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追問馮小滿:“你這麼做是不是意味着徹底跟國家隊翻臉了?”
馮小滿搖搖頭:“我還是要強調那句話, 某些人不要自以爲是,覺得自己能夠代表國家隊。也不要臉大到沒譜,自認爲代表了國家和人民。一句話, 你不配。國家和人民不需要這樣的被代表。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有人表面上大言炎炎,私底下卻蠅營狗苟, 縱使暫時上蹦下跳,終究也會被揭露出來,不過是沐猴而冠跳樑小醜罷了。”
記者問馮小滿:“那你後面還會練藝術體操嗎?我知道你退役了, 但是即使退役了,也可以復出啊。據我們所知,已經有好幾支隊伍向你拋出了橄欖枝。你以前的教練目前在港城組建藝術體操隊, 你會不會過去呢?”
馮小滿怔忪了一下,苦笑着搖搖頭:“我不知道,現在我要做的事情是繼續我的模特兒工作。人要言而有信, 既然我已經簽了經紀約, 就不會貿然選擇解約,一走了之。我的團隊爲了做了很多努力,我不能那麼任性。對,無論我做什麼事情, 我都會全力以赴, 好好去幹這份工作的。”
記者替馮小滿犯愁:“可是你這麼做的話,會不會讓你在國家隊的朋友處境難堪啊。”
馮小滿苦澀地笑了,聲音淡淡的:“現在國家隊裡頭, 就是分成某些領導的人跟非某些領導的人。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我自己都不管我自己,不爲我自己發聲的話,誰還會管我。如果真的有什麼所謂的連累,那不責任也不在於我。責任在於公私不分,以權謀私,打壓異己,鼠目寸光的某些人。”
其實在馮小滿興奮劑事件發生後,李主任準備將她丟在人前頂缸的時候,無論是孫巖還是丁凝,她們的處境都非常艱難。自打薛教練被趕出了國家隊,丁凝的情況愈發微妙。雖然她是集體項目組的運動員,可誰都知道她是薛教練一手帶出來的。即使她進入集體項目組後,薛教練私底下也會爲她做基本動作訓練。
整個集體項目組裡頭,個人身體難度最好的人一直是丁凝。她的基本功非常紮實,動作規範到位。用陳教練的話來形容,就是丁凝有個人項目運動員的身體素質。這樣的人在集體項目組裡頭有定海神針的效果,就跟羣舞裡頭的領舞一樣,完全可以撐住高難度動作,爲集體動作加分。
可惜的是,槍打出頭鳥。
不知道李主任是不是出於渾水摸魚的心態,覺得可以趁機狠狠地將這些大逆不道的反叛者給打服了。在馮小滿的的興奮劑事件之後,他又開始作妖。結果可想而知,馮小滿這個絕對主力無法參賽導致個人項目倍受打擊也就算了。哎莫斯科的大師賽上,集體項目也是顆粒無收。她們非常迅速的掉到了第五名。
一下子,別有用心的人更加開始炒作,中國隊就是靠吃藥纔起來的。不然她們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成績?你說集體項目組沒查出來問題?那是因爲露出水面的永遠都是冰山一角。馮小滿爲什麼能夠在這麼高頻率的比賽裡頭次次都拿獎牌啊,而且是每個單項都拿獎牌。那是因爲她靠藥瓶子撐着。
儘管馮小滿以及國家隊的粉絲用她一共在半年裡頭被飛行藥檢了十二次,每次比賽前後起碼要接受一次藥檢,只有一次藥檢呈陽性來強調她的清白。不過眼睛一閉空口說瞎話污衊人的傢伙不用承擔法律責任,誰也叫不醒裝睡的人。
大師賽之後,整個國家隊徹底跌到了低谷中。所有的姑娘都士氣消沉,不少人表示想要退役了。沒意思,她們的青春有些人不當一回事,她們自己可得珍惜着。還在國家隊裡頭苦苦支撐着的陸教練焦頭爛額,跟陳教練一起反覆給丫頭們做思想工作都收效甚微。
胡圖圖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連馮小滿這樣的,出了事都沒人管。一個個拼命地想要強調這是她的個人行爲,跟隊裡頭沒關係。更何況我們這些沒名氣的。算了吧,誰家的孩子不是娘生爹養的。是不是糟蹋別人的孩子不心疼?”
