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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托夫家在農村居住的兩年之內,他們都感到拮据,情況還沒有好轉。

雖然尼古拉-羅斯托夫堅持自己的主見,在偏遠的兵團裡默默無聞地繼續供職,花費的金錢比較少了,但是在奧特拉德諾耶過着那麼惡劣的生活,特別是米堅卡那樣料理事情,以致於債務與年俱增。老伯爵顯然以爲,唯一的接濟家庭的辦法,就是在機關供職,於是他來到彼得堡謀求差事,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要謀差事,同時要最後一次讓姑娘們感到點快慰。

羅斯托夫家來到彼得堡後不久,貝格向薇拉求婚,他的求婚被接受了。

雖然羅斯托夫家在莫斯科屬於上層社會,他們自己並不知道,也未曾想到他們屬於什麼樣的社會,但在彼得堡,他們的社會是很混雜的,不穩定的。在彼得堡他們是外省人,那些不探聽他們屬於何種社會,不屈尊俯就他們的人,在莫斯科都曾受到羅斯托夫家的款待。

羅斯托夫家在彼得堡就像在莫斯科一樣殷勤地接待客人,形形色色的人士都在他們的晚宴上集會:奧特拉德諾耶的鄰人、不富裕的老地主及其女兒們、宮廷女官佩龍斯卡婭、皮埃爾-別祖霍夫和在彼得堡服務的縣郵政支局局長的兒子。在男客之中,鮑里斯-皮埃爾和貝格很快就成了彼得堡的羅斯托夫家中親密的客人;如果老伯爵在街上遇見皮埃爾,他就會強拉硬拽地把他請到自己家中去做客;貝格在羅斯托夫家中消度整天整天的時光,他對伯爵的大小姐非常關心,通常只有意欲求婚的年輕人才會對她這樣關懷備至。

貝格並非平白地讓大家看看他那隻在奧斯特利茨戰役負傷的右手,他用左手握着一柄毫無用途的軍刀。他一個勁兒、意味深長地向大家講述這一事件,以致大家相信,他的作爲是合理的、值得稱頌的,而貝格因於奧斯特利茨立功而獲得兩枚獎章。

他在芬蘭戰爭中也立了功。一枚手榴彈炸死了在總司令身邊的副官,貝格揀起榴彈的碎片,把它送到長官面前。就像在奧斯特利茨戰役後那樣,他又長久地、執着地向大家講這一事件,以致大家同樣地相信,貝格必須這樣做,他於是又因於芬蘭戰爭中立功而獲得兩枚獎章。一八○九年,他佩戴勳章榮任近衛軍上尉,並且在彼得堡據有特別有利的地位。

雖然有些自由思想家也微露笑容,當人們對他們提起貝格的優點時,他們不得不承認,貝格已改邪歸正,是個勇敢的軍官,他博得長官的好感,又是個道德高尚的青年,而且具有錦繡前程,甚至在社會上已取得鞏固地位。

四年前貝格在莫斯科戲院的池座中遇見一個德國籍同事,他把薇拉-羅斯托娃指給他看,並且說了一句德國話:“Das soll mein Weib werden.”①從那時起他決定娶她爲妻。眼前在彼得堡,他把羅斯托夫家的和他自己的地位加以比照,於是斷定,時機到了,就向她求婚——

①德語:瞧,她將是我的妻子。

起初,人們都懷着一種使貝格覺得不愉快的疑惑心情來看待他的求婚。起初,人們都認爲奇怪的是,一個利沃尼亞的愚昧無知的貴族的兒子居然向伯爵小姐羅斯托娃求婚,但是貝格主要的性格特徵在於他的天真而溫厚的利己主義,這使羅斯托夫一家人情不自禁地想到,既然他本人堅信,這是一件美妙的事情,甚至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那末這必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而且羅斯托夫之家的事業遭受到很大的挫折,這種情況未婚夫不是無所知的,主要是,薇拉現年二十四歲,她常常出門做客,到外應酬,毋庸置疑她雖然長得俊俏,能明辨是非,但是直至如今還沒有誰向她求婚,因此也就同意了。

