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暗魂定 第十七章 深情表白

雲鳳弦凝視着風紫輝,眼神裡閃過無數複雜的光芒,“驚鴻一直待你極好,你卻爲了得到在這困境中,足以幫助我的力量,而暗中謀劃如何對付她、利用她,其實你心裡,是十分痛苦的,對嗎?”

風紫輝靜靜垂眸。

痛苦,有嗎?會嗎?他的人生,會和痛苦聯繫在一起嗎?

雲鳳弦目光牢牢鎖定他,“說起你的事,奕霖也覺得,你待驚鴻太薄,其他人聽了,也覺得你有些過份,但其實,你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別人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風紫輝的眼神終於微微一跳,我自己也不知道嗎?

雲鳳弦凝望着他,看着這個有如神邸一般的男子,越來越人性化的一畫,微微揚起了嘴角:“你出兵於風靈後殿,那裡有過什麼,我是不清楚,更不知道你在那裡生長的時間,遭遇過什麼樣子的事情,我知道的是你心中無善無惡,沒有感覺,其實你和普通人一樣,有基本的良知,有自然的感情,你知道有誰對你好,於是,你也儘可能的回報善意,雖然,你完全不懂如何去表達。這樣的人,在被人盡力善待之後,卻要去謀害他,心裡,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

雲鳳弦眼神裡都滿溢着嘆息,“只是,你自己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難過的。所有人都以爲你無情無義,你自己也以爲如此,但我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我不想讓那個讓我喜歡的人,漸行漸遠,我想要讓你知道世間上,有很多情緒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雖然它看起來並不那麼美味,可我想要的風紫輝,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子,我會盡快讓你回來。”雖然我不喜歡你爲我做的那些事情,可我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的計劃也沒可能那麼快運轉起來。

難過嗎?情義嗎?良知嗎?這些詞句,與他從來無關。風紫輝安靜得出奇。

是,他不知道,自己可曾因爲必須謀算驚鴻而感到難過,他只是在知道雲鳳弦有難的那一刻,就下決心不惜利用一切人與事,以求得到更多與衛景辰抗衡的力量。他只是告訴自己,不必去記得,那人曾爲他結過多少仇、做過多少事,又給過他多少信任和擔當,因爲,他要保證的,只有雲鳳弦一個人。

他只是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一切沒有任何困擾、不需絲毫掙扎,道德、是非,對他都無絲毫意義,那人不是雲鳳弦,所以生死存亡,從來與他無關。他只是在驚鴻明白自己的利用和謀劃後,依然給予自己種種維護和關懷時,冷冷地用“愚蠢”兩個宇來做評語。

他以爲,這樣想是理所當然,他不會感恩,天經地義。直到此刻,被雲鳳弦提醒,他才真正明白,若是真無情緒,又何必要有這麼多的念頭,又何必多說那一句愚蠢。

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回思,卻全是大過刻意之下,一次次對自己做的提醒,提醒自己不要改變主意,不要忘記雲鳳弦。

人的情緒,人的良知,人的抉擇,人的痛苦,人的矛盾,人的......軟弱與無能。

風紫輝靜靜閉上眼,然後慢慢坐下來,淡淡道:“這只是你的推測。”

“風紫輝,你可以摸着你的心口回答我嗎?你對我的關心,僅僅只是因爲我是你的主人,保護我,是你的天職嗎?”雲鳳弦目光凌厲起來。

風紫輝沉默,他無法回答這樣簡單的問題。

“既然,你選擇保護我,選擇犧牲真心對待你的人而守護我,是因爲感情,那麼,你又有什麼理由,不會因爲感情而痛苦。只是從存在以來,就被規則所限制束縛的你,即使悲傷,也不知道那是悲傷,即使痛苦,也不瞭解那是痛苦,於是,你只好對你自己說,你是無情的存在,除了保護我,你沒有任何需要在意的事,但是.....”雲鳳弦微笑,笑意從容:“我在意。”

她的語氣那麼輕,卻又那麼重:“我在意,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身處兩難之中,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傷害別人,也傷害你自己,雖然你不知道自己在受傷害,但是我知道。”

風紫輝沉默,依然不語。這一瞬間,胸中起伏的波瀾讓他不得不伸手按在胸口處,爲什麼,竟會......