陸教練頭痛不已。照這麼下去,整個隊伍就得散了。打江山得三代人,毀掉一項基業,也許連一代都用不到。
除了丁凝以外,孫巖的處境也很尷尬。原本她是薛教練的弟子,後來李主任把她又丟給江省的省隊教練帶着。省隊教練以前沒帶過孫巖,不知道該怎麼管,又怕方法不到位耽擱了孩子的發展。所以後來孫巖的訓練還是薛教練偷偷摸摸私底下教導着的。等到世錦賽以後,李主任也默許了這情況。
現在薛教練被趕走了,孫巖又處於沒人管的狀態中。加上李主任原本就很討厭孫巖,所以她在國家隊愈發沒有地方呆了。
馮小滿約孫巖出去看畫展。沒法子,她們壓根不敢在外面吃東西,興奮劑事件之後,大家愈發驚弓之鳥了。總不能白坐在人家店裡,不點東西白佔位置吧。
馮小滿嘆了口氣道:“對不起,還是我連累了你。”
孫巖搖搖頭:“這跟你沒關係。那個人原本就看我不順眼,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其實挺沒意思的。我真覺得,就是他下了又怎麼樣?那天我跟龐清姐說起這件事,說不定來一個更加不堪的呢?壓死駱駝的不可能是最後一根稻草,雪崩發生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不無辜。”
她們站在一幅油畫面前,這幅油畫取材自《聖經》中的故事《出埃及記》,描繪了摩西領導希伯萊人擺脫在埃及被奴役的命運,前往新世界開始新生活的場景。在他們的身後,神正在懲戒埃及人,哀嚎遍野。
馮小滿喃喃道:“其實走到這一步,我並不想的。整個過程當中,哪怕,哪怕他們勸我一句,攔我一下,我都不會這樣的。”
讓她心寒的事情是,她提出意見,有所要求時,上面就是一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的態度。這種嘴臉,讓她覺得噁心。這根本就不是想要解決問題的意思。你不滿意啊,不滿意就走唄。不想走,就忍着!你當你是誰啊?算個什麼東西!
馮小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問孫巖:“那你後面打算怎麼辦?”
孫巖看了眼馮小滿,小聲湊到她耳邊道:“現在隊裡都已經把我退回省隊了,我也沒覺得沒意思。我把退役申請已經交上去了。薛教練在港城要組建自己的藝術體操隊。那個體育協會的會長也願意出資贊助藝術體操隊。沾你們的光,我這好歹是世錦賽第四名的團體賽成績呢。港城正開始積極從內地吸引人才入港,他們願意要我,所以我會去港城。”
馮小滿看着孫巖平靜的面孔,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記得孫巖爲了重返國家隊付出的努力,她記得的她的不甘與不屈不撓。她真的沒有想到,第一個真正從國家隊離開,去港城代表港城參加藝術體操比賽的人會是孫巖。
雖然以前她們經常將港城掛在嘴邊討論,但實際上,誰都不願意輕易脫下國家隊的隊服。那意義實在是不一樣,差別太大了。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幾乎沒有任何一位運動員是單純因爲酬勞問題離開國家隊,轉而代表別的隊伍參加比賽的。
孫巖微微一笑。聲音淡淡的:“對,有些人不把我當回事,覺得國家隊的名額跟出國參加比賽的人員名單就是塊餅,給我畫餅充飢呢。可是,東邊日出西邊雨,有不少隊伍其實都對我有興趣,像馬來西亞啊,臺北啊,他們都有意思想讓我過去。不過我思前想後,反正港城好歹是奏咱們國歌的,也迴歸了。我情感上能接受,政治上也沒大錯。”
因爲中**團在世錦賽上的異軍突起,因爲馮小滿近乎於妖孽般的賽場成績,所以國家隊藝術體操在一定範圍內是一塊含金量十足的金字招牌。在亞洲,藝術體操也起了一股新熱。這些姑娘們的成績說明了一件事,誰說黃種人沒能耐在藝體賽場上輝煌?那是標準的歧視!至於那個藥錦賽?呵!長眼睛的人都知道禁藥對藝術體操運動員沒有任何幫助!
孫巖眨了下眼睛,露出個笑容來。她慢條斯理地自我調侃道:“起碼在亞洲範圍內,我好歹也是一位獎牌的有力爭奪者吧。你可是退役了。”
馮小滿一時間心裡說特別的難受。自毀長城,就是這麼回事。把人都逼走了,那麼有些人就高興了。既然如此,那就繼續高興下去吧。
旁邊有大學生情侶模樣的人在欣賞油畫。那個男生給女朋友介紹着油畫的背景:“以色列人在埃及被奴役,出生的男嬰都被沉河。上帝幫助色列人出埃及,向埃及人降了十災。凡在埃及地,從坐寶座的法老直到磨子後的婢女所有的長子,以及一切頭生的牲畜,都必死。”
女孩子顫抖了一下,忍不住道:“上帝不應該是慈悲的麼,爲什麼這樣殘忍?”
