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信下鄉,搞優惠活動。新安裝了電話的農村家庭, 可以免費打半年本市電話。暑假裡才讓大兒子給家裡裝好電話機的周老太, 非常痛快地花了半個小時,將這個大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今年暑假的事情, 周老太就滿心不高興。大孫女越來越惹人嫌,媳婦跟那個小孫女也是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她含辛茹苦拉扯大, 還供着上學的兒子同樣不把她這個老孃當回事。
周老太痛心疾首:“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就是從泥巴地裡爬起來了,看不起當農民的爹媽了。不把我們的話,當回事。你把人家捧上天,恨不得當觀音菩薩供起來, 人家怎麼看你呢?人家又把你當回事了嗎?第一個掉的那個娃, 還不知道是哪個呢。搞得要死要活的,好像我們全家都對不起她一樣!”
周文忠勃然大怒, 他現在聽不得任何人的質疑。
周老太哪有不瞭解自己兒子的道理, 見好就收:“好好好,我們不提,我們不說。這都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可是現在這個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別這麼大的人了, 替別人養個野種, 還養得歡天喜地。照我說,囡囡就不像我們老周家的人,根子裡就不像。”
周文忠氣得七竅生煙,他的女兒, 當然不要像那樣,粗魯尖刻無知。他痛恨土地的骯髒,他厭惡下里巴人,他想要的是,陽春白雪。
掛了電話以後,周文忠腦袋還是木的。他機械的,又開始整理資料。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最後卻將所有資料,都掃到了地上。一腳將凳子踹到了牆上,發出重重的一聲悶響。
門外站着,正準備敲門的人嚇了一跳。
陳硯青的父親正要找這位老同學,問他要一份資料。聽到裡面的動靜以後,他識相地收回了手,算了吧,同爲男人,不管周文忠以前爲人怎麼樣,發生了這種事情,他還是對周文忠充滿同情。
可正是這些來自同事跟朋友的同情,讓周文忠愈發在研究所裡無地自容。他不需要同情,他只需要別人景仰欽佩的目光。這些同情,無時無刻的,不在提醒他,他是個失敗的男人。他的老婆偷人了,女兒不是他的種。
周文忠又跟個遊魂一樣,腳步虛浮的,飄回了家。
他眼睛猩紅的,盯着天花板思考,他以後要怎麼辦。母親的態度已經非常堅定,逼着他快刀斬斬亂麻,儘快拿出成算,否則她就會進城,替他主持家務。
周文忠一點兒也不想鄉下的家人摻和到自己的生活中。他的出身是他人生的補丁,他沒有辦法拆掉,就只能儘可能將補丁藏好。
他翻出了全家福,反反覆覆看着周菲菲的照片,疑竇叢生。因爲周霏霏的確是沒有一丁點長得像自己。
大女兒小曼雖然眼睛跟臉型像前妻馮美麗。可鼻子和嘴巴還是像自己的。
他迷迷糊糊想着,又有點兒不確信,希望能翻出一張大女兒的照片,對比一下。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整本相簿裡面,沒有一張周小曼的照片。
所有的照片,只有他們一家三口。
周小曼晚上睡得很好,果然甲之□□乙之蜜糖。她心胸狹隘,不寬和不仁愛。她知道那一家子焦頭爛額,她心裡頭就無比的痛快了。
她曾經問林醫生,如果有的人倒黴,她幸災樂禍的話,是不是不應該?
林醫生微微一笑,告訴她:“希特勒下臺的時候,多少人歡呼呢。世人皆有七情六慾,所有的感情只要不過度到吞噬了自己,都是正常的。沒有必要,去特地壓抑。”
周小曼一覺睡到天亮,連一個夢都沒有做。早上醒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都吸滿了元氣,身心舒暢。
今天是禮拜六,實驗中學不上課。周小曼在薛教練的指導下,練了一整天的基本功,整個人都徹底地拉開了。曾經藏在心底深處的那點兒鬱氣,也隨着身體的舒展,釋放的一乾二淨。
到了傍晚時分,上完了培優課的童樂過來了,身邊還跟着陳硯青。後者幫她拿了昨天的考卷,當天下午,成績就出來了,老師還當場講評了。
周小曼謝過了陳硯青,接了自己的卷子看。成績欄上刺眼的紅筆,寫着的是六十分,讓她相當沮喪。
童樂這下子笑得可開心了,表示:“哎呀呀,這到底是你們以前那個學校的卷子出的太簡單,還是你練體操練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了?”