“因爲你的努力,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我不喜歡驚鴻,可是還得公平的爲她說句話,從頭到尾,她對你並沒有什麼惡意。而亦沒有傷害過我,所以她的事情就至此爲止吧。”

雲鳳弦此時的笑容,已沒有絲毫陰影,一派輕鬆:“我是睚眥必報之人,驚鴻的事情就算了,我現在想做的,是如何拉衛景辰那隻老狐狸下位,所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嗎?”

“我明白了。鳳弦,我始終認爲當今天下紛亂,若真有人能起而一統天下,平定諸國,亦是救萬民於水火,那個人就會是你。所以我纔會用盡自身的所有,也只是爲協助你而存在。”風紫輝的聲音裡倒還聽不出明顯的情緒變化。

雲鳳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炎烈皇帝難道不想一統天下,小叔難道不想一統天下,水柔國的太后難道不想一統天下,每個人都念着救萬民於水火,每個人都心繫着統一天下,而我,一個狂妄自大,好逸惡勞之人,既然是你心中統一天下的標準,那些個立在天下最高處,能力超強的各國霸主,可是會哭的。。”

風紫輝眼中都不覺有絲笑意:“你是真的瞭解現在的你,還是比較想活在你之前一直生活的假象之中,鳳弦,不要讓我高估了你,不然......”

“不然怎麼樣,離開這樣的我?”雲鳳弦淡淡地望了風紫輝一眼,道:“風紫輝,你給我聽好了,我雲鳳弦發誓,這一輩子都要把你風紫輝留在身邊,不管用任何的方式。這是失去你的那天,我暗自立下的誓言,所以你就做夢吧~除非是死,不,就連死,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風紫輝默默凝望着雲鳳弦,剛剛劇烈跳動的心臟,在這一刻,停止。有生第一次,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迴應着雲鳳弦的話語,他只能用沉默掩蓋住自己那顆混亂的心。

鳳弦啊鳳弦,你可知道,自從你陰差陽錯的破壞掉我身上的暗魂之契,我便爲你所有。這一輩子,不管是身還是心,我都不能背叛。

以前的我,只是迫於契約,不得不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而今的我,爲你改變了太多了,我爲了你甚至使用自己最看不起的美人計,可是這有什麼,只要那結果還是讓我來到你的身邊,便已經足夠。

思到此,風紫輝冰冷的嘴角,在雲鳳弦看不到的角度,綻放出絕美的笑容。

雲鳳弦微笑着放鬆身體,伸展四肢躺在陽光下:“身不由已!我已經知道了它的真諦,既然世人都喜歡用身不由己做爲完美藉口,那麼我雲鳳弦爲救天下蒼生,定要多做些讓人瞠目結舌之作!!“

她看向風紫輝的眼神異常溫暖,“紫輝,我原本只是想和我最愛的人,就這麼曬曬大陽聊聊天,好好過日子。可是現在.......”

風紫輝迎上雲鳳弦那雙妖詭的目光,沉靜地接着道:“現在,並不是可以安心曬大陽的時候。”

“是啊!”雲鳳弦聳聳肩,頗有些無奈地道:“在我和婧儀成親之前,衛景辰是不會放我回去的。所以我得讓事情來個大變轉。”

“你決定要娶公主了?”風紫輝的眼中只有瞭然。

“不娶不行啊!不過現在有了你的出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說裡雖然討論的是這回大婚的衛婧儀,可是雲鳳弦的腦海裡浮現的是衛婧臨那黑暗中執着不放的手,那烈焰裡絕美的容顏,每每讓她想起,就只剩下心痛:“小臨,爲什麼如此待我......”

