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時光一去不復返, 轉眼已到了夕陽西下人影散亂的時候,於是三人在原地分了手,各自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去。
步池瑾正往木屋的方向趕, 走了大概有十步卻突然住了腳。她眉頭微微皺起, 下一刻卻毫無徵兆地又擡起步來, 只是這次她走了兩步便止了步伐。
她未曾回頭, 只淡淡地喚了一聲:“九皋。”等待片刻, 才聽到身後有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漸漸向自己靠近。
步池瑾轉過身,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止不住地疑惑:他怎麼還有膽子這樣做。她能發現他一次, 就可以發現他第二次,隱身並不起作用。
她本來想問他爲什麼要跟着自己, 不過轉念一想, 萬一人家是途經此處呢, 而且這裡又不是她一個人能來,再加上島沒有多大, 偶遇也實屬正常。
只是這樣的話,有必要使用隱身訣嗎?
雖然懷疑,步池瑾卻不想自作多情,以免徒添尷尬。
可誰知她都不打算追究了,對方卻稀裡糊塗地招了:“我看你們玩得挺開心……就, 就沒有……”
玩得開心?
她只不過教了一會兒霽白打水漂而已, 後來霽白玩累了就和她們坐到了一起, 三個人少說坐了也有半個時辰。難道九皋在半個時辰之前就來了?
步池瑾沉思着, 壓根沒有意料到對方是在兩個時辰前就到了這裡, 那是秦別蓁還未來的時候。他靜靜地待在遠處,不敢離得太近, 生怕她發現後悔火冒三丈。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厭惡他到一提起他就會不耐煩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惹得她這般生煩。可一想又覺得自己哪裡都做得不夠好,越改越錯,越改心裡越惶恐。
他不要把她推得更遠,他想要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他卻不能開口告訴她。
只能這樣遠遠看着她。
步池瑾端詳着對方:明明應該顧盼生輝的一雙眼卻總是黯着,明明應該神采飛揚的一張臉卻總是板着。他分明應當是盛氣凌人的,卻偏偏對她俯首帖耳。
就像現在的他,一臉虔誠地對她說:“可以……可以教教我嗎?”姿態卑微。
步池瑾微怔,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陽光很暖,暖到她都不忍說出拒絕的話來,只想維持這份美好。
她重新走回到湖邊,只是這次身邊換了個人。
九皋在腳邊撿起一顆石子,繼而略帶靦腆地看向步池瑾,眼裡盈着動人的光澤。
步池瑾只凝視無垠的湖邊:“先扔給我看看。”
九皋滿心失望,面上卻不動分毫,他掂了掂手中的石子,繼而猛地朝前方投擲去。石子在水面上彈起了六次就沉了下去,湖面上只留下清淺波盪的漣漪。
步池瑾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她很看好九皋的,可是他的發揮……
不過畢竟是初學,她太心急了。
步池瑾也撿起一顆石子,將其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手腕翻動,作出一副欲甩出的樣子:“你看,首先是挑石子,越扁平越好……身體前傾……”一番話言簡意賅,然後她側過頭:“聽懂了嗎?”
九皋倒是聽她的話,她讓他看,他就認真地看。只是看的不是動作,而是人。他本來直勾勾地盯着對方,可沒想到對方忽地轉過來,將他逮了個正着,瞬間感覺全身的血液涌上大腦,臉上火辣辣地燒。
“……聽……懂了……”
步池瑾眉頭輕攏,將先前做示範的石子遞給他。未經磨礪的石子靜靜躺在掌心中,粗糙的棱角將女子的手襯得更加嬌柔細嫩。
九皋接過,卻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將石子緊緊攥在手中,彷彿那是絕世珍寶一樣,半天都捨不得丟出去。
“快試試吧。”步池瑾不解,那石子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幹嘛緊抓着不放。
九皋點點頭,隨後才戀戀不捨地將其投出去。只見石子在湖面上彈起來了十六次,蕩起朵朵驚豔的水花來。
步池瑾有些詫異,她回過頭去看九皋,原以爲他會爲此喜笑顏開,卻沒想到自己直接撞進了一汪亮晶晶的清泉裡,臉上是毫不遮掩的期待,好像在等待她的表揚。
步池瑾略略思索了一下,在地上隨手撈起一顆石子交給他:“再來一遍。”
除了當初固執地要跟着她,以及後來的那一晚有過不和之外,九皋從來都沒有違抗過步池瑾的命令,所以這次聽到她的話後,他依舊沒有反對,而是很順從地再打了一次水漂。
打出去後,石子在湖面上跳躍了數下,輕輕巧巧得宛如一隻歡欣舞蹈的鳥兒。
望着已然恢復平靜的湖面,步池瑾心裡實在有些複雜。她不知道九皋到底是假裝還是真的不會,如果真的是初學者,那他確實太有天賦了,一點就通。
“你真的……以前沒有……”步池瑾猶豫着要不要把話說出口。不怪她質疑,因爲就算是高手也要熟能生巧才能達到這種水平的。
九皋不慣說謊,也不願對她有所隱瞞,支支吾吾道:“我,我以前……看別人玩過……”他大概熟悉了動作,然後曾在心中想過幾種打法,現實中卻沒有那份閒心去試。
步池瑾沉默了。
如果不借助靈力,她最多能彈十五下,而九皋輕輕鬆鬆就打破了她的紀錄,並且還不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裡。她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憤,而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殊不知九皋最怕她這個樣子,什麼話都不講,什麼表情也沒有,情緒滴水不漏,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樣。雖然此時風波未生,但下一刻指不定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連呼救都來不及。
“對……對不起……”九皋磕磕絆絆地發聲,“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知道他自己可以打得這麼好,還是不知道會讓她自愧弗如?
步池瑾簡直想笑,他有什麼好道歉的,既然本就有實力做得更好,又何須謙遜。而且他總是不分青紅皁白就將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搞得她好像是什麼凶神惡煞的鬼怪似的。她又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人,怎麼會見不得別人的好。
“九皋,我沒有什麼意思。”步池瑾暗歎了口氣,神情認真道,“你很聰明,也很厲害。”
“不,我沒有……”九皋漲紅了臉,急切地想要反駁她的話,“……是你教得好!”
步池瑾撫上他的肩膀,直截了當地說:“聽着,九皋,你真的是個優秀的人,請不要妄自菲薄。”
他優秀,卻一直將自己置於她之下。
“不需要爲我做多餘的事。”
他不是她的僕人,可以任她差遣,由她使喚。
“也不需要在我面前擡不起頭來。”
明明比自己高半個頭,卻總是一副俯首稱臣的模樣。
“說話的時候請看着我,讓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永遠低着頭不敢直視她,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認爲好。
“讓我瞭解你,九皋。”
她需要清楚他的想法,而不是他一味的服從。
“我們可以成爲朋友。”
假如他願意。
九皋心尖發熱,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顫抖。天知道他有多麼渴盼抱住她,擁緊她,與她耳鬢廝磨,同她形影不離。
無論他是否如她如說的那般,他都會努力變得更好,好到她會對他一笑。
他心甘情願匍匐在她腳下,做她的奴僕,爲她所用,甚至是被踐踏。
只要那個人是她,他就能夠永遠仰望。
她想要的他去幫她達成,而她只用坐在高處,等着別人獻出至高無上的榮耀。
無需言語,讓他看見她,這是他唯一的願望。
做朋友太奢侈,他願化作黑夜中的匕首,斬斷一切陰鬱闇亂,只爲守護她的光。
她的光。
亦是他的光。
——她是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