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冷宮。
沐雲姜在素月的陪同下，踏進了皇宮西北方這座陰颼颼的冷宮。
一進門口，她就看到褚茵頂着太后那張臉，正在廊下發呆，手上和腳上銬着鐵鏈，鐵鏈上澆鑄着鐵鈴，只要稍稍一動，鐵鈴就會發出聲響，如此爲的是防止她逃跑。
成爲階下囚後，她沒了滿頭珠翠，只簡單梳理了一下頭髮，繫了一個馬尾。
素面朝天，但她並不憔悴，那張豐滿的臉孔，白裡透紅的，眉眼之間並沒有哀慟之色，一派風清雲淡的模樣，好像她來此只是來看看風景的。
不得不說，她的心態，是真的好。
在這冷宮當中，只有一個老嬤嬤是奉命來照看她的。
因爲她身上種着子母蠱，皇帝怕她生病，連累自己也生病，所以，衣食起居上頭，給的份例還是不錯的。
而宮門外頭，有神武營的人日夜不休地看管着。
這邊這座冷宮，就只有關押了她一個，所以顯得格外的冷清。
長年失修的宮殿，看上去特別的荒僻簡陋，滿園皆是雜草，雖然綠茵茵的，但看着還是很敗落的。
一不小心，她踩到了地上的枯枝，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響。
褚茵聽到了，轉頭看過來，還歪了歪螓首，淺淺一笑，語氣是如此的慵懶：
“喲，我的兒媳婦來了。怎麼，想從我嘴裡問到你師父的下落嗎？”
這個人聰明是真的聰明，立刻就猜想到她所爲何來。
“對，我想知道。但是，你不可能告訴我的！”
沐雲姜無比肯定，這個人就喜歡看到別人着急的樣子。而她不會讓她享受那種折磨人的滋味的。
“既知如此，我爲什麼還要來找我？”
褚茵靠在那裡，剝着手指，有點掃興地問着。
她喜歡有人哭着跪着求自己。
但這個姑娘，明顯不會。
“我要離開天都了……”
沐雲姜慢悠悠走過去，身後跟着的是素月。
“你要離開天都？不管蕭祁御了？”
褚茵笑得古怪。
“我和他已經和離，從今往後，我與他婚嫁各不相干。今天下午我就要走了，臨走再來看看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可憐人。你本來是受害者，結果，卻成了最大的禍害，致令多少普通人家家破人亡。褚茵，你爲什麼一步一步走到這個田地的？”
這件事，她真的是挺想不通的。
恨當真能把人逼到這個地部嗎？
褚茵揚眉淺笑：“曾經，我只知道聽命行事，只能當奴才；是容夕教會我，我可以當自己的主宰，也可以去主宰別人的生命。知道我爲什麼要整成太后的模樣嗎？”
她順着她的語氣問道：“爲什麼？”
褚茵笑着回答道：
“原因之一：太后這個身份，能讓蕭離對我又跪又拜，以前，我曾向他又跪又拜，我就是想讓他跪回來。
“原因之二：只要等到某一天，太皇太后這個老太婆死了，皇子也死光了，皇帝被架空後，我就可以立個小皇帝，主宰這個國家。我要讓蕭離看一看，我比容夕還要厲害，他不要我，想弄死我，就得付出改朝換代的價代……”
所以，前世，太后一直在等那樣一個結果？
她的忍耐力也算是厲害的，爲了實現她的野心，可以在暗中經營這麼多年而不露聲色，其謀算絕對是深的。
“褚茵，你想對付皇上，對付容夕，我可以理解，可我師父與你沒仇吧，爲什麼你連他也要害？”
這件事，沐雲姜當真是有點想不明白。
褚茵冷冷一笑：“誰叫他那麼癡心？窮盡十幾二十年，一直想要把容夕找出來。只要是對容夕好的人，我都不會放過。武功好有個屁用。我照樣能讓他死得無聲無息。”
那種陰狠，真是叫人噁心。
說白了就是：她是一個很容易瘋顛的人。誰刺激到她了，她就對付誰。
現在的她，沒有任何她在乎的人或事，而他們又不能取了她的性命，一個沒軟肋的人，是最難對付的。
沐雲姜沉默了一下，突然快步一閃，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她掙扎時，給她吃了一顆藥。
被逼嚥下後，她立刻驚呼直叫：“你給我吃了什麼？”
