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天邊墜落, 無邊的夜色侵襲而來。
眼下正在拍攝的,是夜襲齊王府的戲份。
在這之前,作爲齊王耳目的南音被安排進宮。白天她是殿前參政的女官, 夜間芙蓉賬內, 她是蠱惑新帝的絕色妖姬。她可以不計一切的付出, 但卻不允許這付出, 被人坐享其成。
當齊王收留前朝遺孤的密報傳入皇宮, 新帝龍顏大怒。她攥着那份告密信函,妖豔眼角殺機浮現,俯身大拜, “臣願領兵前往,一解陛下煩憂。”
黑沉如墨染般的穹頂之下傳來幾聲鴉鳴, 使這刺骨逼仄的寒夜透出一股肅殺。
寒光倏爾閃過, 長劍出鞘, 直指向男人喉間。
稀疏幾縷月光投下,齊王的面容淡沉如水, “我當初送你進宮,可不是爲了讓你今日與我爲敵的。”
南音握緊了手中劍柄,直直看進面前男子墨玉般的眸子裡,“王爺知道,奴婢的劍鋒是爲了掃除餘孽, 並非是爲了與王爺爲敵。”
“若本王告訴你, 本王這裡沒有你口中所說的餘孽呢?”
夜風吹過, 月白色的長袍舞動, 他長身玉立、清致雅然一如往昔, 只是爲何她卻覺得,這個人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齊王?
她眉眼冷冷, “有或沒有,一搜便知。”
齊王眸光一閃,擰眉低喝:“你敢!”
南音瞧着他瞬間變得冷冽陰沉的面容,譏誚一笑,“我就讓你看看我究竟敢不敢!”
伴隨着“啪”地一聲響,原本寂寥無聲的院外突然就傳來馬蹄陣陣,無數的士兵如洪水般涌進來,高舉的火把將整個齊王府的上空照的通亮。
“把女眷統統給我帶出來!”
一片倉惶的叫聲中,全府上下所有的女眷全被捆住雙手帶至面前,南音手握長劍緩緩自這些女子面前踱步走過,挑眉看向一邊的齊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錯放一個,王爺,你若再不說,這幾十條人命可就全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嘴角綻放的那抹笑容無比美麗,也無比殘酷。雖身披鎧甲,但那股陰冷妖冶卻怎麼也掩蓋不住。可當鏡頭給出特寫,卻又看到那雙沾染了太多黑暗的眸中,隱隱閃現的一絲悲涼之色。
喊停後,坐在機房裡的王導猛拍大腿,連聲道:“非常好非常好!蘇末剛剛的那個眼神非常到位。”
拍攝中止,道具組開始上場準備下一幕,蘇末衝周圍的工作人員鞠躬致謝後,提着長劍走到一旁的迴廊邊坐下。
《亂世紅顏》中她的戲份已拍到後期,在一場場的拍攝中,南音這個角色愈發鮮活豐滿,也讓她越來越難以從戲中抽離。
方纔對齊王拔劍相向時,她心臟傳來痙攣般的痛。
南音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爲了齊王,她捨棄一切,隻身一人潛藏君側,只爲助他成就大業,可那個男人,卻最終選擇了那個前朝餘孽,捨棄了即將唾手可得的江山,連帶着,也捨棄了她。南音這個女人手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本該是最冷酷無情的一類,可偏偏就在面對齊王時認輸。被他捨棄後即使恨他入了骨,可到最後卻還是縱身一撲,爲他擋箭而死。
肩上驟然一暖,她怔然回眸,看到正爲她披棉衣的林千凡。
“你助理託我幫你拿過來的。”他似怕她誤會,解釋道。
低聲道了謝,她裹緊了棉服,卻仍感覺寒意沁骨,夜風拂過,臉上冰涼一片,擡手一抹,竟是眼淚。
同爲演員,無需多問便知道一定是受方纔的戲的影響,在她身邊坐下,林千凡紳士的遞過紙巾。
蘇末接過紙巾,低聲問:“如果是你的話,班語柔和南音,你選誰?”
“我選姚小彤。”
蘇末一愣,偏頭看去,年輕英俊的男人笑的狡黠而無害。
也就是在這時,她才突然想起,林千凡最近似乎是和小彤聯繫頻繁……
蘇末眸中不由暗了幾分,用低到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最好對她是極認真的,她在圈中雖遠不及你,但卻是最純粹最堅韌的好女孩。”
林千凡回視着她充滿防備與警告的目光,語氣如同宣誓般堅定:“你大可放心,對她,我不敢不認真。”
見他一臉的鄭重,方纔還緊繃的神經鬆緩下來,蘇末站起身想要離開,卻聞得身後傳來一道低啞的聲音:
“想不想聽聽我的答案?”