“也許,是你救了他。”風紫輝看似隨意地道:“在你沒有來到炎烈國之前,臨三皇子並不受炎烈皇帝的喜愛,可憐他生得一副讓人憐愛的模樣,就算沒有你的存在,沒權沒勢力的他,說不定會成爲別人的禁臠。

衛景辰會爲了大局而逼他隨你入風靈國,自然也會爲了大局而逼他隨別人而去。當他爲了前進而捨棄兒子時,爲了前進而不擇手段時,前進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所以,我可以忍受自己無能,卻不能忍受自己成爲另一個衛景辰,但是......”雲鳳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爲什麼衛景辰一定要把婧儀嫁給我,再讓衛靖臨隨我去,才放我回風靈國。這一場婚事,他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也許他要的,已經得到了。”

風紫輝浮現出一抹冷笑,他剛剛不動聲色的爲古奕霖把脈,心中早已經有了底了。不過他也沒有在意,反正雲鳳弦根本不是男兒身,古亦霖也同樣不是女兒身,那樣的手段對於雲鳳弦來說,又有什麼用。只不過......風紫輝微不可聞地掃過雲鳳弦平坦的腹部,目光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你最近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雲鳳弦眼神一閃:“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現在告訴我吧。”

風紫輝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你命令我......”

雲鳳弦大笑着做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你有事瞞着我,我有些生氣,但是,我又很高興。紫輝,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你已經自由了,已經不再受規則的束縛了。

所以,你纔會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想法,所以你纔不在乎我的意願,而從你的角度做出判斷。如果你隱瞞我,那必然是你覺得,不讓我知道對我更好。

所以,風紫輝,雖然我不自在,但是我很高興,既然這是你自己的判斷、你自己的決定,爲什麼不堅持呢!”

風紫輝沒有說話。他臉上神色不動,依舊望着雲鳳弦,只是右手慢慢在身側握成了拳。

雲鳳弦不曾看透風紫輝平靜表情下驚人的心緒起伏,只深深凝望他,眼中似乎有看不清的熱情和激切:“同樣的,現在如果你想要做什麼事,那麼就去做好了,不要去理會別人怎麼想,不要過多地去考慮利害成敗,你是一個自由的人,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選擇。”

風紫輝眼神微凝,迅速摒去其他雜念,只望着她,淡淡問:“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雲鳳弦笑得明朗坦蕩:“不是我覺得,而是,你覺得,你應該做什麼嗎?”

風紫輝靜了一下,忽然問:“你既然早打好撈銅錢的主意,爲什麼又要和驚鴻胡扯一通做皇帝的事?”

雲鳳弦聳聳肩:“沒什麼,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打算盡點小力,幫幫衛靖臨,幫幫驚鴻,幫幫你,沒準也算是幫幫衛景辰吧!”

“幫我?”風紫輝微微揚眉。

雲鳳弦卻不再多做解釋,輕輕嘆息一聲,目光遙望遠方,暗自付道:不管如何,驚鴻她救了你一命,我雲鳳弦從來都不願多受人家的恩惠,這一回就當是我還她的。

風紫輝竟也不覺隨着雲鳳弦一起擡眸看向雲天最深處,然後,在那遙遙雲天之外,傳來那幾乎響徹整個炎烈國京城的聲音。

“束水喜歡風紫輝,傷害風紫輝的人,就是流金國束水的敵人。”

那麼響的聲音,直可衝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僞,那麼銳氣那麼響的聲音,直可衝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僞,那麼銳氣飛揚的聲音,熱情如烈火,明澈如珍珠。

就連風紫輝都當即呆住,天啊,那個人是瘋子。

雲鳳弦略揚了揚眉,倒是沒想到那個叫束水的男子,有這樣的氣派,流金國是吧。膽敢覬覦她雲鳳弦的男人。。看來是她要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難得風紫輝竟被鎮往,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人的示愛可是讓全城人聽到了,不過這話根本就是說給炎烈皇帝的警告啊!”雲鳳弦綺門轉頭望向風紫輝,問道:“他到底是流金國的何許人也?”

