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醒醒。”
章嘆連忙忍住笑推了推李懷。
李懷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迷糊地看着一屋子注視的眼光，頓時不好意思地尷尬一笑。
滿屋子人頓時哈哈笑了起來。
凱歌導演也很大度的笑了笑，“小李看來確實累了，下午剛來就和我們熬到這會兒，不過幹我們這行就是這樣，以後慢慢就習慣了，行了，咱們繼續吧…”
一屋子人繼續討論起了劇本，好像剛纔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一個個非常嚴肅認真。
李懷偷偷看了下手錶，已經過了凌晨1點，好傢伙，這幫人難道準備幹通宵？
雖然不多隻有五千塊錢，但畢竟是簽約進入了劇組，李懷也提起精神仔細聽了起來。
這次劇本討論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一個這麼大的項目運行，根本不是某個人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
就單說這個劇本，考慮的不僅僅是國內觀衆的口味，也要考慮到日韓歐美市場的接受能力。
畢竟，這個項目凝聚了太多人的希望。
領導希望能做出成績，趟出路子。
投資商希望能收回成本，做出一個出色的項目。
演員和幕後成員希望能有一份厚厚的資歷，更上一層樓。
沒人花這麼多錢是爲了應付差事。
所以，儘管一個滿臉疲倦，也都精神亢奮的探討着劇本，年紀最大的凱歌導演更是神情專注，認真聽着每個人的意見。
他們，真的是在認真做電影…
而李懷知道命運，這麼多人的努力，被整整罵了那麼多年，甚至罵的最響的，絕大部分都是人云亦云，連電影院都沒進去的傢伙。
看着這一張張熱忱的面孔，李懷頓時覺得，做電影這行，或許遠沒有看上去那麼風光。
研討會一直持續到凌晨三點，衆人堅持不住才散去睡下，李懷整晚不發一言。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毫無疑問，這位導演是值得自己尊敬的，文學修養及其深厚，對待電影也很有匠心。
而且無極的創作理念，李懷也大概弄明白了一些。
凱歌導演試圖從歷史中抽離出來，以超脫於歷史的層面，反射貫穿出他認爲最重要的命運、自由、犧牲…
格局夠大吧？
但問題也來了，這位導演想要表達的東西太多，加之要兼顧海外觀衆的原因，導致寓言式的故事線單薄，臺詞空洞。
李懷認爲，這部電影后來的災難，沒有人該被責難。
你能怪凱歌導演嗎？
在高度娛樂化的後世，哪怕有觀衆想吃豬飼料，也會有導演精心包裝一番賣給你。
相比之下，一個導演願意將自己認爲好的東西精心烹製呈現給大衆，哪怕絕大部分人不買賬，也看起來可愛的多。
但你能怪觀衆嗎？
大家掏錢帶着期盼進了電影院，想要享受一部畫面精美，故事情節跌宕起伏的國產大片，卻發現暈暈乎乎不知講了個啥，不罵纔怪？
這中間，根本沒有什麼理可說。
德雲社夠火吧，老郭在影響力擴大後搞了個《華國相聲史》專場，一幫人苦心排練，要把自己知道的好東西呈現給觀衆，喜歡抽菸喝酒燙頭髮的於大爺更是累得幾天幾宿沒睡覺。
結果怎麼樣，沒演幾分鐘臺下就開始起鬨叫罵喝倒彩，從此以後老郭再不提相聲藝術這茬，專心抖包袱開車搞笑掙錢。
李蛋一開始也是個思考哲學和社會的憂鬱青年，後來想通了，一句人間不值得，從此大火。
所以李懷這輩子一開始就想得很明白，人生何其短，搞那麼深刻幹嘛？
既累着自己，又不合時宜，相較而言，他更願意構建出一個個脫離現實的美妙世界，至少在這裡，人們的心是自由的。
這也是他這輩子想要繼續當宅男的原因，不僅僅是買個好房子，也要爲心靈脩建一座豪宅。
……
“李懷，聽了這麼多，你有什麼想法？”
凱歌導演突然出聲，打斷了李懷的思緒。
這部電影太重要了，他聽取意見破格邀請李懷加入編劇組，但這傢伙卻總是神遊物外，任他修養再好，此刻也有點兒生氣。
看着滿屋子的目光，李懷沉思了一下，決定不再當個悶嘴葫蘆，試探的說道：“導演，這個劇本有點兒深了，我怕觀衆不太能接受。”
凱歌導演搖了搖頭，“故事其實很簡單，不過我想許多人看了之後，應該都會有所收穫。”
好吧，果然如此，說了等於沒說。
“那我再提個意見吧。”
李懷決定從其他方面嘗試着努力一下，看能不能讓這部電影有個好結果。
“導演，你有沒有想過世界觀的問題？”
“世界觀？”
不僅僅是凱歌導演，一屋子的人也愣了，劇本和世界觀有什麼關係？
