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皮茨宮的宴會最終是以一種混亂,荒誕,甚至是透着濃濃淫穢的味道結束的。
按照某些後來傳到街頭巷尾流言的說法,在宴會上散發出的雄性求偶的味道甚至比一些馬戲團野獸籠子裡氣味還濃,而據說傑弗裡妻子夏桑似乎就是被這種味道吸引,以至宴會還沒有結束就早早不見了她的身影,這讓傑弗裡很憤怒,以至這個熊孩子不但在宮殿裡到處找他的妻子,甚至還打了喬瓦尼身邊一個試圖阻止他到處亂闖的受寵侍從。
不過傑弗裡的憤怒也並非沒有原因,按照某些人的說法,同樣消失的還有那位解放者貢薩洛,而當後來有人發現他們一起重新出現時,貢薩洛那神清氣爽的樣子和旁邊夏桑的軟弱無力形成了鮮明對比。
傑弗裡是氣呼呼的一個人離開吉爾皮茨宮的,而夏桑則乾脆就留在了喬瓦尼這裡,這就讓更多的人不禁浮想聯翩,以至有人猜測,夏桑是要比較一下她的新舊情夫究竟哪個更加厲害些。
亞歷山大沒有和科茨察赫一起離開,而是獨自一人沿着臺伯河在夜色中緩緩漫步。
貢薩洛終於進入羅馬了,而且這個人也的確如傳說的那樣簡直就是傲慢與囂張的代名詞,這讓亞歷山大在感到來自這個人的巨大壓力的同時,卻又不禁鬆了口氣。
至少這個時候對波吉亞家的人來說,對付那個到處橫衝直撞的貢薩洛顯然是第一要務,這對他來說顯然是件好事。
亞歷山大不想成爲波吉亞一家人的眼中釘,哪怕不是用來刺他們自己,而是被利用着去刺別人也不行。
貢薩洛與夏桑之間事情倒是讓亞歷山大有些意外,不過同時他也已經發現似乎傑弗裡也並非是那麼簡單的,至少傳令官斯科普似乎和他的關係很密切。
說起來也很有趣,做爲亞歷山大六世的私生子,他的那些子女卻似乎和他們父親的另一個年輕情婦茱莉亞·法爾內關係都不錯,甚至和她的親戚們也很融洽,盧克雷齊婭絲毫沒有因爲茱莉亞·法爾內和她母親爭寵而惱火,而傑弗裡甚至和茱莉亞姑姑的情人成了密友,這倒是讓亞歷山大覺得法爾內一家還真是都不簡單。
冷冷的臺伯河在深夜裡發出嘩嘩的流水聲,皎潔的月光照在水面上泛起層層銀色粼光,這時候的臺伯河顯得很平靜,似乎完全沒有白天時候那種總是不斷向前流淌奔騰的急促。
亞歷山大坐在一塊石頭上,他需要讓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了,從一個來自東方落魄逃亡的少年,變成了如今在羅馬已經暫露頭角的一個人物,這看起來似乎頗有成就,可亞歷山大知道這是遠遠不夠的。
阿格里的領地因爲特殊的位置註定會成爲一個始終讓人感到懸而未決的動盪地方,而科森察就好像是一頭猛獸般一直蹲伏在阿格里平原旁的高地上,對着那片土地虎視眈眈。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一旦有一天箬莎的結婚,科森察就將會成爲別人的領地,到那時候原本作爲阿格里守護者的科森察領主,就會反過來成爲對阿格里有着最大威脅的潛在敵人。
畢竟,阿格里有着整個下意大利最大的產量地,對於沒有如倫巴第那樣大片耕地,幾乎全是山區的南方來說,一塊有着豐厚收成的產量地意味着什麼是顯而易見的。
箬莎,想到那個美麗的“妹妹”,亞歷山大脣角就微微掛起絲微笑。
對於箬莎對他身份的懷疑,亞歷山大心裡很清楚,或者說兩個人其實是很默契的誰都沒有戳破最後那層薄薄的屏障,不過讓亞歷山大驚喜的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箬莎不但有着很高的經商天賦,更難得的是她還有着對局勢的敏銳嗅覺。
只是亞歷山大始終覺得自己與箬莎之間那充滿曖昧的關係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旋渦,他不知道自己最終是能從這個旋渦中擺脫出來,還是抵抗不住被吸進去徹底吞噬掉。
亞歷山大微微甩了甩頭,自從索菲婭離開後,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可這個時候顯然不該爲這些事情傷腦筋。
之前在去桑尼羅礦場的路上遇襲時,從那些襲擊者身上看到他的畫像時,亞歷山大已經隱約猜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落進了一個陷阱,當然這個陷阱的真正目標不是他,而是那個如今應該依舊在聖賽巴隆地牢裡喬邇·莫迪洛,不過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爲如今的他就是喬邇·莫迪洛。
那些人真的來自卡斯蒂利亞?