“束水是目前流金國的第一高手。”

“再高也高不過驚鴻吧!“雲鳳弦笑問。

風紫輝白她一眼:“他是流金國的人。”

“那又如何?”雲鳳弦突然有些茫然不解。

“你知道在流金國,第一高手代表什麼嗎?”

雲鳳弦很誠實地搖頭。

風紫輝嘆氣:“以前你雖懶得詳細瞭解各國之事,但該有的常識還是不能少,我後來給你上過幾堂各國知識普及課了,當時你幹什麼去了?”

“神遊太虛。“雲鳳弦回答得理直氣壯。

風紫輝確定,自己果然越來越人性化了,否則爲什麼他會忽然間涌起極強烈的揍人衝動呢!

“那個人,竟真的敢說出這種話。”衛景辰望着手頭上的密報,不覺大笑。

殿宇深處的人靜靜伺伏,誰也沒有動彈,衛景辰的笑聲雖肆意縱興,眼眸中的清冷冰霜,卻讓人找不到一絲笑意。

“這個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聖上,不如屬下去......”

“他不算大膽,他的確有資格威脅聯,何況,這也不是威脅。”衛景辰淡淡道:“這只是一種表態、一神忠告、一種說明。流金國的人不會干涉炎烈國的政略,但他也同樣不會放過任何傷害他心上人的仇家。”

衛景辰慢慢地冷下眼神:“你們不得有任何妄動,再強大的國家與流金國爲敵,都是得不償失,自討苦吃。”

“是。”黑暗中的人低低應諾。

“不過......”衛景辰復又微笑起來:“他給嚴恕寬的那頓揍實在是大快人心。那個風靈國使臣,大過囂張,朕也極之討厭他,卻又不能把他怎麼樣。也只有他這種流金國的人,纔會完全不顧任何後果,做出朕這堂堂一國之主也不能做的事,倒真是爲朕出了口惡氣。

而且,嚴恕寬闖出這番禍來,想必束水對風靈國、對雲昱風的印象都極之惡劣,朕倒不必大擔心他們二國之間有過於親密的關係。”

黑暗中那人沉默了一會,終於還是開口:“但萬一他們利用風紫輝.....” 

“嚴恕寬根本不瞭解雲鳳弦對風紫輝有什麼樣的感情,纔會想出這種主意。”衛景辰忍不住又大笑起來:“他日束水若知風紫輝和雲鳳弦之間的關係,憤怒起來,焉知不會禍及風靈國。”

“皇上聖明。”

適時的奉承,對於下屬來說是必須掌握的技巧,再英明的帝王,也不會對說好話的人,有大大反感的。

衛景辰面帶微笑,迅速地翻看完一堆密報,舒展身體,慢慢往後一靠,整個人陷入黑暗之中。他閉上眼,伸手撫着額頭:“那,驚鴻的呢?”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一會才道:“近日此人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就算是她的手下,也完全跟不上她的行蹤,除了蒼鷹之外,無人能知道她的詳細動靜”

“就算是蒼鷹,只怕也未必真清楚。”衛景辰睜開眼,淡淡說一聲,眼神穿過飄搖的燭光,向前方黑暗處望去。

驚鴻,聯真的很想知道,此時此刻,你究竟在做什麼?

“拜見驚鴻姑娘。”黑暗中行禮的男子溫文爾雅,一派從容。

驚鴻冷眼望去,語意森冷:“你就是雲昱風派在炎烈國的暗線首領?”

男子微微一笑:“正是。”

驚鴻眼神愈發冰冷:“你們的皇帝被人捉來這麼久,不見你們有什麼動靜,倒是三天兩頭,跑來拜訪我這個曾刺殺你們攝政王的仇人來得勤,你們的本事,就只有如此嗎?