男孩子笑了起來,帶着點兒得意的味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神是嫉惡如仇的神。法老曾命令殺掉所有以色列人剛出生的男嬰。”
女孩子不服氣道:“他們不過是聽法老的命令而已。”
馮小滿跟孫巖走開了,沒有繼續聽下去。是的,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但是,他們的每一雙手都不乾淨。坐視悲劇的發生,同樣是幫兇。
跟孫巖一塊兒出走國家隊的人,還有丁凝跟李珊珊。丁凝原本就被排擠,還跟李主任吵了一架。在李主任簽字將她退回省隊的當天下午,丁凝直接將退役申請一交,走人了。
李珊珊則是覺得沒意思,現在的隊伍已經不是她想象中的隊伍了。王部長也被李主任給排擠走了。只剩下陸教練跟陳教練苦苦掙扎。她們那麼拼命地努力,拼命地奮鬥,結果到最後,就跟只螞蟻一樣被人輕易地給碾了。她們付出的努力,得不到任何承認。
李珊珊笑嘻嘻地告訴馮小滿:“挺好的,這樣我離家還近了呢!我們那兒的話跟港城也接近,以後我來照顧丁丁。”
丁凝直接一個白眼翻過去:“行了吧你,以後還是丁爺我罩着你。”
世錦賽上的銅牌爲她們打開了方便之門,今年起港城人才引進計劃。作爲國家隊集體項目的絕對主力,她們的申請很快就順利得到了通過。之前數度赴港城進行表演賽也爲她們積累了不小的名氣,不少市民都對她們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港城體操協會的會長也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歡迎各位體育界的有才之士到港城繼續體育事業的發展。
不是有人嫌棄人才太多,消化不掉麼。那總得給消化不掉的人才留一條職業發展的途徑。
國家隊集體地震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動。不少人紛紛指責出走的三位運動員缺乏大局觀,在亞運會即將來臨,展望奧運會之際,如此意氣用事實在不該。還有人將責任追究到馮小滿的身上,認爲就是她起了個壞頭,纔將事情搞得如此無法收場。
丁凝在自己的博客上貼出了李主任將她退回省隊的決定字條。她寫下:沒錯,就是這麼張字條,因爲簽了某位領導的名字就具備了神奇的法律效應。上午九點鐘我拿到了這張字條,我的飯卡當天中午就被清零了。舍管勒令我當日下午兩點鐘之前必須得收拾好東西滾蛋,因爲下午就來新人入住了。我這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人,有能力影響到亞運會乃至奧運會的備戰計劃?諸位可真是給了我天大的臉面!
至於孫巖,語氣則是極爲謙虛:既然領導認爲我的實力不足以待在國家隊,已經將我退回了省隊。那我自認爲有權利選擇任何一支省市隊伍繼續我的運動員生涯。港城難道不是中國的城市嗎?我完全不明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在一片爭吵聲中,丁凝等人迅速辦理好了相關手續,開始了自己在港城的新生活。與其將時間浪費在跟無知者的爭吵上,不如將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刀刃上。
馮小滿也從國內出發,開始自己的紐約時裝週之行。她出發去機場的當天上午,體育部門終於傳出消息,李主任被帶走調查了,因爲涉嫌在食堂承包問題上收受賄賂以及舉辦比賽時公款打高爾夫球。
記者追問馮小滿:“是不是覺得揚眉吐氣?終於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馮小滿面對笑嘻嘻的記者,面容平靜:“這些事情是到今天才發生的嗎?財務審計是擺設嗎?我的禁賽處分取消了?國家隊現在還是世界一流強隊?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開心的。”
留下目瞪口呆的記者,瘦高個的女孩轉身進了機場。這個年代還不流行機場街拍,可是明明只穿了最簡單的格子大衣的少女,卻愣是走出了T臺的範兒。
淇奧一收到攝影師傳過來的照片就趕緊傳到網上去。對,他們就是得幫助小滿搶佔下機場街拍的第一場熱潮。在現在這個時代,國內的時尚圈還遵循着日韓抄歐美,港臺抄日韓,內地再抄港臺的範兒。用宣傳姐姐的話來講,可憐天見的,就連抄襲都是最底層的產業鏈。
馮小滿聽他們議論的時候,哈哈大笑,安慰他們沒關係,還有越南抄我們呢。時尚麼,嗯,平常心看待就好。
她在候機大廳裡等待的時候,收到了一個曾經頗爲熟悉的電話號碼:“喂,小滿啊,我是老赫啊。你回來訓練吧,我們這回肯定幫你把官司打贏了,絕對不耽誤你參加下個月的埃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