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姐還沒進施施的房門就扯着嗓子大叫,“新娘子呢?表姑母——表姑母——”施施正好藉故掙開要老夫人的手,起身迎接要家表小姐,“石榴姐,你也來了!快進來坐。”
石榴圓溜溜的眼珠盯着施施上下打量,“你真的是施哥兒?”施施笑着點頭。石榴忽地大喘了口氣,“怪不得你那時不領俺的情意呢!我就說嘛,要是真男人,哪裡會抗拒得了俺的美色?”
要老夫人又氣又笑,“好啦,時辰不早了,別耽誤你新嫂嫂梳妝打扮,李嬸姜嬸,淨了手開始給新娘綰髮吧。”施施這纔看到石榴姐後面站着兩位長相富態的中年婦人,立刻屈膝行禮,“有勞兩位夫人。”
李嬸和姜嬸都是要家管事的夫人,立刻閃身避開,“婦人不敢當貴人大禮。”石榴猶自纏着施施不放,“嫂嫂那日不見了,阿青哥也離了回春堂,嫂嫂可知他的行蹤不?”
早就知道石榴對阿青是有些意思的,施施躊躇了一下:阿青是姬軒的隨從,要義和老夫人哪能不知?既然他們有意瞞着石榴……施施拿眼神去詢問要老夫人,老夫人輕輕搖搖頭,施施歉意地道,“阿青去了哪裡,我也不知。”
“找阿青做什麼?”
施施眼角一跳,毫無儀態地猛然往門口轉身——姬軒總算是到了!
他已經在廂房換上了正服,大紅的錦袍胸襟上用絞金黑絲線繡着五爪金龍,繡面黑錦的長靴,腰間掛着一塊碧色剔透的玉佩,暗紅色繡着亮黑絲線盤龍圖紋的腰帶,交叉的前襟透出純白的內衫,額髮束在玉冠裡。
一身喜慶的裝束讓他那張原本有棱有角的五官也柔和了許多;望着她的那雙黑亮眸子裡,流轉的情愫比夜晚的星星還要璀璨,這一剎那間的兩雙視線的交匯,讓施施忘記呼吸,甚至聽不到周圍的人發出的一切聲響,眼裡只有姬軒神采飛揚的一雙眸子。
這時候再後悔是不是有點晚了?
她覺得多麼委屈!大喜的日子他來得這樣晚,讓她一個人對着賓客強顏歡笑、心中忐忑,可是真的當他出現了,她的心驀然安寧了,又不捨得當衆對他擺臉色使性子,眼淚彆彆扭扭地要涌上來,施施趕緊低下頭。
夫差看着施施穿着大紅的吉服,長髮垂腰,臉上未着一點粉黛,卻美得讓他撓心撓肝地憐愛,恨不得喜禮喜宴什麼的程序全都省掉,這園子裡就只剩下他和施施兩個人,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她……
要老夫人看着外甥進了門就傻呆呆地盯着阿施不放,阿施都被他看得擡不起頭了,便大聲咳了一聲,“那位新郎倌,等下拜了堂宴完賓,入了洞房想怎看就怎麼看,這會子還是收斂些吧。”
她擡擡下巴,示意兩位管事夫人給施施上妝綰髮。
等施施進了內房,夫差乾笑一聲,蹭到要老夫人身邊坐下,“還是姨母好——您最疼軒兒,等下多喝幾杯我的喜酒……”
要老夫人伸手揪着姬軒的耳朵,咬牙罵他,“多好的一姑娘,又讓你糟蹋了!”
姬軒救回自己的耳朵小聲分辯,“我是真的喜歡阿施,才學着民家娶媳婦的陣伏,求您和表哥弄了這麼場喜禮嘛!哪裡是糟蹋她了?”
“哼。”要老夫人瞪他一眼,“你就蒙着這張假臉和阿施過一輩子?她早晚知道你是他的前夫!”
