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護下, 幾道身影輕巧無聲的落地。一隻拇指大小的竹管刺破窗紙,將迷煙貫入屋裡。
待迷煙發揮作用後,那黑衣人揮手示意身後的人行動。便有一人輕輕的用匕首劃開門閂, 將門推開一進裡面便直接朝牀走去。
從薄紗狀的牀簾望進去, 還能見到兩人相依偎的身影。
黑衣人探手拉開牀簾————
謝安韞輕輕的拍了下二爺, 示意人別抱太緊。
二爺不理睬, 當自己現在是被迷藥迷暈了。
謝安韞捏住二爺的肉使勁一轉, 強烈示意:別鬧了!
二爺不甘不願的鬆手,懷裡軟玉溫香的偏叫那些沒長眼的來打擾。即使早已猜測到齊臨珠有所動作,二爺還是怒了。
黑衣人躡手躡腳踏進來, 一眼便見到青絲披散、臉色潮紅豔麗若春花的謝安韞,不禁怔住。
受到蠱惑一般便要伸手去撫摸他——二爺暴怒, 等着那人把手伸到眼前, 若膽敢有那心思便是惹得阿韞不快也要將此人碎屍萬段!
幸而黑衣人的同夥猛地抓住他伸出去的手, 低聲斥責:“你幹什麼?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思!趕緊把人帶走,若是錯過時辰, 你我不會好過!”
一想到他們的主子永寧公主那懲治人的手段,那本起旖旎心思的黑衣人一陣毛骨悚然,什麼心思也都熄了。
同夥繼續叮囑:“小心些,不要吵醒南越王。”
黑衣人頗爲不屑,“他中了迷藥。那迷藥可是連兇殘的猛獸都會醉上三天。”
“南越王他比猛獸還可怕!”
黑衣人無聲的嘲諷, 連那樣美麗的人都護不住的能有多可怕?還不是淮南王和蜀王的手下敗將?恐怕連永寧公主都鬥不過吧。
心思百轉, 黑衣人目帶憐惜的抱起謝安韞, 轉身離開。
當那黑衣人和同夥轉身時, 二爺猛地睜開眼睛, 烏黑濃墨的眼在黑暗中反而散發出流光溢彩的妖邪光芒。
謝安韞不易察覺的給予了二爺一個安撫的笑,直到被帶出房門。
兜兜轉轉大約是過了半個時辰, 跑了很多路,中間揹着謝安韞的也換了個人。一直到目的地的時候,他被放下來。
之後便是木門關上,鎖鏈拉上的聲音。當一絲燭光的光亮被掩埋時,謝安韞睜開眼。
眼前不出所料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仍可令人感到逼仄的壓迫感,謝安韞站起來向前走五步。
果真碰觸到牆。
想來這裡就是蟲牢裡的小牢房,五步大小,也稱蟻牢。
蟻牢裡關押着的都是將死之人,因爲他們都要被拉上鬥獸場和猛獸相鬥。但這裡的人大多是手無寸鐵的無辜之人,是無意中得罪或者不屑於齊臨珠的人。
被齊臨珠記恨,暗中擄到蟻牢。先受盡黑暗中無言的恐懼和寂寞。之後給予他們一縷陽光。
當他們因見到久違的陽光而感動時,伴隨着的還有血盆大口滿嘴腥氣的猛獸和瘋狂的觀客。
謝安韞猶然記得前世被擄關於此地的絕望和恐懼,他擡手輕輕敲動牆壁,待傳來一陣空曠的清脆聲猛然舉拳打碎牆壁。
透過一個大洞望過去,謝安韞只見到地上猛然魚躍而起的青玫。
青玫拱手:“八爺。”
“如何?”
“記得路,已留下記號。王時行應該看得懂。”
“有沒有刀?”
青玫沒有一瞬遲疑,從腿肚掏出兩把銀光閃爍的匕首,一把給予他,一把握在掌心。
謝安韞接過,將匕首插在腿肚處,道:“先休息,好好睡一覺。待明晚一到,便可,大鬧一場!”
