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擺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嗵嗵嗵地震動起來,我說聲抱歉,把手機抓過來。江非均的,我想避開接聽,擡頭卻發現劉穆的表情很微妙,一隻嘴角稍稍拉高,像在微笑,又似乎帶了點譏諷。
這是什麼意思,我一楞,乾脆不迴避了,大大方方的當着他接起來。
江非均聽到我周圍很吵,問我怎麼還沒回家,東西收好沒有,明天什麼時候過來接你。我說在外面吃點東西,明天隨便你什麼時候過來都行,東西沒多少,很快就收好了,現在不太方便,回家我再給你打。
他說好,明天上午我過來幫你一起收。
“你這是要閃婚了?”
我掛完電話,劉穆問。這傢伙的思維總是跳躍性的,這哪跟哪呀。
“沒,哪有這麼快。”
“都要搬到八字先生那裡去住了,還不結婚?”
“一步步來吧。”
“哦——,那得祝福你。”他怪聲怪調地說。
“談不上,你剛纔想說什麼?”
“沒什麼,忘了。”
這麼一搗騰,我們兩個都缺了興致。我惦記着快點回家收拾房間,免得明天被江非均看到那凌亂不堪的邋遢樣,也就沒什麼心思找話聊,埋着頭手口並用,飛快地剝蝦吃蝦。
劉穆伸手抄起酒瓶,直着脖子喝礦泉水一樣灌酒,大半瓶啤酒他三口兩口就喝空了,招手叫小妹又上了一瓶。一張臉喝了酒沒變紅,反而白煞煞地,更顯得眉毛頭髮濃密烏黑,倒是嘴脣吃了蝦以後,紅彤彤的
兩瓣。這一白一黑一紅,直愣愣的鼻子,微凹的眼眶,棱角分明的下巴骨,竟有一點兒神似《暮光之城》裡面帥得天怒人怨的吸血鬼愛德華。
我們倆一個沉默地吃,一個沉默地喝,突然地我就覺得既彆扭又生氣。這是什麼事啊,我美美的在家裡吹空調看電視,被你劉穆小鬼催命一樣催出來吃宵夜,吃就吃吧,幹嘛擺出一副千年殭屍般的冷麪孔給人看,我沒犯賤吧我。
我咬着牙幫嚼蝦,越嚼火氣越大,看看蝦也快吃完了,吸了口氣,取下手套,扯過紙巾擦乾淨雙手,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劉穆,這錢是買單的,不夠你貼上,我用交通卡打車回去了。”
說着我從沙灘褲的兜裡掏出那張對摺的粉紅大票啪地一下甩在桌上,轉身就走。
還沒等我邁開腳步,劉穆赫地立了起來,動作太大,塑料椅子咣噹一聲就倒在了地上,一隻鐵箍似的手掌越過桌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忻馨,你是不是總覺得在我面前很……”他有點結巴,憋了幾秒鐘才憋出了後話,“很得意,想發火就發火,說走就走,一點面子都不給。”
他鼻翼隨着說話噗噗地張開,裡面噴出的不是鼻息,竟是強壓的怒火。
有那麼一瞬間,我迷惑而緊張,也許我說走就走的確沒有禮貌,但也不至於讓他生氣到這個地步吧,何況論我倆的交情,這種肢體接觸似乎有點過了。
他手上用了點勁,被他箍着的那處手膀子又酸又痛,還能感覺到他手掌中黏黏的熱汗,我瞪着他
,沉下聲音說:“幹嘛?!放手,太難看了。”
抓住胳膊的手臂鬆開了,劉穆定定地看我,慢慢地,眼睛裡面的怒氣平息了,他歪着嘴巴,堆出了一個完全稱不上帥氣英俊的,乾巴巴的笑容:“對不起,我喝多了,你走吧,這裡空車很多,你自己招一輛,我還想坐會兒,不送你了。”
說完他頹然坐了下去,再也不看我,長手楊得高高的,“服務員——,再來瓶啤酒,一斤蝦。”
像一個草臺班子扎場子演一出鑼鼓喧天的鬧劇,正在高潮時,莫名其妙地收了尾。我滿肚皮荒謬無稽的感覺,轉身徹底走開的時候,聽到他低低地但是很清晰地說:“忻馨——,再見。”
四周都是喝酒笑鬧的人羣,這句本來說得很輕的話卻準確無誤地鑽進了我的耳膜,我停了停,沒有回頭。這句話,他說得那麼鎮定,卻又是那麼蕭索,這是一個告別,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劉穆,再也不是朋友了。
那晚,我破天荒地夢見了劉穆。他皮膚閃着金光,臉上的笑容既神秘又蠱惑,向我伸出長長的手臂:忻馨,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然後突如其來的,他張開了嘴巴,露出裡面森森的獠牙,冷笑:忻馨,再見。說完這句話,他像長了翅膀的鳥人,呼地振翅飛到了空中,六界八荒都是他的聲音,忻馨,再見……忻馨,再見,再見……
當然的,我被嚇醒了。夢裡劉穆的樣子真是好看,一個好看但讓人害怕的吸血鬼,讓我醒了之後居然迷糊了好一會兒都睡不着。我知道這種感覺,叫做悵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