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月色給酣睡的奇薇鍍上了一層銀光,聽着奇薇輕眠中那低沉細微的呼吸聲,聞着那如雲的秀髮上透出的芬芳之氣,龍嘯峰的心靈中突然間一陣平安喜樂。
他閉上了眼睛美美地想,如果大狐狸始終都象睡着了這麼乖這麼溫柔,那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腦袋上沒有惡作劇的陰雲籠罩着,那心情的天空該是多麼晴朗啊!
但很快龍嘯峰就發現了美中不足的地方——奇薇那隻手就壓在他的胸口上,讓他連想深呼吸一口都不敢敞開胸懷,唯恐胸脯起伏幅度一大,驚醒了她。
龍嘯峰又睜開眼睛,不滿意地去瞄奇薇的手。但視線與那隻纖手一觸,龍嘯峰胸中的不滿馬上就象黃鶴一樣飛去,瞬時間杳無蹤影。無論是誰,當有這樣一隻菡萏一般的小拳攀附在他的胸膛上時,除了受寵若驚,他實在沒有資格額外抱怨些什麼。
目光炯炯的龍嘯峰開始肆無忌憚地欣賞奇薇的手,平時他根本沒機會這樣體察入微地把時間消磨在奇薇的美麗上面,在他想像中,如果他的目光敢在奇薇身上停留過久,說不定羞怒的大狐狸就會跳起來挖了他的眼珠子。
這隻手在月光下給人一種晶瑩玉潤的感覺。龍嘯峰在地球老家的時候,見過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玉馬,從內到外都煥發着渴望透明的神韻,令人歎爲觀止。但現在如果拿來和胸膛上的這隻纖手一比,無瑕的美玉卻又算得了什麼?
陶醉地看了半天,龍嘯峰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後悔。他後悔自己剛纔不該放開這隻象它的主人一樣魅惑的手,那絕對是一樁足以令人捶胸頓足的傻事。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要說現在亡羊補牢再握上去,龍嘯峰還真沒那個膽量。
在這隻玉手的反襯之下,奇薇那一頭墨染一般的秀髮在淡淡的月光裡更加顯得發亮,這一莖莖黑髮,就象一條條殊途同歸的道路,帶着龍嘯峰的目光通往美麗的宮殿。
龍嘯峰唯一遺憾的是,奇薇的嬌臉被這些秀髮埋沒了起來。就象烏雲蓋雪一樣。雖然眼前美人輕睡的景象也是非常的動人,但龍嘯峰想,如果能看到奇薇那帶着酡紅的夢臉,能看到她那長長的睫毛以微不可察的頻率一顫一顫,能看到她的黛眉輕輕地舒捲,能看到她的紅脣象嬌豔的玫瑰花瓣一樣翕張開放……
如果真的能看到這些,龍嘯峰就覺得,哪怕是被奇薇滿寂靜森林追着要挖他的眼珠子,那也是值得的。
龍嘯峰年輕的心靈中現在全是想入非非的冒險念頭。此時萬籟俱寂,四野無聲,如果自己輕輕撩起奇薇遮臉的黑髮只看上那麼一眼,大狐狸再狡猾,她也不會知道吧?以自己的身手要做到這一點,應該不會太難,但是……龍嘯峰突然又沮喪地發現,好象也不會太容易!
在他的靈魂中,好象有個東西在雀躍着慫恿他把爪子伸出去,只要用小指挑開那一層盪漾着月光的黑色流波,也許他就將看到天上人間第二輪美麗的月亮。當然,也許這美麗的月亮會突然變成太陽,把他燒得焦頭爛額……
激情和理智在龍嘯峰的腦袋裡反覆盤旋交戰,彼此勢均力敵,難分勝負。在閒暇的休戰之時,龍嘯峰發現自己在這場激烈的內戰中,居然還能牢牢地掌握着微呼吸的安穩寧靜之舵,象供菩薩一樣把奇薇的手供在自己胸膛的蓮座上,這簡直就是本世紀最大的一個奇蹟。
就在龍嘯峰偷窺的念頭和守序的思想糾纏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平衡突然被打破了。
並不是龍嘯峰青春的萌動佔了上風,也不是他理智的帆船終於落下了錨鏈,而是奇薇呢喃着把頭在龍嘯峰肩膀邊上滾動了一下,好象有一隻看不見的蠓蟲驚擾了她的清夢。
這種女孩子夢中不經意間無做作的撒嬌,就好象一場毀滅的地震,一下子就把龍嘯峰腦袋裡所有的私心雜念顛簸得粉碎。這一下他甚至有一種做賊心虛的罪惡感,好象他偷窺的念頭就是那一隻擾精靈清夢的蠓蟲。
奇薇鼻子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好象雛鳥竭力尋找溫暖一樣,把頭向大鳥寬厚的羽翼下鑽了進去。她的額拱着他的胳膊,一剎那間,龍嘯峰象被點了穴道一樣全身僵硬。
接着,龍嘯峰馬上就真的被點了穴道。