男子淡淡笑道:“攝政王明見萬里,早知炎烈皇帝必以吾主而誘出所有風靈人在炎烈國的暗樁,已下嚴令,關於陛下之事,我等一概不聞不問,不得插手,便是天塌下來,攝政王亦另有安排,用不着我們介入。至於我等有沒有本事......”他微笑從容,眼神卻忽然冷銳如刀:“姑娘以爲,我們多日來一再請求拜見公子,卻又確保不讓任何炎烈皇帝設在姑娘身邊的暗樁察覺絲毫動靜,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

姑娘以爲,我們在姑娘那麼多下屬中,選中蒼先生做傳訊之人,確定他絕對不會背叛姑娘,並確保不再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一場會面,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嗎?”

黑暗中,他的容顏看不清晰,只有一雙眼,精芒四射,攝人心魂:“驚鴻雖曾刺殺攝政王,但國家之間,本無永遠的敵人或朋友,有的不過是利益,若非如今我們與姑娘的利益相同,姑娘又豈會允諾相見。”

驚鴻冷漠地搖頭:“我和你們,從來不曾有過相同的利益,我也並不想有,我見你們,只不過,是想要做一樁你情我願的交易。”

男子微笑:“我等一片城心,正是爲求與姑娘合作......”

“我不需要,也不打算同你們合作,你們從來都不是我的朋友。”驚鴻在座中徐徐立起,凜烈的冰霜,悄情在夜最深的時候,染盡鐸究 “我要的,只是一樁,你情我願,互不拖欠的交易。”

男子終於露出一絲不解的表情,復又從容如舊,微笑如儀:“如此,在下敬聽姑娘吩咐。”情情地在黑暗中守候了很久的蒼鷹,聽到吱呀的開門聲,一個男子徐步而出。

今夜月沉星黯,那人在暗淡星光中,擡眸一笑,對餘伯平道:“蒼先生,你們的主上,也許不是一個最了不起的主君,卻一定是最好的主君。”

蒼鷹聽得一愣:“閣下是指......”

那人卻只微笑着拱了拱手,再不多言,就此踏月步霜而去。一襲黑衣,轉眼融入黑暗中蒼鷹站在原處,凝望那人身影遙遙消失,只覺那臨別一笑,竟似有無限深意在,不知爲什麼,心中倏然一涼,轉身想往房內走去,卻在轉眸間,已見那黯淡星月下,也同樣黯沉無光的黃色輕紗,已在身旁。

他微微一驚,以驚鴻的武功,自是可以隨時來到任何人身邊而讓人無法察覺,但是,爲什麼,這次離得這麼近,竟絲毫感覺不到她身上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刻氣與寒意呢!

他輕聲喚:“主上。”

驚鴻只是靜默着立在月下,也不知是在看星看月,看那遠去的人,還是看遙遙不可測的未來。不再有逼人的傲氣與冷意,不再孤高不可攀,她還是她嗎?

蒼鷹強忍住心頭莫名的悸動,低聲道:“主上,雲昱風此人,有驚世之才、莫測之能,若真能得他們相助,我們多年的心願,或有可成之日。”

“雲昱風是喜歡行善積德,助人爲樂的人嗎?”驚鴻語氣平淡,既無激憤,亦無孤傲:“衛景辰視我們爲眼中釘、肉中刺,雲昱風卻視我們的國土爲鮮肉美餐。雖然我是土褚人,衛景辰是炎烈人,但這片土地,仍然是我們的國家。”

蒼鷹怔了一怔:“那當初,主上和雲鳳靖訂下協定?”

“雲鳳睛不是雲昱風,他若掌權,借風靈國之力攻炎烈國,我們有足夠的機會乘亂而起,他也絕無力攻下炎烈國,但是,雲昱風......這個人太強了,強大到讓我不敢冒險。”驚鴻輕輕道:”蒼叔,是我愚蠢嗎?縱然與衛景辰有着血海深仇,我卻還想要守護這個國家,不再遭受外敵傷害。”

蒼鷹沉默了一會,才輕輕道:“主上,你的胸襟已不是我所能揣度的了,所以,我更加不明白,既然如此,主上爲什麼還要會見他。”

驚鴻輕輕道:“我不同他合作,但是,倒不妨做個交易。”

蒼鷹強抑住莫名驚悸起來的心緒:“什麼交易?”

