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馬一聲長嘶,謝東陽看到疾馳而來的洛遲硯,快步迎上去。
“洛兄!”謝東陽滿面羞愧,一向能言善辯的他,無語以對。
洛遲硯也從沒見過這樣落拓的謝東陽,而自己又何嘗沒有責任?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西戎人會從天而降。
洛遲硯道:“如今救出長公主要緊。出事之地我已經去查探過,他們只怕是埋伏已久。”
洛遲硯已有了一些線索,他來見謝東陽,是想再瞭解一些細節,利於查探。
謝東陽回憶着,道:“……戎人都很殘忍,就是我竭力要求,他們也只給我留了十名隨從,而跟隨長公主的所有侍從全都被殺。他們對頭領很恭敬,看來那人應該在戎人中地位很高,只是他沒有開過口,都是他身邊的隨從替他傳話。”
所以謝東陽推斷那人大概只會戎語,應該是戎人貴族。
戎人貴族?
洛遲硯不這麼認爲,戎人對周人懷着極大地排斥和戒備,絕不至於爲了周人的一名公主而深入周地。
劍波的手下找到了戎人離開的蹤跡。好在現在是冬季,雨水稀少,戎人的蹤跡還依稀可辨。
洛遲硯帶着人去追查,謝東陽執意要一起去,他苦笑道:“我身爲使者,若找不回長公主,還有臉回去麼?”
洛遲硯便也不阻攔他了。
他們沿着蹤跡一直找到了瞿水邊。
謝東陽奇道:“戎人是坐船逃了?這不可能吧?他們都不善水,更不習慣坐船,何況,這瞿水只通往南疆,可是……”
可是南疆那邊,羅保得到消息,早就封鎖了各地關卡,嚴密搜索。戎人要帶着長公主等人躲藏,應該也不太容易。
而洛遲硯卻看着瞿水彎彎曲曲的流向沉下了臉。
謝東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模模糊糊的霧氣裡,影影綽綽幾道峰影。那裡是險灘激流,瞿水就從那裡改道流向南疆。
洛遲硯命劍波找來幾條船,向那邊駛去。
船如此走了近兩天,離急流處還有幾裡遠,就已聽到水聲轟鳴,船家不肯走了,說那裡是鬼門關,要麼掉頭回去,要麼往水道寬闊的南疆方向去。
“果真沒有人走過這裡嗎?”洛遲硯冷着臉指向水煙朦朧的地方。
船客哭喪着臉,道:“公子,小民也是要活命的,誰又無事要往鬼門關闖啊……”
他們是親眼見過有人因爲疏忽或掌舵出錯而命喪於此的。就是穿過去了又如何?又不是沒有其他活路,何必去找死呢?
洛遲硯卻早已讓劍波選了幾個識水性的侍衛,還有一位敢跟着他們一起冒險的最好的船伕。
他們集中在最好的一條船上,謝東陽也跳上來,洛遲硯看着他,眉一挑。
謝東陽道:“我跟你去。我相信你。”
洛遲硯這才一笑,看着那兇險的地方,道:“……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只是我也不知道,這船是不是也能過去。”
謝東陽笑道:“那就試一次。”
帳篷猛地被掀開,綠雲紅氤等人一聲驚叫,防備地看着來者。
犬霍摸了摸鼻子,看那三個女人看到自己像看到怪物,對蕭重嵐道:“你出來,亞相找你!”
原來是那位亞相大人要喝茶。
進入西北之地後,這羣人行進的速度慢了許多。像今天又在一處水邊休整。
那些戎人進了自己的地盤,肆意歡鬧,還有的騎馬不知跑到哪裡獵了一隻黃羊,乾脆生了篝火烤起羊來,肉香四溢。
蕭重嵐坐在帳篷外面搭的棚子裡,煮着茶,看着這一幕。隱隱忽然覺得背後有人看她,回過頭,恰好看到那位被稱作亞相的男人坐在帳篷的深處,敞開的帳篷頂投進的光亮照在他的几案上。
那人的神色並不分明,可那鷹隼一般的目光在陰暗裡依然銳利冷酷。
他冷冷注視着蕭重嵐,若有所思。
蕭重嵐垂眸轉回身,起水沖茶。
這一回犬霍示意她送茶進去。
蕭重嵐端着茶盤剛要進去,一個人從旁衝過來,將她手上的茶盤奪過去:“賤人!”
蕭重嵐猝不及防,險些被她摜倒在地,裹着頭臉的圍巾也被扯掉了。
那女人看到蕭重嵐細皮嫩肉的臉,越發怒火中燒,揮手就是一巴掌,蕭重嵐擡起手臂擋住,只覺得手臂一陣疼。
女人看沒打中,還要出手,犬霍見勢不對,趕過來攔着:“藜姜,你想幹什麼!”
叫做藜姜的女人一臉氣憤:“我想幹什麼?我還問你呢!亞相有我伺候,你把這個周女弄來幹嘛?”