夫差呵呵笑,“她兩次配的男人都是我,這才叫緣份嘛,姨母,你在這裡用些點心,我去堂裡和表哥說說話。”
“去罷去罷,他一天到晚地悶着,也就和你還說上兩句。”
要義從小就性格內向,對他這位母親恭敬多過親暱,倒是夫差這個外甥和她處得像親母子一樣;夫差三歲失母,父親又在他未成年時病故,夫差生母去世後,要老夫人便帶着年幼的要義入宮,將這兄弟二人一同撫養大,在夫差身上花的心思比在親生兒子身上都多。
內室裡,施施跪坐在銅鏡前面,李嬸用玉梳給施施通了長髮,撩起她的一縷縷秀髮在腦後綰成結,再用金釵固定住,每插一枝釵子就要說出一句吉祥喜氣的話。
盤上最後一縷頭髮時,施施看着鏡裡的滿頭沉甸甸的珠翠,有點懷疑自己若是不小心低下頭,會不會再也直不起頸子來。
李嬸給施施梳好牡丹髻,拿了銅鏡給施施照看後面的樣子,姜嬸則拿了個絨絨的小刷子給施施均了一層輕粉,描黑了眉、額間繪上花鈿,又在她脣上抹了一點大紅的燕支,嘆息自己這輩子頭回見這麼美的新娘子,施施睜開眼對着銅鏡:裡面的女子雙瞳翦水,脣若落櫻,精緻的桃花盈盈綻放眉間。
‘施夷光啊施夷光,你爲了范蠡那個白眼狼放棄這個傾國傾城的好皮囊,卻成全了我林施施的好姻緣……’
施施來不及再感嘆,因爲梳髮的婦人和侍女們不知何時出了內房,銅鏡裡多了張男人的面孔——當然是姬軒。
姬軒的手臂在她腰上漸漸收緊,熾熱的呼吸在施施耳邊……他居然含住了她的耳垂!施施又羞又氣把他推開,“還記得今天是你我的婚期?是不是要老夫人派人去提醒你的?”
夫差聽出施施語氣中的酸澀,急慌慌地解釋:“我哪裡能忘得了!每天晚上都想你到不行……真的是有公事絆住了,嗐,三虎沒把我的口信帶給你嗎?”
“帶到了。”施施吸吸鼻子,“我總覺着你是瞞着家裡的老老小小,偷跑出來跟我成親的,不然來參禮的怎麼只有要家的人和你的手下?你說,我這樣算什麼啊。”
夫差急了,施施的話一下子戳到他的痛處,“阿施,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到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位置,與我一起俯瞰大好河山,接受萬民朝拜!你給我十年,不!五年的時間就夠了!”
施施嗔怪地瞪他一眼,“你想要篡周天子的權麼?我並沒有當皇后的野心,你平平安安的一心一意對我就好。”
夫差鬆了口氣,“阿施,以後別用冷冰冰的語氣質問我,我很膽小的……來,我抱你去明堂行大禮。”
吳王打橫抱起施施,藉機親了口她的頸子,“就今兒抹一回燕支吧,以後都不許用了,省得親到我嘴上也是紅紅的。”
施施正攬着夫差的頸子,聽到這話笑着捶打他,夫差索性抱着施施在房裡轉起圈來,施施尖叫,“別轉了!弄掉我了頭上的釵子!”