“保護我想保護的人。”驚鴻的聲音極輕極淡,在暗夜中情然散去。

蒼鷹卻只看到她的一雙眼睛,忽然間,竟帶出如許笑意,燦然地亮了起來。那樣溫暖的笑容,那樣過於燦爛的光芒,讓人聯想起兩頭燃燒的蠟燭,縱然能在極短的時間裡,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卻也註定在轉瞬之後,燃盡了生命、身體,與靈魂。

他閉了閉眼,勉強鎮定了一下情緒,然後輕輕道:“主上,這麼多年來,我們在一起,同生共死,這麼多年了,有的人依然堅持,有的人執願不改,也有的人變了、悔了、遠了、散了。主上,今日的我,也未必仍是十多年前的那個我,所以,無論你想什麼、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反對,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凝望驚鴻.眼中是深刻的感情,這是他所效忠的主人.這是他捨棄一切所守護的希望,這是他願意用生命、用靈魂,用他所擁有的一切一切,來交換她一點快樂、一絲笑顏的孩子,這是......他看護長大的孩子,是那個軟弱時,被他抱在懷中,一聲聲喊着,不要哭的孩子。

這一刻,他於他,僅僅,只是......他不能說出,卻最最寵惜的孩子。

“我只求你,不要瞞我。”蒼鷹聲音充滿苦澀:“即使我們根本沒有力量可以真的幫助你,反而成爲你的掣肘,但是,求你,不要瞞我。”

驚鴻微笑,她的笑容在這黯淡的星空下,如此溫和,溫和得簡直已經不像驚鴻了:“蒼叔,你多慮了,這麼多年來,有什麼事,我瞞過你。就連今日的密會,我瞞盡所有人,不也獨獨不瞞你嗎?”

她淡淡說完,淡淡轉眸,看那無盡暗夜,無限天地。她不瞞他,因爲會見那個人,是爲了救她所想保護的人;她會瞞他,因爲,她下一個想要會見的人,是爲了去殺他必須除掉的人。

衛景辰倒是清閒自在了,可憐的宰相李傑勻,一方面要處理滿朝事務,一方面還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趕辦出足夠轟動天下的傾國婚禮,忙得是人仰馬翻,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待所有閒人盡去後,李傑勻輕輕搓了搓在料峭春寒中有些冰冷的雙手,漫坐到案前,就待垂首處理那似乎永遠也理不完的瑣務。

而那帶着夜最深、霜最濃時所有寒意的聲音,就在這措不及防時,倏然響起:“你還真打算爲你的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傑勻臉色大變,猛然擡頭:“你怎麼進來的?”

燈光下,驚鴻全身泛起一種妖異的黃,門窗皆未開,連風都不曾有一絲偷入房間,可是她的人,卻偏偏是這般全無徵兆的出現,彷彿她不是血肉之軀,倒似一縷青煙、一池弱水,天地間,無人無物無處.可以將她拒於門外。

“這世間,還沒有我想進而進不了的地方。”

燭光的陰影在她眉間跳躍,傲岸亦悽清。

李傑勻倏然站起:“你不是我的客人。”

驚鴻聽而不聞,只淡淡道:“你可以放心,雖然衛景辰確實在你府中伏了耳目,也在我那邊埋了內奸,但只要我自己不願意,天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掌握我的行蹤,更不可能有人能在暗中窺視而不被我發現。“

李傑勻冷笑道:“有沒有人發現都不重要,我沒有興趣和你這亂臣賊子談話。“

“亂臣賊子?”驚鴻的眼眸在燭光中倏然收縮,然後清冷冷地一笑:“罷了,我是不是亂臣賊子,咱們且不商討,我只是想知道,你有興趣和什麼人談話?和你的主子,你的皇帝?和那個口口聲聲倚重你,卻又視你爲附骨之蛆的人?和那個近日動作連連,連續調數名將領入京,卻又把你的幾名門生明升暗降,送上高而無用的位子供起來,然後從他近年在各地培養的新官員中調人補缺的炎烈陛下?”