她狠狠踩了幾腳丟在地上的茶盤茶盞,還不解恨。
“藜姜!”
男人從帳篷裡面走出來,冷冷看着藜姜。
犬霍立刻理直氣壯道:“是亞相吩咐讓周女煮茶的。”
藜姜臉色變了變,立刻一臉委屈:“亞相,明明是我給你煮茶,你一直喝的好好的,這就是我生病了,你喝了幾次這個周女的茶,就嫌棄藜姜煮的了……”
她說話時豐腴的身子扭來扭曲,身上戴着的首飾叮噹作響。
蕭重嵐低下頭,眼角掃過犬霍的一臉無奈和不滿。
男人卻還是一臉冷漠:“等你病好。犬霍,帶她回帳篷休息。”
犬霍一聽,立刻滿臉堆笑:“走吧!”
藜姜收起根本沒有的眼淚,死活就是不肯走,犬霍乾脆去拉她。
藜姜大叫着抗爭:“我不走!我來這裡就是防着周女!就會迷惑人,這個小賤人!亞相!亞相嗚嗚嗚……”最後犬霍乾脆把她的嘴一捂直接扛走了。
男人轉頭看向蕭重嵐,卻發現她靜靜低着頭,似乎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與她無關。
“衝好茶拿進來。”男人說完進去了。
蕭重嵐應了一聲,把茶盤和茶盞撿起來,拿了乾淨的茶具,重新沖茶。
“亞相,請用茶。”
蕭重嵐雙手遞上茶盞。
她知道這個人一直目不轉睛審視着自己。
男人接過了茶,喝了兩口,盯着茶湯出神。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開口問道。
蕭重嵐斂手靜坐在一旁,答道:“回亞相,奴婢叫做青青。”
那男人倏地轉過頭,眼中冽如寒冰。
蕭重嵐卻是低頭恭坐,什麼也沒看見。
船停靠在了淺灘上。
謝東陽跟着洛遲硯出來,聽着侍衛們的歡呼聲,張口結舌看着外面一片不同的天地。水流舒緩,山巒平緩延伸到遠處,隱約可以看到盡頭的荒漠。
“公子,這是到了哪裡啊……該不會是……”清風也是左看又看,有猜測又不可置信。
洛遲硯淡淡道:“這裡往北再行十數裡,就是西北之境了。”
謝東陽一驚:“戎人果然就是從這裡潛回西北,所以我們派去的兵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們?”
“可是除了你,什麼人會發現這個地方?戎人,有這個本事嗎?”謝東陽還是不能理解。
洛遲硯心中已有了猜測,臉色卻不好。
“公子,我們發現了兩艘船。”劍波帶着人在這三面環山的淺灘巡了一遍,回來稟道。
大家又是一驚。跟着劍波找到一個水中的洞口,口小而裡面開闊,這樣的地方有兩處,一共停了三艘柳葉船。一隻有些破舊,另兩隻卻是半新的,很明顯使用過不久。
這樣的船一隻能坐十數人。恰好與謝東陽所說的三十多人對上。
劍波打開船板,這下面通常都是存放網捕的魚蝦,散發着濃烈的腥氣,劍波遞上他們發現的東西,是一枚丁香耳飾。
洛遲硯眼神陰沉,看向遠處。
謝東陽看到那耳飾,心裡也是一沉。
蕭重嵐平素不喜打扮,這丁香簡單小巧,卻是見她戴過的。
“戎人真的是從這裡帶走華陽的。他們究竟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來?洛兄,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謝東陽走到洛遲硯身邊,他覺得洛遲硯神色不對。
淺灘上還留下了紛亂的腳印。已過了十數天,戎人既然知道如此捷徑,早已走遠了,他們根本沒辦法可以追趕得上。所以只有回去想辦法了。
洛遲硯沉默了許久,道:“……謝大,你有沒有想過,那名戎人頭領不是隻會說戎語,而是他怕自己一開口,你會發現他是周人。”
謝東陽驚訝:“你的意思是……”
洛遲硯淡淡一笑。
對瞿水一帶地形熟悉,卻能知道瞿水盡頭處激流險峻中有這樣一條通道的人,必定是走投無路以死求生之人。
謝東陽忙問道:“洛兄知道這個人?”
洛遲硯輕輕搖頭:“……我只是猜測而已。戎王花了十年時間一統西北幾十個部落,聽說就是因爲他得到一個精通我周人兵法之道的人做謀士。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賀鑄。”
“賀鑄?”謝東陽苦思冥想,卻想不出大周有過這麼一個厲害的人。
洛遲硯淡淡一笑:“江湖中臥虎藏龍之人甚多,你如何就一定會知道?再說此人從大周流落到西北之地,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謝東陽覺得也有道理,可是再看洛遲硯一臉嚴肅,眼神隱有擔憂,就覺得他只怕還知道些什麼。只是洛遲硯不肯多說,讓他很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