻灼痛了暮湮的心。
暮湮沒有想到龍沃會吻她,但她能感覺到龍沃對自己深深的愛意。
暮湮因擔心他們幾個的安危曾一再地要求龍沃同季姜和百里霜一起儘快離開幻城。龍沃答應她七日後再不能查出什麼他們便會離去,只是希望走的時候能夠帶上她。暮湮有一瞬的猶豫,但她還是應了龍沃,只因蔽月給不了她完整如一的愛,她只能離開蔽月。
此刻,她坐在窗邊呆呆地望着那彎殘月。
她在擔心他,怕他出事,她同時也怕另外假扮女婢的兩人出事。
龍沃不回來,她是睡不着的,她想了很多。
她想起與龍沃相交的一幕幕,想起他看她時的眼神是那麼的疼痛。
她也想起百里霜在懸崖下不顧一起拉住她和龍沃的情景,想起百里霜那眸子裡隱藏着的情愫。
她想起了季姜對自己付出那麼深的感情,爲她數年如一日下懸崖採藥,用自己的鮮血澆溉帝休,還爲解除她體內的蛇毒而割腕取血喂她。
這三個男人無疑對自己都是真心一片,可她爲什麼不能接受他們還要一個個去辜負?
她悵然喟嘆。
她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爲心裡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從始至終愛的都是蔽月。
秋夜的風已經很涼了,帶着冬天的寒氣一陣陣一縷縷地吹進了窗內,寒氣便蔓延至肌膚。像暮湮這樣本就虛弱的身體是不適宜這樣風露立中宵的,可是她不在乎。
???? 沉思中忘記了一切,連最起碼的警覺都沒有了。有人自身後用披風裹住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熱力絲絲滲入她的骨髓。
她詫異的回頭,她的眸子對上了他的眸子。
“蔽月?”她喚他,聲音裡有着驚訝,因爲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有想到蔽月會在這樣的深夜前來。
“爲何還不睡?”男人的聲音近在耳畔,手上加了幾分力氣。
暮湮寢房的門從不上鎖,爲的就是外面的奴婢能隨時發現暮湮是否有異樣。
“睡不着。”暮湮低聲回答他,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蔽月的懷抱很溫暖。她想抗拒,卻又無力抗拒。
蔽月挑起劍一樣鋒利的眉,似乎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柔情。他問:“你是在想我嗎?”
“不是!”暮湮低聲回答,定一定神後,雙眸凝視着蔽月:“我只是在想家、想爹爹和姐姐。”
蔽月凝視她,眼角眉梢皆含着淡淡的溫柔,可他脣角卻微微揚起,輕哼:“騙我!”
“我說的是真話,我沒有騙你!”暮湮擡眸,毫不避諱地直視蔽月,她的情緒有着明顯的激動,只不過一下刻,她又換成了最平靜地語氣:“湮兒不是王上博愛,王上自然是有很多的女人來供自己想念,若真要想,只怕是一輩子也想念不完。”
她的話好似一根繡針長驅直入到男人的心上,好不留情地鐫刻下帶血的花紋。
她夜深不睡,風露襲身,原來不是在想他。他夜深來看她,她不是含羞帶怯地相迎,反而是夾槍帶棒肆意嘲弄於他,她到底在想什麼?
“讓你承認想我有那麼難嗎?”他微怒,雙臂之間開始使出力道。他不信除了想他,她還能想誰?
“放開我!”暮湮開始反抗,她不想他這樣緊緊地擁住她。她不屑一笑:“你多情留着去給那些女人,我不稀罕!”
他並不愛她不是麼?
既然不愛,他又何必給她這樣溫暖多情的懷抱?
“不,我不放,我知道你貪戀我的懷抱!”蔽月在她耳邊低吼,雙臂間的力量不肯減少一絲:“你別鬧了,讓我好好抱着你!”
“不,我沒有。”她帶着氣惱掙扎不已,在這簌簌秋風涓涓秋露之夜,她確實希望有人給他溫暖,而她確實曾經恨眷戀他的懷抱,只是現在她不能再讓自己這樣下去了:“我不稀罕你的懷抱,你放手!”
那懷抱確實溫暖,可越是這樣就越傷她,因爲這樣溫暖的懷抱總是讓她想起他曾經擁抱過很多女人。
只要想起這些,她的心就會痛。她不想自己再心痛,她只能抗拒他的溫暖的懷抱。
死命用力,她終於掙脫了他的雙臂。她離開他幾步,以冷漠的背影對他:“夜深露重,我要歇下了,你走吧!”