她眼中的譏誚之意無比濃厚:“相爺,你以爲,你的風光日子還能有多久?“

李傑勻臉色漸漸陰沉,卻又一語不發。

整個書房,忽然空寂陰冷得可怕,只有燭火燃燒的譁列聲,不斷單調地響起。

李傑勻慢慢低頭,看着小小的燭花,在他眼前亮起一個眩目的光暈,然後迅即黯淡,心間忽的一陣悲涼,然後,極慢極慢地問:“你來,是爲了什麼?”

驚鴻揹負雙手,悠然道:“我來,救你的性命。”

臨三王府內的花園,今天一大早,來了一羣不速之客。

一直身在陰暗房間的臨三皇子衛靖臨被硬拖了出來,陽光上,他甚至心情大好的以蕭做曲,結果.......調不成調,最後不得不掩着脣,劇烈地咳嗽起來。待移開手時,掌心淡淡的紅色觸人眼目。

“小臨,你怎麼樣了。”

聽到雲鳳弦大驚小怪地叫喊起來,衛靖臨渾若無事地笑道:“沒事,不過是上火,帶出點紅來。”

只是急得臉色發青的雲鳳弦,與急步上前的古奕霖,臉上的憂色都絲毫不減。

不知爲什麼,衛靖臨的心境竟似前所未有地輕鬆起來,這算是什麼事啊,要他這生病的人來安慰沒病的傢伙。

雲鳳弦已經大呼小叫起來:“風紫輝,風紫輝,你不是說他沒事嗎?”

衛靖臨覺得自己可能因爲生病而有些眼花,否則怎麼會看到那個永遠沒有強烈表情的風紫輝,竟似白了雲鳳弦一眼,這才緩步過來,伸手爲他把了一會兒脈。

風紫輝淡淡道:“這場大病傷了他的元氣,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比之普通人虛弱許多的,能保住性命,已經算沒事了。”

雲鳳弦氣道:“這也算沒事?”

風紫輝冷冰冰一句頂過去:“我又不是神仙,吹口氣,死人就救活了。

也不再理會臉紅脖子粗的雲鳳弦,他徑自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放在衛靖臨面前的石桌上:“依照這個心法練習,強身健體之外,或許還能有所成就。“

雲鳳弦愣了一愣,繼而眉開眼笑:“風紫輝,這是你早就爲衛靖臨量身訂做,專門寫好的?”

風紫輝袖了手,自是不理會她。

雲鳳弦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你這人啊,就愛裝酷,其實骨子裡很善良、很溫柔、很休貼啊!”古奕霖臉色一僵,忙側過頭去忍笑。

衛靖臨小心地擡擡眼,看看風紫輝一瞬間似乎有些抽搐的臉,急忙垂下眸不敢再瞧。唉,這塊萬年寒冰居然可以和善艮溫柔、體貼扯在一起,不得不佩服雲鳳弦讓人肉麻的本事。

衛靖臨垂眸間,看到桌上的書冊,信手拿起,隨意翻看,厚厚的一本冊子全是清逸飛揚而又沒有完全乾透的字跡,可見書寫者的苦心。

雲鳳弦在旁邊手舞足蹈地說:“這可真是你的運氣,你知不知道,我家的風紫輝啊,從不隨便教人的,一旦拿出手,那就是絕對值得全天下江湖人物、武林高手拼命搶奪的寶貝,你乖乖照着練,沒準若干年後,你就可以把天下英雄當沙包揍了。”

衛靖臨聽雲鳳弦如此說來,也不免微微笑了起來,手指輕輕撫書冊,並不言語。他不是沒有練過高深的武功,可是現在的他,心脈大傷,又止是一年半載能練得好的......