“自然是毒藥。”
沐雲姜揚眉，學她樣，笑得甚是邪氣：
“你應該知道，我是醫毒雙絕，能製出各種奇奇怪怪的毒。給你吃的，是我最新煉製的。至於吃了之後，會有怎樣的效果，你等着吧，會有驚喜讓你畢生難忘的……”
聞言，褚茵拼命的扒着喉嚨，想把東西給吐出來。
“沒用的，我給你吃的毒藥，一遇胃液就融化，是吐不出來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
褚茵頓時一臉緊張地大叫起來。
“到時你就知道了。”
沐雲姜笑得好生溫柔。
“快替我把毒給解了，否則，我……我撞死在你面前……”
褚茵以死威脅着。
她要是傷了，皇帝也會受傷，所以，謀害她，就等同謀害皇上。她以爲這肯定管用。
沐雲姜卻一點也不怕，淡淡道：“你大可以試試。”
褚茵不明白，這個姑娘，怎麼會不怕她出事呢？
下一刻，等她發現自己頭暈暈的，四肢軟軟的，失了反抗之力，她才知道，自己根本連撞死的力氣都被剝奪了。
而很快，她就倒地，失去了意識。
沐雲姜讓素月把褚茵擱牀上。
半個時辰後，她就帶着素月離開了。
*
這天晚上。
子夜時辰。
冷宮的燭光一直亮着。
褚茵一直坐在那裡木桌前，呆呆得盯着桌面上的燭火，直到某一個時間點，她的房門被推開，一個夜行人走了進來。
“我來了。外頭已經打點好。這就能帶你離開。但是，一旦離宮，你必須馬上帶我去見他們……”
是一個男人，聲音微微發啞。
褚茵轉頭看向這個蒙着臉的男人，冷冷地應道：“鍾回，你的本事不小啊，皇上都已經把整個皇宮清理了一遍，想不到，你竟還能跑進冷宮來，看來宮中的漏魚還真是不少啊……”
男人一聽，身子頓時一顫，當即厲叫起來：“你不是她。”
的確不是。
在他逃跑時，假褚茵已先他一步發難，武功之好，令男人立刻辨認出來了：“你……你是素月……”
兩人纏鬥中，假褚茵——素月步步緊逼，把他逼得連連被迫接招，嘴裡則應道：“不錯，正是你姑奶奶我！”
素月的武功，被稱爲冥樓第一殺手，那絕對不是浪得虛名的。
鍾回本是一個謀士，是軍師，腦子好使，武功不好使，雖然他帶了好幾號人過來，但是素月既然在這裡等着，那代表沐雲姜已經識破其伎倆，哪能沒其他安排。
半個時辰後，戰鬥結束。
鍾回被拿下，鍾迴帶來的人也被押了起來。
沐雲姜從冷宮外頭進來，身邊跟着的是龍戰，這個人看到當真抓住了鍾回，心下對於寧國縣主的機謀不佩服都不行了，看她的目光已變得肅然起敬。
“鍾回，我們終於見面了。”
披着一件黑色鬥蓬的沐雲姜，從從容容來到鍾回面前，扯下了帽子。
“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鍾回是如此的憤怒。
眼睛裡都能噴出火來。
“你投遞進來的消息，自然是在我手上過了一遍，才落到褚茵手上的，你說我爲什麼不知道？”
沐雲姜說得風清去淡。
半月之前，她就在留心褚茵的情況。
聽說她在冷宮，好吃好喝的，過的挺滋潤，她覺得奇怪：這個女人，心這麼大，都兵敗如山倒了，爲何還如此沉得住氣？
沐雲姜想了又想，只想到一種可能：此人早就想好了脫困之計。
所以，她悄悄找到龍戰——冷宮那邊的守衛是他的人，讓他找兩個絕對可靠的親信，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盯着這邊。她覺得冷宮肯定會出現越獄的行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結果，就昨天，他們劫到了遞人之信。
於是今天，她求見皇上，安排了一下，準備把那個想幫褚茵逃出去的人揪出來。
結果竟是鍾回。
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們把褚茵弄哪去了？”鍾回怒叫着：“今天我若不把褚茵弄出去，容夕會沒命的……你們抓住我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讓褚茵把容夕的下落交代出來。”