兩人同時回頭,就看到盛允夜站在幾步外,抄手而立。
“允夜哥!”林千凡極度驚訝的張了張嘴,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昨天王導說你會來客串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盛允夜邁步過來,聞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王導的面子我怎麼會不給?況且也好久沒見你了,也想趁這個機會和你敘敘舊。”
“那就收工後一起擼個串唄!”林千凡笑着應,又衝蘇末擡了擡手,“這位就不用我給你介紹了吧?喏,你女朋友。”
“前輩!”蘇末不由臉上一僵。
“哈哈哈——開個玩笑啦!”林千凡一個人在那裡自嗨,待看到身邊兩個人都因他一句無心之言而神色微變,便有些尷尬的止住,“那什麼,我其實就是想借《聽見愛》調侃一下二位,沒別的意思……”
盛允夜輕咳一聲,視線狀似不着痕跡的掃向蘇末,“下次注意,畢竟人家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是是是!”林千凡接過臺階,衝蘇末露出笑臉,“我們都知道你正經男友是楚洛遲,你放心,以後在他面前,我……”
他話還未說完就卡在了嗓子眼,只因蘇末轉身離開。
林千凡一臉的不知所措,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回頭看向臉色冷下來的盛允夜,尷尬的笑笑:“呵呵……那什麼,她應該是還沒從戲裡抽離出來,情緒有些不穩定……”
盛允夜似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只望着她疾步離去的背影,眸中晦暗難辨。
***
結束劇組的拍攝趕回家時,已是凌晨兩點。
呂呂早已累的在車上睡着,蘇末取了一旁的毛毯給她蓋上,輕聲向駕駛座上的孫特助提醒:“她今天累壞了,等到了你再叫醒她吧,讓她多睡一會兒。”
孫特助應了,又輕聲對她說:“蘇小姐,明天楚總會來接你吃早餐。”
蘇末下車的動作一頓,待回過神來,揚脣淺笑,“知道了。”
等到車子走遠,嘴角的笑也已凝固。
她將手放進棉服口袋,轉過身,冷眼看着前方那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
“你來這裡幹什麼?”
盛允夜在她面前停下腳步,路燈的光線打在他身上,她被包裹在那層陰影裡,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
蘇末眉間輕攏,“盛允夜,你能不能別這樣……”她低低地嘆息,帶了一抹無奈看向他,“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
自從《聽見愛》殺青之後她就刻意的避免與他見面,爲了迴避,她甚至選擇缺席慶功宴。她並不是膽小,她只是那樣清楚的明白,她與他之間根本就無任何可能,她更不會讓他捲進她沉重逼仄的世界中來,他和她從來就該是兩條平行線上的人。
“楚洛遲愛你嗎?”
她愣住。
盛允夜看着她,眼眸比這夜色還要深邃,一字一句地問:“他愛你嗎?”
雙手悄然握緊,她垂眸躲開他的視線,聲線輕而飄渺,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如果不愛,就不會公開了不是嗎?”
“那你爲什麼不開心?”雙臂被握住,他迫使她擡起臉來。“你知不知道你這雙眼睛裡藏了多少愁緒?”
“夠了!”她伸手一把將他推開。熱浪衝上眼眶,她紅着眼,激動的吼:“不要自以爲你很瞭解我!”
轉身,卻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雙臂如同鋼鐵般箍住女人纖細的身軀,盛允夜低喊:“蘇末,算我求你,不要把所有的難過和苦楚都壓在心底,你會被擊垮的,想哭就哭出來!”
鼻尖猛地一酸,眼淚就要衝出眼眶,又被她咬牙逼回去。
“盛允夜,你以爲你是誰!”她哽着嗓子,在他懷裡手腳並用的掙扎,“我根本不需要你可憐我!”
“我不是可憐你!”他力氣大得驚人,將她扭轉,惱怒的喊:“我是喜歡你!因爲喜歡你,所以纔會不受控制的關注你的一切,被你的喜怒哀樂牽動每一根神經。你說這樣的我讓你感到困擾,你以爲我就沒有掙扎過嗎?可我他媽的就是這麼喜歡你!求你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做到在面對心愛之人痛苦時視而不見?”
蘇末怔怔的看着他,眼淚早已無聲無息的奔流在臉上。
“你說對了,我是不開心。”淚霧遮住了視線,致使她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不僅僅是不開心,我還很痛苦,我做出了這個選擇,可是我不知道是對還是錯。我太害怕失去了,我只能繼續往前走,哪怕是咬着牙。”
下一秒,身體因爲外力向前傾,被擁入一個溫熱的胸膛。
盛允夜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如同呵護一件易碎的珍寶般,將蘇末擁入懷中。
“你不會失去的,我向你保證。就算前方是懸崖是地獄,有我陪你一起。”
這句話是這般讓人感到安心,這個擁抱又是如此溫暖。就如同是在風雨中流浪了許久之後終於找到了庇護之所。一絲疲倦涌上心頭,蘇末將臉埋進他懷裡,第一次,沒有推開盛允夜。
寒冷漆黑的冬夜,男女在昏黃的路燈下緊緊相擁。卻沒有察覺,那隱在暗處、正對準他們的攝像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