古奕霖見他臉上流露傷感之意,恐他想起傷心之事,柔聲道:“雲鳳弦雖說沒正經,這話倒是沒說錯的。既是風紫輝拿出來的,必是最好、最適合你的武功,你又不像雲鳳弦,根本是塊揄木不開竅,以你的聰明才智,若是好好練習,不但身體有希望復原,便是練一身震古礫今的武功,也不是不可能的。“

衛靖臨聞言擡眸,微微頜首,“謝謝。”

古奕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衛靖臨的目光望着古奕霖,苦澀地道:“婧儀”

古奕霖知他心意,不覺微笑:“婧儀是極好的女子,她救過雲鳳弦、幫過我,我視她爲朋友。“

衛靖臨苦笑:“若不是......她再好,對你們來說,應該也只是朋友。”

雲鳳弦輕輕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小臨,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去野餐。炎烈國現在是陽光明媚,很適合去野外遊玩。?”

衛靖臨心頭先是一暖,復又是一澀:“如今兩國都在爲婚事奔忙,你們兩個當皇帝的是躲了清閒,風靈國的嚴大人還有內府、禮部、戶部的官員,都已是忙得人仰馬翻了,鳳弦......你......你心中,到底還是意難平吧?”

雲鳳弦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還不及說什麼,衛靖臨深深看看他,又轉頭看看古奕霖,咬咬牙,才道:“答應我,無論如何,要娶婧儀,這件事,絕對不能變卦,我.......這件事,衛景辰確是另有圖謀,但你們一定要相信,婧儀她......她絕不會害你們。”

“我知道。”古奕霖搶在雲鳳弦之前說話,臉上的笑容極淡,卻又真誠得不帶一絲虛僞:“婧儀是我們相信的人,在任何時候,這一點都不會變。

他越是如此溫柔休諒,衛靖臨越覺不知說什麼好,他苦澀地道:“這場婚事必須儘快舉行,你們所有風靈國人久在危地,終究不妥,儘快完婚,儘快迴歸,以免生變,纔是上策,而且,我希望,這場婚事,能救婧似......能把婧儀,救出那個會隨時犧牲任何人的牢籠,讓她從此不再變成別人的籌碼,不要叫她最後像我......”

雲鳳弦聽他語氣漸漸淒涼,心中不免悲悽,忍不住問:“你知不知道,你生病如是......”

“我不知道。“衛靖臨斷然打斷她的話:“我只希望,婧儀能夠及時離開,僅此而已。”

雲鳳弦怔怔望着他忽然之間平靜下來的面容,只覺心頭陣陣悲涼,讓人恨不得仰天長嘯,以舒胸中憤悶。

反而是古奕霖柔聲道:“你放心,婧儀不會再被任何人利用傷害,她是我們的朋友、親人,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她。他的聲音清柔,卻堅定得不可思議,坦蕩真誠到讓人無法對她的承諾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

而此時,風紫輝忽然轉頭,向着園門某個方向靜靜看了一眼。

天地寂寥,世情如潮,在無數人影、無數喧譁褪成黯淡的色調之後,那無限遠花木叢中,是否有一雙應該冷酷無情,卻始終無法做到的眼睛在凝視這裡。

那人望的,是連吹一曲蕭都會吐血的弟弟,還是一個,從來只會負她傷她的無心人,又或她想看的,只是無情天意,莫測命運。

那個人,來到這裡,爲的是什麼?

她終究還是決定…

藏在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驚鴻的眼眸既無悲苦也無傷,只靜靜地看着小園。那個皇帝的手完好無損,那一場撈銅錢的好戲,果然另有玄機。

不過,她肯爲風紫輝費如許心思,心中終還是看重風紫輝的,只要她肯有這份真心對風紫輝,只要能讓風紫輝最後不致落到衛靖臨的下場,只要那多日之前,在衛靖臨身上的慘劇,不落到風紫輝的身上,自己又何必再來追究......更何況,此時此刻,她也實在沒有心思,再爲這種事情去生氣了。

她望着近處的一切,眼神遙遠得不可追尋。

那裡,有一個叫了她無數聲姐姐的少年,在劇烈的咳嗽中吐血,脆弱得似是經不起一陣風吹。曾經用那麼熱誠的眼凝望她的小弟,而如今,只能在陽光下,如此虛弱地勉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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