奇薇擱在他胸膛上的那隻右手,本來是在睡夢中被他抓在手裡的,現在突然失去了依靠,反而令夢中人大不習慣。奇薇本能地開始到處摸索,就象是藤蔓在黑暗中渴望着大樹來攀附。一下,兩下,龍嘯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任憑那隻纖手在自己胸膛上到處劃拉。
近距離巡弋了幾下,什麼也沒抓到,奇薇就開始把巡航半徑往大里延展。她的手臂一長,就伸到了龍嘯峰的左腋之下,蔥指一攏,中指正好扣在龍嘯峰的“淵腋穴”上。
那“淵腋穴”乃是足少陽膽經衝要之處,正位於腋下最敏感的地方,重重一擊,全身變癱,輕輕一扣,也要筋麻骨軟。龍嘯峰本來已經全身僵硬,再被奇薇這畫龍點睛般的一筆神來,當下再不能學袁安高臥(注),“呼”的一下,炸屍一般就直坐了起來。
龍嘯峰一向自詡他的鎮定功夫極好,但現在被一個女孩子溫柔的一試,他才知道自己所謂的鎮定,實在是一個紙糊的大箱子,一戳一個洞,一劃一條縫,寒磣得不得了。
他突兀的往起一坐,奇薇的手和凌亂的散發自然都從他的身上滑了下去,雖然再不能對他造成困擾,但這樣一來,木頭人也要被他給驚醒了。
龍嘯峰聽到奇薇本來深沉綿密的呼吸突然間一斂,他就知道大狐狸肯定醒了。龍嘯峰心裡禁不住就是一陣發慌,就好象新出道的小販聽到城管一樣。佛家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際,原不必強求分界。自己剛纔起了偷窺之心,雖然並沒偷窺,但按如來佛的量刑標準,自己已經偷窺了。現在如果奇薇要折騰他,他只能逆來順受。
“龍嘯峰,你終於醒了,真好!”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聲音儘管溫柔,但聽在龍嘯峰耳朵裡,簡直就象晴天霹靂一樣。
他“噌”的一下就從牀上跳了起來,可惜在心慌意亂之下,竟然忘了腿上還裹着被子。精靈族的被子貨真價實,絕對不摻黑心棉,柔韌得象雲絮一樣。龍嘯峰一腳踩在雲朵裡面,他又沒有孫悟空騰雲駕霧的本事,一個立足不穩,“咚”的一聲又一屁股摔回了牀上,儘管有褥子做緩衝,但還是摔得他的“尾龍穴”、“長強穴”隱隱作痛。
物體之間的力道都是相互的,龍嘯峰這一下固然摔得狼狽,但他屁股底下的牀也吃足了苦頭,被他這一摔至少折損了三年的使用壽命,氣得那張牀大罵龍嘯峰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牀的大罵,無聲不寂有色皆空,龍嘯峰根本聽不到,即使聽到了,現在的他也是充耳不聞。因爲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經被徵用,再沒有任何餘額可以來供他分心揮霍了。
龍嘯峰一邊呲牙咧嘴地忍受着屁股上的煎熬,一邊瞪大了匪夷所思的眼睛看着身邊的精靈美女。
——不是奇薇!竟然是忒麗克茜婭!
一想到精靈女王的手剛纔還被他在夢裡攥着,精靈女王的長髮剛纔還披拂在他的身上,精靈女王的螓首剛纔就偎依在他的肩頭,龍嘯峰就尷尬得想要去獻血車上大口吐血。
龍嘯峰這纔想起來,忒麗克茜婭和奇薇是親姐妹,她們兩個真的很像,尤其是一頭黑髮遮着臉時,很容易就可以混淆別人的眼睛。
痛心疾首啊!龍嘯峰覺得自己白長了一雙破虛之眼。可是想想,他還沒有無聊到時時刻刻拿破虛之眼給女孩子相面的地步。
忒麗克茜婭已經摘下了頭頂上那頂藍水晶的王冠,擺脫了約束的如瀑黑髮映襯着雪白的長裙,再配合着那一臉春睡初醒的慵懶嬌姿,真的是嫵媚動人。
龍嘯峰也是人,他的心本來就在動,現在更是動盪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圓乎了:“忒麗克茜婭,你……你……你,這個……我……我……我……”
現在龍嘯峰才赫然發現,政治家和外交官能以語言打破僵局,折衝於樽俎之間,那絕對是一種本事。
(注)——袁安高臥,東漢時袁安還沒做官的時候,洛陽大雪,人多出乞食,袁安獨僵臥不起,巡察到這裡的洛陽令很敬重他這份修養,推薦他爲孝廉,除陰平長、任城令。三國演義裡的袁紹,就是他的玄孫子。見《後漢書·袁安傳》唐李賢注引《汝南先賢傳》。後因以“袁安高臥”爲典,指身處困窮但仍堅守節操的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