“小李，你說吧，不要怕說錯，我們就是要聽聽年輕人的想法。”凱歌導演明顯有了興趣。
李懷點了點頭，“看得出導演是想製作出一部魔幻史詩電影。想必大家都看過《指環王》吧，我就以這部電影來舉例。”
“《指環王》本身就在西方有着深厚的文學基礎，世界觀構建完善，精靈、獸人、巫師的設定在許多遊戲動漫小說中都以深入人心，他有着完善的世界地圖和勢力分佈，甚至作者還專門編出了精靈語…”
“試想一下，當這麼一個廣爲人知的世界突然以大熒幕呈現在眼前時，人們是不是會更好的沉浸於其中？”
“你會幻想真的有這麼一個世界，有無憂無慮的霍比特人，有俊美的精靈和暴躁的矮人，也有恐怖的魔君索倫…當他們的故事開啓時，纔會引起觀衆的興趣。”
“再比如《倩女幽魂》、《黃飛鴻》，甚至所有的現實題材電影，他們基本都有自己完善的世界觀，才能不會有違和感。”
“導演您的劇本呢，北方公爵，光明戰神都太抽象，觀衆根本對這個國家的輪廓腦中沒有印象，怎麼會耐心觀看他們的故事？”
“或許大家連滿神是個什麼東西都還沒搞清楚，電影就已經結束。”
所有人都愣了，他們都沒想過這種問題，而李懷也越談越有興致。
“力量設定也有很大的毛病，王城的兵力有多少？怎麼會讓一個奴隸輕易突破？”
“光明戰神到底有多強？既然可以輕易的被幾個小兵用武器制服，怎麼有膽子撇下大軍，孤身一人前去救王，他是二傻子嗎？”
“完全不符合邏輯嘛！”
“最糟糕的是雪國人的設定，按照劇本所說，種族天賦是飛毛腿，甚至可以穿梭時空…臥槽…”
說到這裡，李懷忍不住爆了嘴句粗口，“不知大家看過美漫嗎？至少知道里面有個閃電俠吧。”
“這是一個族羣的閃電俠呀，不多，給我十個，我連滿神都能給你推了，怎麼會輕易被人滅族？一統天下還差不多…”
一屋子人全傻了。
李懷喝了口枸杞紅棗茶，“還有最重要的那個饅頭。”
“它被賦予的意義太多了，這條線索一開始也藏得太過隱秘。導演，沒有觀衆會一看到饅頭，就聯想到深刻的哲學含義，到最後發現一切起源於這個饅頭，估計最大的可能就是笑場。”
“互聯網時代的可怕大家根本難以想象，1%是挑事者，剩下的99%都是盲從者，只要有一個人說它是笑話，那麼就會有100個人跟着哈哈大笑。”
“風險，實在太大了！”
屋子裡一片寂靜，幾個助理開始偷偷打量凱歌導演，發現他的臉黑的都快滴下水時，更是緊緊閉上了嘴巴。
李懷則無所謂的喝了口茶，發現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後，反而變得一片坦然。
沉默了幾分鐘後，凱歌導演站了起來，“今天的會就到這兒吧。”
說完，轉身走出了會議室，其他人也交頭接耳的紛紛離去。
章嘆走了過來，先是豎起一根大拇指，隨後拍了拍李懷的肩膀，“小兄弟，你的膽真夠大，不過也得承認確實有想法，這些東西我們還真沒想過。”
李懷笑了笑，“我就是胡說八道的，章哥你別放在心上，其實你的那幾個劇本纔是真的精彩。”
“拍我馬屁有什麼用，我都已經後悔推薦你來了這裡。”
章嘆嘆了口氣，“小兄弟，你要記住，華國是導演中心制，我們編劇就是打雜的，別看我風光，伺候徐老怪就跟婊子伺候大爺一樣。”
“算了，好自爲之吧。”
說完，搖着腦袋走出了房間。
會議室裡頓時安靜下來，李懷喝了口茶，看着窗外被大雪模糊的京城，自嘲的笑了笑，起身離開了房間。
整整一天，李懷發現沒有人再搭理自己，好像都把自己當成了那空氣，連吃飯都TMD得去問路。
這就是劇組吧…眼看你要倒黴，就都像瘟疫一樣遠遠躲開。
算了，爺還不伺候了！
李懷已經開始收拾行李，決定第二天就請辭離開。
然而當天夜裡剛吃過晚飯，章嘆就敲響了他的門，“走，導演通知開研討會。”
“啊…”
“啊什麼啊，走吧，今天估計又是個通宵。”
李懷迷迷糊糊的就來到了會議室，發現一屋子人都在看自己，而凱歌導演則直接說道：“小李，你這個世界觀的問題再和我們說一下。”
李懷有些懵，“真改啊？”
凱歌導演皺了皺眉，“當然，這是很嚴肅的問題，我們做電影不就是要精益求精嘛？”
“這部電影是東方魔幻史詩，肯定不能學西方那套，電影審美也要充滿東方韻味，葉景天明天就要從港島趕來，今天我們必須大致有個方向，你有什麼想法？”
李懷心裡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不是感動，而是一種被信任的溫暖，於是認真說道：“以這部電影的故事風格來說…我只能想到一個最適合它的世界觀，當然，故事也要相應的做出一些修改。”
“是什麼？”凱歌導演皺眉問道。
李懷深吸了一口氣，
“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