“您要知道,”貝格對他的同事說,他稱他做朋友只是因爲他曉得所有的人都有朋友。“您要知道,我把這一切都考慮到了,假如我不考慮全部情況,假如由於某種原因不應當這樣做,假如我不考慮全部情況,那麼我就不會娶她了。而今適得其反,我的爹孃生活上已有保障,我給他們在波羅的海東部邊區料理了地租這件事,而我自己有一份薪俸,她有一份財產,兼之我兢兢業業,可以在彼得堡活下去了。還可以活得很好。我不是爲錢才娶她爲妻,我認爲貪錢是不高尚的行爲,但是總得要妻子把她的一份財產從孃家帶來,而丈夫也要拿出他自己的那一份。我有我的一份差事,她有她的人情關係,還有不多的錢財,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事兒總會起着一點什麼作用,不是麼?而主要是她長得非常漂亮,是個令人敬重的姑娘,而且她愛我……”

貝格漲紅了臉,微微一笑。

“我之所以愛她,因爲她的性格很好,偏重理性。她還有一個同姓的妹妹,就完全不同,她的性格令人厭惡,沒有她那樣聰明,就是這麼一個人,知道麼?……令人厭惡……而我的未婚妻……將來您會常常到我這兒來的……”貝格繼續說,他本想說一聲“吃午飯”,但是改變了主意,他說:“喝茶吧。”他飛快把舌頭向前一伸,吐出一個充分體現幸福夢想的圓圓的小菸圈兒。

貝格的求婚使她的雙親頭一次產生困窘的感覺之後,家庭中洋溢着常在這種場合出現的節日氣氛和歡樂景象,但是這種快樂不是真實的,而是表面的。親人們對這門婚事顯然流露着一種驚惶不安和羞愧的心情。現在他們覺得好像很不好意思,因爲他們很少疼愛薇拉,現在竟然甘願把她從手上丟掉。老伯爵心裡覺得最靦腆。他也許還不善於說明他困窘不安的原因,而這個原因就是他在錢財方面的拮据。他壓根兒不知道,他有多少錢財,他有多少債務,他能拿出什麼給薇拉作妝奩。假如生了幾個女兒,按照規定要將一個具有三百農奴的村莊給每個女兒作陪嫁,可是有一個村莊已經賣掉了,另外一個業已典當,而且過了期限,只得把這個村莊賣出去,因此陪送領地的事兒就辦不成了,也沒有現鈔。

貝格已經當了一個多月的未婚夫,離舉行婚禮只有一個星期,伯爵還沒有解決備辦嫁妝的問題,也沒有親自和妻子提及這件事。伯爵時而想把梁贊的領地撥給薇拉,時而想賣出森林,時而想貸進一筆錢。結婚前幾天,貝格一清早就走進伯爵的書齋,面露愉快的微笑,恭恭敬敬地請他未來的岳父告訴他,伯爵小姐薇拉可以得到什麼妝奩。伯爵一聽到這個老早就預感到的問題,覺得不好意思,他未經深思熟慮便說出他頭腦首先想到的話。

“你這樣關心,我很喜歡,你感到滿意,我很喜歡……”

他於是拍拍貝格的肩膀,站起來,想停止談話。但是貝格面露愉快的微笑,解釋說,如果他沒法確切地知道他們會撥給薇拉什麼財產作嫁妝,如果他不能事先得到他們預定撥給她的陪嫁中的哪怕一部分,他就不得不拒絕這門婚事。

“原因是這樣,伯爵,請您考慮一下,如果我現在沒有一定數量的錢財來維持妻子的生活,就讓自己來結婚,那我就算幹了可鄙的勾當……”

談來談去,談到最後,伯爵想對他寬宏大量,不要他一再提出要求,於是開口說,他給貝格八萬盧布的期票。貝格溫順地微微一笑,吻吻伯爵的肩頭,並且說,他非常感激,但在沒有得到三萬盧布現款以前,現在決不能安排新生活。

“伯爵,即使給兩萬盧布也好,”他補充說,“那末,期票只給六萬盧布。”

“對,對,很好,”伯爵像放連珠炮似的說,“只不過請你原諒,朋友,我給你兩萬盧布,此外給你八萬盧布的期票。那麼你吻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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