這句話一出來,陳硯青就狠狠的踩了童樂一腳。她覺得這人實在太蠢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候在小曼面前,說什麼以前學校的事情啊。
周小曼笑了笑,認真地點了點頭:“嗯,大概真是這樣吧,練操的時候,容易磕到腦袋,磕了幾回,腦子就不好使了。”
丁凝在邊上揭她的老底:“算了吧,我看你腦袋沒磕到的時候,也不怎麼好使。”
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小曼說要請童樂吃頓好的,當做是拜師宴。
童樂擺擺手:“算了吧。你請我吃飯,我吃着,你看着,我食不下咽消化不良不說,良心也會不安的。”
周小曼笑了:“沒關係啊,色香味,我嘗不了味道,起碼可以看色聞香。三者得其二,已經很好了。”
丁凝在邊上氣得哇哇叫,周小曼最愛欺負她了,她連看都不能看啊,她看一眼都會長肉。
陳硯青看着她,唉聲嘆氣:“天哪!就你這樣,還說自己長肉要減肥,那我怎麼辦啊?你減肥一天三根香蕉,我減肥豈不是要三天一根香蕉啊。”
丁凝也嘆氣,愁眉苦臉道:“標準不一樣啊,沒辦法。平常情況,還能揚長避短,靠衣服遮上一遮。可我們只要身上又長肉。一上動作,立刻就能夠看出來不對勁。你想啊,要是在場上跳躍的時候,身上的肉在顫抖,那可怎麼辦?”
陳硯青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立刻笑得不行。
最後一羣人,還是開開心心地去體院食堂吃飯了,起碼健康衛生有保證。周小曼爲了表達對童樂這位小老師的感激之情,特別大方的。將三頓飯的飯票全用光了。
童樂看着桌上豐盛的晚餐,嘆了口氣,特同情地看着周小曼:“我覺得,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沒有東西吃,而是東西擺在你面前,你只能幹看着,不能碰。”
周小曼笑着拿乾淨筷子夾了一個雞腿給陳硯青,得意道:“我怎麼不能碰,這不是碰到了嘛。”
童樂愣了一下,點點頭:“你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丁凝痛苦地捂住眼睛,表示太殘忍了,她就坐在陳硯青的旁邊啊。大雞腿看着好誘人。
周小曼笑得厲害,故意使壞,拿雞腿在她面前比劃。丁凝氣得跳起來,要掐她的脖子。
陳硯青一邊啃着雞腿,一邊道:“哎,看着你們吃的這麼少,我好有心理負擔噢。你們放心吧,我跟童樂絕對不會浪費糧食的。”
然後,這兩人就開啓了風捲殘雲模式,掃蕩餐桌。
號稱不能看的丁凝眼巴巴地瞅着,默默地咀嚼着嘴巴里的青菜葉子。她屬於易胖體質,連蔬菜吃多了都會增重。
孟超他們籃球隊,今天下午去城北的體育館,打了場表演賽。
等到了體院食堂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笑靨如花的周小曼。她正看着對面的丁凝,笑着什麼。
男孩子立刻連寢室也不回了,興沖沖地跑過去,跟着一桌人打招呼。
丁凝立刻嫌棄地捂住鼻子:“天哪,你們打完籃球后,居然沒有洗澡嗎?”
孟超尷尬不已,趕緊往後面退了幾步,訕訕地解釋:“那邊淋浴房在檢修,沒辦法洗澡。”
周小曼看着委屈兮兮的少年,忍俊不禁,主動問他,要不要幫他把飯先打了,免得到時候他回來,好吃的全都被其他人搶光了。
籃球少年這下子樂開了懷,連連表示,不用不用,他一會兒就好。絕對的加速度,超迅速。然後轉身往寢室奔去,衝刺着洗戰鬥澡。
周小曼進餐時速度非常慢,一口米飯可以在嘴裡咀嚼三十多下,完完全全地體味到那種淡淡的甜味兒後,才緩緩嚥下去。
童樂暗戳戳地比較了,他吃周小曼十份分量的飯菜時,人家才吃完了一份。
這樣的速度自然能夠支撐到孟超洗完戰鬥澡回來。丁凝看了眼食堂的掛鐘,從他離開到回來,這才五分鐘吧!