“你叫一聲好夫君我就不轉了。”夫差正玩得高興。
“吉時就快過了,你們兩個還要不要拜堂?”要義的聲音冷冷地從門口傳來,夫差纔想起這碴兒,托起施施快步往外跑。
要義看清施施正妝後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後恢復了平靜和麪無表情。
進了明堂,夫差把施施放下,兩人跪地向要老夫人行了大禮,然後從喜娘手裡接過盛着肉乾和果子的陶盤,高高地舉起奉給老夫人,要老夫人像徵性地取了一片肉乾,教訓他們夫妻務必要相親相愛、早生兒女、相敬如賓、白頭到老,拜堂的儀式就算完成了。
黃先生和高管事在一邊的席子上坐着吹起蘆笙,曲調非常的歡快,夫差告訴施施:這是百夷人嫁娶時吹奏的樂曲。
樂曲一響,園子裡的酒宴就可以開動了,夫差請老夫人和小姐們去園子裡喝喜酒,拉着施施的手一道往外走,施施奇道,“不是說新娘子不能吃喜宴,要在婚牀上老實地坐着嗎?”
夫差把手指和她交叉在一起,“我們不必事事都拘泥於古禮,一起陪客人們喝杯喜酒。”
“園子裡這幾桌來賓正如你所說,除了要園的主僕就是我屬下侍衛,並無姓姬的家人在內;可是於我而言,世上至親至信的只有姨母、表兄和這十幾年來隨我在戰場上出生出死的手下兄弟。”
施施聽到這話,先前的種種猜忌不安一掃而光,笑顏靈動如千重櫻盛放:“好,以後他們也是我的親人我的兄弟。”
夫差被施施這一笑眩暈了魂魄,心底似乎有種熱流在胸口緩緩流動,就連正午的春陽,都變得史無前例的溫煦,慧園裡拂動的輕風也被渲染上了清甜芳香的氣息。
今日做宴席的是回春堂的幾位大饔,菜色自然是無比的精美,施施親手給要家母子和表小姐石榴倒上滿杯的喜酒,要老夫人高高興興地喝了,石榴姐卻是魂不守舍,眼神兒總往遠處侍衛們坐的那桌上瞟,施施不看也知道,那桌上的客人肯定有阿青。
要義一口喝掉施施倒的酒,回過頭來向侍人喊道,“拿兩隻大碗來!”
春杏不知道他要碗做什麼,到膳房裡找了兩個裝肉湯的大碗送到主桌,要義抱起酒罈子,把兩隻大湯碗倒滿,對夫差微微一笑,“軒弟今日大喜,哥哥給你道賀了……來,今兒高興,我們哥倆喝上三碗清酒!”
桌上的女客們都愣住了,那一大壇酒也只倒了這麼兩海碗……這三碗陳年清酒灌下去,兩人可不就都醉倒了!
要老夫人知道兒子這是借會子整阿軒,喝上三碗烈酒阿軒還怎麼和新娘子洞房啊,老夫人趕緊給施施使個眼色,施施撓撓頭,又把春杏叫過來,“再拿一隻大碗來!”
春杏急匆匆又抱來一隻湯碗,施施抱起自己身邊的一隻酒罈子把湯碗倒滿,“要大哥,還有我呢!我們一起喝三大碗!”她站起來面向別桌的幾十名藍衣暗衛,“這酒一併敬軒哥的兄弟們,今天大夥兒不醉不歸,我先乾爲敬噢!”
施施說完舉起那隻大湯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夫差不及攔阻,只見她大口喝完向他們亮亮碗底,侍衛們大聲叫好,也紛紛叫着換大碗喝酒!
要義的眼神對着施施黯了黯,端起碗來和夫差的酒碗一碰,像施施那樣梗着脖子一口喝光,夫差不甘落後,也是將酒一飲而盡,站起來大喊道,“聽我娘子的話,把酒杯都換成大碗,今天兄弟們都放開量喝,沒喝醉的夜裡值崗!”
這邊要義已經把酒又滿上,夫差知道他今天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便將內息調出丹田,準備用內力化解多數酒氣,和要義拼上一拼。
他這邊剛要端起酒碗,只聽那邊要老夫人驚呼了一聲,“你這孩子是……硬撐的酒量吶,還不快回房歇着!”
夫差一轉臉,只見他親親的小娘子一手扶着額角,臉紅紅的半閉起眸子,眼見是不勝酒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