原來他這麼急，是想從褚茵嘴裡把容夕的下落給查探出來。
“鍾回，之前褚茵曾說過，容夕已另嫁生兒育女，現在我猜，她嫁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沐雲姜突然叫出這麼一句話來，驚得龍戰霍地轉過了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鍾回也呆了一下，眼神當中潛意識地閃過一絲慌，半晌才苦笑着長長一嘆，“沒錯，容夕現在是我娘子……”
這樣一個變數，是任何人都不曾料想到的。
龍戰不覺擰眉，心下生出擔憂：要是皇上知道這件事，這個鍾回，肯定會被剁成肉泥——皇帝的女人都敢肖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說一說，這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吧？”
沐雲姜坐了下來，攏了攏身上那件黑鬥蓬，天怪冷的：“如果你說得讓我滿意，回頭我可以助你把容夕找出來……”
現在，鍾回已被拿下，他知道，這個姑娘冰雪聰明，或者她真的可以想到奇妙的法子，助他找回容夕呢？
如今，只要能把容夕找出來，他什麼都願意幹，交代一切，已是他唯一的選擇：
“當年，容夕被大齊和秦易的兵馬合圍，如果她想衝出重圍，直奔京城，向皇帝說明清楚，還是有機會的。
“但是，她最後卻跟着元朗回了大齊。原因是：她和皇上生的兒子，被元朗控制住了。所以，江天曾去救她，她死活不肯離開，只爲了把自己的親兒子找回來。
“我是受了褚茵的當，才背叛了她。大戰過後，我收拾了一支殘部，一直在想法子把她從大齊救回來。
“後來，我找着到了她，告訴她，已經把孩子救了出來，還把當年她親手做的小肚兜帶了去。
“她信了。
“我把她救了出來。
“之後，她就要見兒子，可我手上並沒有那個孩子，於是，我就找了人，讓她吃了藥，忘記了前塵舊後，與我拜堂成親，于山間隱居了起來。
“在這期間，她還給我生了一兒一女。我們過得無比幸福。
“晨起摘花捕魚，日間田間勞作；午後教育子女；晚間花前月下……日子雖然簡樸，但是很充實，很溫馨。”
嘖，那畫面，好像是挺美好的。
但是，沐雲姜聽着卻是背後一陣陣發寒，這個男人太自私了，爲了得到自己喜歡的女將軍，竟將她變成了他的禁臠。
這種喜歡，真的是太可怕了。
“可是好景不長。幾年後，褚茵找到了我，搶走了我兒女，逼我爲她辦事。後來，她連容夕都帶走了。我每三個月只能見他們母子三個一次。每次只能陪他們一天。”
聽到這裡，沐雲姜忍不住問道：“每次你都在哪裡見他們的？”
“他們就在京城外的某座山上。”
“每一次，我都會被迷暈，手和腳都會被綁住。坐馬車前往。具體路上行了多久，我不知道。因爲每一次，我都會昏迷。
“山上的補給，是一個月一補。如果不及時補足，他們會餓死在山裡。褚茵已經被關半個月。本來，半個月前，她就要帶我去見容夕的。結果她被關了起來。
“這半個月，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她通上消息，她答應我了，只要我救她出去，就帶我去見容夕，讓我帶着他們母子三人，遠走高飛……她是不可能讓皇上再找到容夕的的……”
所以，他才這麼急。
如果她不能及時把褚茵帶出去，容夕母子三人，勢必會遭遇彈盡糧絕的危機，最後極有可能被活活餓死在那裡。
“聽明白了。行了，那我就成全你一次！”
她突然這麼說，讓鍾回愣了愣：“什麼意思？”
沐雲姜揚了揚眉，“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聯手合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