她狐疑地看籃球少年:“你老實交代,你真的洗好澡了嗎?該不會水還沒打溼身體吧。”
孟超得意地捋起袖子,讓他們驗貨。他不僅渾身都淋溼了,他還打了肥皂,洗了頭呢。
周小曼微微皺了下眉頭,數落少年:“你怎麼不把頭髮擦乾了?”
可憐的孟超,得意不過三秒,立刻又慫了,吭哧吭哧地表示,他火力旺,一會兒頭髮就蒸乾了。
奈何少年的超速度也沒能改變他被淘汰的事實。孟超剛打好飯菜,琢磨着要坐到周小曼身邊呢。女孩就放下了筷子,微微一笑:“我吃完了。”
丁凝也解決掉了她的燙青菜,放下筷子,有氣無力道:“我也吃完了。”
童樂幾乎是和陳硯青同時解決掉了最後一塊魚,心滿意足地擦嘴:“嗯,今天吃的真痛快。”
然後這四個人,就這麼施施然的,走了。只留給孟超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孟超的隊友這時才進食堂,恰好與四人擦肩而過。他立刻毫無同情心可言的,嘲笑孟超:“哎喲,白搶了我的花灑吧。結果呢?結果人家還是丟下你了。”
少年咬咬牙,哼!這算什麼,這算多大點兒事兒。小曼說了,她是去補課了。小曼果然是品學兼優文武雙全。
雄赳赳氣昂昂的少年郎,以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架勢,風捲殘雲地解決掉了這頓晚飯,然後又鬥志昂然的,循着周小曼的腳步而去了。
隊友同情地看着少年遠去的背影,嘖嘖,看着一臉聰明相,竟然是個傻子呀。
體院基地這邊,也有自習教室。對他們這些現役運動員開放的那間,靠着校園東北角。那裡原先是個小禮堂。裡面環境不錯,然而平常晚上過去看書學習的人就少得可憐,何況今天還是週末。
周小曼一行人進去的時候,整個教室都空空蕩蕩的,還是周小曼開的燈。
童樂感慨,多好的環境呀,全白給你們糟蹋了。這要是放在大學裡,絕對的自習聖地啊。
周小曼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拿了試卷跟數學書出來,童樂旁邊,開始聽他給自己講題。
陳硯青這次數學考試成績也不理想,只拿了七十三分。
女孩有些沮喪。周小曼考不好,理所當然;人家從開學到現在也就是昨天去上了一節數學課,就這樣,還及格了呢。她自己呆在教室裡,坐了一個多月也不過才比人高了十三分。
童樂翻了翻白眼,掃了一眼陳硯青的數學卷子,鄙視道:“就你這樣基礎知識不紮實,邏輯還混亂的,能考及格就不錯了。”
陳硯青氣得要揍這個嘴欠的男的。
周小曼趕緊出來拉架:“好了好了,求求你們了,快點,快點,童老師趕緊給我上課。我就全指望着你了,下個禮拜就要期中考試了。一想起來我的小腿肚子都打哆嗦。”
童樂得意洋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鬚:“嗯,徒兒甚是乖巧,且看爲師的吧。”
孟超偷偷跑到自習教室時,看到的就是裝模作樣的童樂。他鄙夷地撇撇嘴,心道,這小子還真夠裝腔作勢。
童樂敢吹牛,自然有兩把刷子。他從小成績就好,各科的基礎知識學得非常紮實。給周小曼說題目的時候,他也是從最基本的知識點開始拎,幫助周小曼理解。
他一點兒也沒嫌棄周小曼笨或者是徒有虛名。他覺得在那樣的學校裡,周小曼能夠全須全尾的活着,都不容易了,還談什麼學習呀。一想到這些,他就愈發地痛恨周文忠。這個齷齪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周小曼哪裡需要遭受這樣的罪?明明以前她的成績是非常好的。童樂那時候還偷偷跟她比過分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