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酈家,長亭已是心如止水。
從今往後,不止是酈震西,酈家都與她酈長亭無半分關係。該是她孃親的,該是凌家的,她一分不少的都要討回來。至於酈震西和酈宗南,所謂祖父,所謂爹爹,在她看來,比之強盜土匪,不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握着手中薄薄的一紙契約,長亭來到凌家醫堡內的問君閣。
纔將進入,問君閣內原本是各自忙碌的三道身影同時停下來,目光震驚又複雜的看向她。
“是長亭小姐嗎”中間的老者,年逾古稀,頭髮花白,滿臉的皺紋卻難擋矍鑠精神,仙風道骨的氣質。
長亭微微頜首,“文伯,我是長亭。”
長亭沒想到,上一世只見過一次面的文伯,竟會在問君閣重遇。想到上一世,這位老人在孃親墓前落下的眼淚,還有那發自內心的痛苦絕望的神情,長亭心下,涌起一絲難言的酸澀。
文伯顯然沒想到長亭會記得自己,眼神恍惚了一下,啞聲道,“小姐竟還記得我這個下人。”
“文伯,你說的哪裡話。你是凌家的老管家,侍奉凌家三代傳人,我孃親一直當您是凌家長輩一般孝敬看重,我自是不能例外。”
長亭說着,福身請安。
文伯當即走出來虛扶着長亭,“這可捨不得,捨不得呀。小姐怎麼來了莫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文伯看到她手上拿着的契約,便猜出了一二。
屋內,其他二人也緩步走了過來。
一身勁裝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凡,可週身上下卻透着一股正義凜然的氣勢,尤其是他看向長亭時,那熟悉的眼神,讓長亭禁不住脫口而出,
“崔侍衛長”
萬萬沒想到,她會在問君閣遇到當年將她從國師手中救走的侍衛長崔鶴,是給予當時衣不遮體的酈長亭第一縷溫暖的人,儘管她當時只有七歲,但崔鶴的出現,卻是她七年渾渾噩噩日子唯一的一絲光亮和希望。從那開始,她才懂得,何爲希望,何爲溫暖。
只可惜,她纔將燃起的希望的溫暖,也不過僅僅維持了一年時間。長亭記得孃親說過,崔鶴是孃親的表哥,救了她之後,不知爲何就看不慣宮中爾虞我詐拜高踩低的一幕幕,所以離開皇宮,回了凌家醫堡。
卻原來,她一直記掛的恩人就在問君閣,不過半個時辰的車程,她卻未曾見過他第二面。
這一世的重逢,說不盡的辛酸難言。
崔鶴點點頭,看向她的眼神複雜深沉。
長亭也明白,崔鶴爲何會對自己如此複雜的情緒。
上一世,崔鶴救了她,她其後的不學無術暴躁任性,崔鶴自是都瞧見了。
崔鶴身旁的年輕女子,不過三十歲出頭,看向長亭的眼神滿是善意和溫暖。
“長亭小姐,你就叫我阮姨吧,這個問君閣平時也不會有人過來,所有隻有我們三個人在。文伯負責盤點貨物,你崔叔負責護衛,而我,自然就是個打雜的閒人了。”
阮姨說着,拉着長亭坐了下來。
看着上一世,跟母親情同姐妹的阮姨竟也是來了問君閣,長亭心下,百味雜陳。
想來,孃親去世之後,凌家的一衆元老,也只有在凌家醫堡內才能尋得一處安身之地了以錢碧瑤那趕盡殺絕的性子,必定不會留下任何有關於孃親的人在酈府。
阮姨是自小跟孃親長大,雖是丫鬟出身,卻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絕不比一衆世家千金查到哪裡。
長亭莫名溼了眼眶,上一世她不想多看一眼的人,死的那一刻才明白,他們都是何等重要何等珍貴的存在。所以這一世,上天安排她在這裡遇到他們,她自是不會再讓他們收到酈家的絲毫排擠和傷害。
“小姐,可以告訴文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文伯等人,雖說也聽說了不少關於長亭不好的傳言,可是前幾天將軍府的事情,暗中既有將軍府出面爲她澄清,又有酈家姑奶奶出面,想來,他們凌家的唯一傳人,自是不會差到哪裡去。
長亭苦笑一聲,將契約放在桌上,隨即將之前她與酈震西的一番對話告知了三人。
聞聽她即將嫁給淮親王,阮姨捂着臉轉過身去,泣不成聲。
文伯則是恨恨的拍一下桌面,只恨他年紀大了,身份低下,不能與酈震西那廝當面對質。
“虎毒尚且不食子酈震西當真是連禽獸都不如”崔鶴握緊了拳頭,眼底殺氣凜凜。
文伯等人的義憤填膺和難過,看在長亭眼中,無疑是重生以來最大的溫暖和收穫。誰說幸福是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花不完的金銀珠寶,她此生還能再遇到文伯崔叔還有阮姨,便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孃親已經不在了,有他們在,她便要好好活下去。