亞歷山大覺得也許該是從貢薩洛那裡打聽一些消息的時候了。
雖然知道貢薩洛是伊莎貝拉女王身邊第一寵臣,但是他倒是並不擔心貢薩洛也知道或是參與了那些陰謀。
因爲以貢薩洛這個人的性格,也許他會是個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或是桀驁不馴的權臣,但是要說讓他搞什麼陰謀詭計,這卻並不符合他的脾性。
隨着一陣冷風,迎面傳來一股難聞的氣味,亞歷山大擡頭向遠處看了看,見到黑暗中隱約可以看到的燈光。
那股難聞氣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亞歷山大知道那裡是猶太人的作坊聚集區,很多猶太人金匠往往會工作到很晚的時候,或者也許只有夜晚的黑暗纔會讓他們感動一點安全,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在收復失地運動之後,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就在她的國家實行了嚴酷的宗教審判制度,在女王的支持下,教會對不但對教會內部的異端採取了殘酷的政策,更是對異教徒大下殺手。
做爲女王的忠實臣子,貢薩洛對女王自然是無條件的支持,所以當面對亞歷山大六世時,他不但要求教皇要向他的女王和國王表示效忠,更毫不避諱的指責梵蒂岡在對待猶太人這件事上,是有些“心慈手軟”了。
以羅馬城中猶太人的靈通,他們當然很快就聽說了這個讓他們不安的消息,也許現在這個時候猶太人正在人心惶惶的議論該如何應付這個忽然出現的可怕魔鬼。
畢竟這是個連教皇都敢公然申斥的人,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忽然發瘋的在羅馬城裡展開一場針對猶太人的血腥大屠殺。
一輛馬車從亞歷山大附近不遠的路上經過,馬車裡的人因爲這麼晚了看到河邊坐着個人不由有點意外的看了一眼,當就着月光看到亞歷山大的側臉時,坐在車裡的人立刻本能的把臉藏在車廂的黑暗中。
亞歷山大同樣注意到了那輛馬車,不過他並不知道車上的人正在偷偷看着他。
看着馬車逐漸消失在有猶太人聚集區混亂狹窄的屋檐下,亞歷山大不由在想,不知道在這麼一個漆黑的深夜裡,又要由金錢編織什麼樣的陰謀了。
一棟不起眼的房子裡,半沉式的地下室裡點着蠟燭,陳舊卻還結實的長條櫃檯被當成了桌子,幾個人圍坐成一圈誰也不說話,幾張臉在櫃檯中間蠟燭光的搖曳下映出道道陰影。
腳步聲響起,隨着木頭樓梯發出咚咚聲響,兩個身穿深色袍子的人走進了地下室。
當看到那幾個圍坐的猶太人時,走在後面的阿方索主教微微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必要他絕不願意再次來猶太人聚集區,更不想再見到這些人。
之前當知道從猶太人那裡借款的抵押品是那頂傳說已經丟失了的三重冠時,阿方索就知道自己可能是中了克立安的圈套。
與三重冠比起來,從猶太人那裡借款就完全只是個小事了,阿方索不知道究竟克立安是怎麼和三重冠扯上關係的,不過他現在也明白既然已經牽扯進來,想要退出已經太晚。
所以當面具人來找他,說猶太人提出要見他時,阿方索只是稍作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看到阿方索,幾個猶太人紛紛站了起來,神色間顯得很恭敬。
他們已經聽說阿方索代替亞歷山大六世主持祝福彌撒的事,很顯然在這個遴選樞機的時候這位主教能擔當如此重任,是很讓人羨慕的。
對猶太人的恭敬態度,阿方索並不感到高興,相反這些臉上掛着討好笑容的猶太商人在他眼裡就如同一條條不停蠕動的毒蛇。
阿方索知道他會這麼想就是因爲那頂三重冠。
自從三重冠莫名其妙的失竊之後,因爲認爲那是不祥的徵兆,梵蒂岡在派出衆多人手周密尋找的同時,還曾經舉行過幾次祈告彌撒。
期望能夠從上帝那裡得到啓示的希望沒有實現,而派出去搜尋三重冠下落的手下,也沒有帶回任何有的消息。
教皇珍貴的冠冕,基督世界最崇高聖座者頭上的權力象徵,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從這個世界上神秘的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那頂冠冕的下落,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爲什麼要冒着受到絕罰的風險去偷竊它。