“看來酸與的醫術還真不錯,連馬上要死掉的人也能救回來。我開始相信酸與說的即便讓他從閻王手裡奪回人命,他也能辦到。”蔽月笑笑,話中帶着幾分調侃。
暮湮雙眉微蹙,冷哼一聲,他在提醒她,她的命是他救回的:“莫非你深夜來此,就是爲了同我說這個?”
“不是,我想你,所以來看你!”他說話的樣子很認真,眸子裡有盈盈地溫柔情意流轉。
“是嗎?”暮湮冷哼,這樣的鬼話她纔不信。
“我和你一樣睡不着,寂寞。”他戲虐地笑,看出她不信他。
他的話聽在她的耳內卻變成了輕薄,暮湮轉身直視他:“你怎麼會寂寞,你怎麼會睡不着?你可以找那些女人侍寢,軟玉溫稥,好不快活!你何必要來我這?”
她根本不會信他,他擁有那麼多美豔溫柔的女人也會睡不着麼?哼!死也不信!
蔽月的嘴角忽然噙着一抹詭異的笑,小女人的心思還是在乎。他長臂一伸,又要去擁她。
誰知她早有防備,擡起纖細的臂膀重重地將他的手臂撩開。撩開了他的雙臂,卻弄疼了自己,她皺了一下眉,狠狠怒瞪着他。
“看來最近你的身體恢復得不錯,竟然生出一股神力。”蔽月饒有興味地看着暮湮,眉梢微微揚起。
輕薄男人不但薄倖,還以取笑柔弱女子爲本事,暮湮不禁冷笑,只恨自己沒再多的力氣給他一掌:“什麼神力?不過是被人逼着吃飽喝足之後生出的蠻力罷了!”
“真是天下奇聞,我只聽說遭人斷水斷食的,卻不曾曉得還有被人逼着吃好喝足的。”蔽月低笑,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便伸手一把擁住她。他炙熱的脣貼附在她耳邊,有意無意地輕輕摩挲着她的耳廓,柔聲道:“湮兒,別鬧了!”
鬧,他竟然認爲她在鬧。不,她沒有鬧,她是真的想避開他。
“別這樣!”她氣惱,卻又對他無計可施,在愛與恨之間,深烙於她心底的那些記憶紛沓而至,她無法忘記他於懸崖底採來帝休送到他窗外。亦無法忘記他摘來豔麗晚櫻留在了她綺夢迷離的枕邊。她的身子因氣惱開始發顫,她不知道他又想玩什麼花招?
“蔽月,你若不能與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必將我置於衆多女人之中而痛苦徘徊。”暮湮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惠而好我,她要的是能攜手同行以及最後的攜手同歸。
不離不棄,癡心長情,蔽月怕是做不到。她唯有黯然神傷地離去,永不再見他!
“湮兒,不要抗拒我,不要離開我,更不要棄我而去。我曾經和你說過,這世上即便是魔也需要愛。一隻魔愛上人間的女子或許這很荒謬,可是讓一個人間的女子去愛一隻魔不也是很難置信嗎?湮兒,你告訴我,你能愛上一隻魔嗎?”蔽月狠狠抱住暮湮,不允許她有絲毫的抗拒。
“你放開我,你都在胡說些什麼?”暮湮生氣,他竟然又像那天那樣叫她去愛一隻魔。
她雖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如果對方是魔,必定是青面獠牙醜陋無比,她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還怎麼去愛?
魔是殘忍的,是可怖的,魔怎麼會去愛一個人間的女子,又怎麼會稀罕一個人間女子的愛?
門當戶對,魔也只能愛上魔吧?
“湮兒。”蔽月擁住了她,擁緊了她,決定就是不放開她:“別再抗拒我,別再疏離我!”
他炙熱的懷抱和動情的話語將她的心裡防線擊潰,她的心很亂,漸漸地似乎要失去正確判斷事情的能力。
“我從來沒有要抗拒你疏離你,是你,一直在折磨我!”他的懷抱讓她沒有力氣掙脫,她的心開始變得柔軟。原來,他傷她不管多深,她對他的愛都不曾減少一分。她哽咽着問他:“爲什麼,爲什麼不肯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