長亭揉揉眼睛,不讓眼淚落下。
既是重生一世,她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眼淚。
“文伯,崔叔,阮姨,你們仨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怎還像個小孩子這樣哭哭啼啼的,你們可是我的長輩,不是應該做給我這個晚輩看的嗎不要難過了,誰說簽了聘書就一定要成親,這中原大陸不是還有和離一說嗎你們放心,我不會輕易的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在別人手中,尤其是酈震西”
她堅定從容的語氣,讓文伯恍惚之間,像是看見了她外公。
大小姐凌籽冉性子柔弱單純善良,自小便是踩死一隻螞蟻都會難過上半天的柔弱性情,可凌老爺卻是殺伐果決明斷是非的性情,這一點,彷彿是傳到了小姐身上。
“小姐,不論你作何決定,文伯都支持你到底”
阮姨和含淚點頭。
崔鶴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小姐,若您不想嫁進親王府,我崔鶴就再做一次將您解救出來的護衛又如何”
長亭感動不已,柔聲道,“我知道你們會支持我的,不過現在開始,你們決不能輕舉妄動,我已經有了打算,還需要一步步來。當務之急,是守好了孃親留給我的那些首飾。”
長亭的話讓文伯有些疑惑,“小姐,難道您不準備將首飾提出來”
長亭搖搖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這是孃親留給我的,我輕易不會動用。若是酈震西問起來,我自然會說,這些首飾提取還需要十幾天的時間,先暫時拖延住他,反正成親是在三個月後。我現在手頭不是有親王府的聘禮嗎酈震西看的再嚴,也沒法子將手伸到這凌家醫堡來,我需要你們幫我置換那些財物,我需要大筆的銀子週轉。”
既然那個淮親王不懷好意的指派黃貫天上門提親,就別怪她動用銀子辦她自己的事情。
對於心懷不軌接近她的人,她絕不會給與任何機會和便宜所謂的利用殆盡,又如何
原本長亭是約了殷鋮,託殷鋮爲她處理聘禮,如今看來,有文伯他們的幫助,更是如虎添翼,很多殷鋮不方便出面的,交給文伯他們再合適不過。
離開問君閣,長亭感覺到了身後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她佯裝在長安街閒逛,到了傍晚,進了碧水樓。
二樓雅間內,殷鋮已經等候多時。
“你酈三小姐約了我正午談事,我早早到來,你卻是傍晚纔來,你說,我該生氣呢還是你現在立刻想一個法子逗我開心一下”
殷鋮眉眼之間,英氣勃發,看向長亭的眼神深沉耀目。
長亭坐下後,喝了一口茶,才緩緩開口,“我還是說個笑話逗你開心吧,因爲我實在不敢想象惹得你殷鋮皇子發怒,會是怎樣的結果我酈長亭是不是就此身首異處也不一定呢”
長亭語氣清淡,神情卻是殷鋮未曾見過的複雜深沉。
似乎是他不知道的時刻,她經歷了很多常人無法經歷的一幕。
殷鋮笑笑,脣角抿起,如冷硬封閉的薄冰,無情中透出專注強勢。
“換了別人,自是沒命活到現在。但是你不同,我會給你機會解釋,你可知”最後三個字,他的語氣忽然放低,竟是有一絲奇異的曖昧氣息在空氣中流淌。
長亭移開視線看向窗外。
上一世,殷鋮是冷酷強勢的一代殺神,這一世,即便他此刻還不具有殺神名號,但他舉手投足間,眼底神情中流淌而出的額殺伐氣息,還是時刻存在,令人膽寒心顫。
“爲何避開我的視線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還是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殷鋮身子驀然向前,探身看向她。
他們彼此的距離不過半寸的距離,眸對眸,鼻對鼻,他眼中倒映出她清冽疏離的神情,無論多麼近的距離,他都始終無法看清她的心究竟在何處她的軟肋,她的需求,他都看不透。
“殷鋮,我不想瞞你什麼,所以纔會過來見你,酈府今兒收了古唯離的聘禮,三個月後,我酈長亭就是古唯離的王妃,淮親王妃。”
話音落下,殷鋮愣了愣,眼底卻是泥漿翻涌殺伐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