儘管教廷隨後決定重新制造一頂更加名貴奢華的冠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頂丟失的三重冠對教廷意味着什麼。
除了傳說中耶穌基督揹負十字架,走向行刑之地時戴的荊棘冠,教廷的三重冠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代表基督世界最高權威的一頂冠冕。
在這頂冠冕前,不論是尊貴的國王還是顯赫的公爵,甚至就是有着世俗世界無上榮耀的皇帝的,也要向佩戴這頂冠冕的人低頭屈膝。
權力,地位,財富與享受不盡的繁華,這些已經不足以用來形容三重冠所包含的巨大力量。
不論是狂熱的教徒看到這頂冠冕不由痛哭流涕的虔誠懺悔,還是顯赫貴族面對它時不得不低下傲慢的頭顱,三重冠都是擁有着難以言表的喻義的力量的化身。
可就是這樣一件能讓無數人爲之瘋狂的無價之寶,卻成爲了向一羣猶太人借貸1萬2千金弗洛林的抵押品,然後就那麼輕鬆的交了出去。
阿方索還記得當看到三重冠的瞬間他因爲意外和震驚險些窒息的那種感覺,當時因爲歸於激動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
即便是許久之後,每當夜深人靜時,阿方索都要不停的提醒自己,他的命運已經與那1萬2千弗洛林聯繫起來了,或者更應該說是與三重冠聯繫起來了。
阿方索很討厭那些猶太人,只是雖然知道一切只是爲了能從他們那裡得到那筆借款,但是現在看着這些人的臉,他還是覺得很惱火。
只是他不能不來。
就如同他的命運已經與三重冠密不可分一樣,從三重冠出現的那一刻起,這些猶太人和他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變得糾纏不清了。
“大人,”又是那個最年老的猶太人,他臉上的皺紋已經多得佔滿了臉上所有地方,看上去就好像一塊已經晾曬了很久的橘皮“我們邀請您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
“我想也不會是有其他原因,”阿方索低聲自語,他的眼睛裡閃着不耐煩和憤怒的光,他深深吸口氣然後沉聲說“我們之間有協議的,你們借給我錢,而我會付給你們利息,除了這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說着,他忽然憤怒的盯着猶太老頭“還是說你們要訛詐我?”
“哦不,主教大人,我們不會幹那種事的,我們不會那麼蠢,”猶太老頭低聲說,他伸手做出邀請手勢,把阿方索引到櫃檯前,然後一雙略顯失神的眼睛看着阿方索“我們是需要你的幫助,但是按照祖先留下來的經驗告訴我們,要想收穫幾必須有付出。”
猶太老頭說着微微拍了拍手,圍坐在四周的猶太人就彎下腰從櫃檯的暗門拿出幾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
當錢袋與桌面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時,阿方索的心不由忽的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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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大人,我們願意再向您提供一筆錢,”猶太老頭笑着說“這樣就能保證您能更容易的實現您的目的。”
看着櫃檯上那些沉甸甸的鼓脹錢袋,阿方索的呼吸不由微微加重,他知道那應該又是筆不小的錢,他也相信如果能有這麼一筆錢,也許樞機主教的寶座真的就有可能落在他的手裡。
可是,他也知道這筆錢絕不是那麼那麼好拿。
“你們要我做什麼?”
想了一會,阿方索終於低沉的問。
猶太老頭謙卑的低了低頭,他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欣喜的樣子,而是用更加恭敬的聲調說:“我們需要您的保護主教大人,我們知道那個貢薩洛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所以我們會幫助您成爲樞機,因爲只有您才能保護我們。”
聽着老頭的話,看着那些錢袋,再打量着在搖曳燈光的明暗光影中時隱時現的那些張臉,阿方索忽然覺得自己就如同伊甸園中被引誘吃下禁果的亞當一樣,正面對着一條條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