日光無聲無息的照亮大地,又無聲無息的落向西山。一個日夜的輪迴快速,一些嗜血的人蠢蠢欲動。
因血腥而瘋狂、因黑暗而更能夠興奮的人們通過門口的檢查互相談笑着走進鬥獸場。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貧有貴,但都無一例外的興奮。
他們期待着今晚的輸贏,因爲他們下注了。投下的一筆錢不算少。
地位較高的世家之人落座於視野更寬敞的觀望高臺上,互相友好而矜持的問好後便坐下。
在這些觀望臺中有一個最爲隱蔽但視野也是最好的從來不出售,因爲它只屬於齊臨珠。
但齊臨珠偶爾也會用它來招待一些她認爲值得招待的人,比如齊白瑾、齊白宴以及世家公子諸人。
現時,觀望高臺中便坐了齊白瑾和齊白漣、齊白宴和崔相齡以及謝安道。
謝安道的出現讓齊白瑾齊白宴他們猝不及防,雖是倉惶亦能很快定下心神。齊白瑾立刻在謝安道面前施展自己的手段,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
而謝安道的反應是略帶羞澀的迴應,令齊白瑾不由興奮。
齊白宴則是於一旁冷眼旁觀,他的舅舅便是崔家家主。五年前崔氏與謝氏正式撕破臉,兩族相鬥。
齊白宴自然與崔氏站同一戰線,與謝氏劃清界限。
故而縱然那謝安道的美貌令人心動,他身後的謝氏也更爲令人心動,齊白宴也只能選擇放棄。
齊白宴放棄,於齊白瑾而言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論起外戚的強大,齊白瑾比不過齊白宴,論起自己母妃的地位,齊白瑾也比不過齊白宴。朝堂上大多公卿都支持齊白宴。
再這麼下去,別說爭皇位,不要被齊白宴步步逼死就好。
幸而這時謝氏和崔氏徹底翻臉,謝氏爲了和崔氏相抗衡,自然要尋找一個皇子與之爭奪皇位。
西燕王朝中除了他還有誰能跟齊白宴抗衡?
所以,齊白瑾毫無懸念的得到謝氏的支持。但這份支持並沒有傾全力,謝氏仍有保留。因他的外戚是僅次於四大頂級門閥的范陽盧氏。
謝氏還在考量,他們擔憂將齊白瑾扶上位後他翻臉反而扶持范陽盧氏。對於謝氏而言,誰當皇帝都無所謂,他們在乎的是頂級門閥的榮耀。
所以,謝安道的出現就非常關鍵。
如果真的娶了謝安道,徹底的將自己和謝氏綁上同一條船。誰都離不開誰,這就是齊白瑾的目的。
當然,也是謝氏的目的。
“謝小郎也有興趣來觀鬥獸?”齊白瑾靠在謝安道的身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美麗的側臉。
謝安道垂首,面對着齊白瑾毫不掩飾的灼熱視線,羞澀得面上帶一層粉,“永寧道今晚鬥獸前所未有的有趣,說若是錯過定要後悔。我便來了。”
齊白宴聽罷嗤笑,“柔弱的靈子應該會被鬥獸場的血腥嚇暈過去吧。”
“子玉!”齊白瑾嚴聲呵斥他。
齊白宴聳肩,“我可沒說錯。靈子比女人還柔弱,鬥獸場的血腥會讓他夢魘。身爲愛慕者居然連這點也沒考慮到,四弟,你這虛情假意的表面功夫做得可不怎樣。”
“你!胡言亂語,不知所謂。”齊白瑾甩袖怒言。便又轉身對着謝安道溫言細語的安慰。
倒是謝安道一副雲淡風輕之狀,淡笑:“蜀王大可瞧瞧安道會不會嚇得驚叫。”
齊白宴扯脣冷笑。
齊白瑾覆手於謝安道的小手上,眼帶擔憂和關懷。
謝安韞淡笑着溫言解釋:“王爺忘了安道自幼長於深山麼?深山裡蛇蟲怪物最多,相鬥廝殺的場面見得多,這所謂鬥獸場裡的血腥於安道而言不過小兒科。”
溫言淡笑,恍若仙靈入世。雖貴爲世家靈子,卻無靈子的膽怯嬌柔和任性,溫婉大方。長於深山不見小家子氣,反而是落落大方比之養於京都的世家子還要像一個世家裡走出來的。
齊白瑾警覺自己的心動,但望着眼前清麗的靈子,他並不排斥這種心動。
突然,門外一陣腳步匆忙的噼啪聲,然後就是門被大力撞開從外面跳進來一十二三歲的身影。
“安道!”
齊臨珠歡樂的跳到謝安道的旁邊,摟着他的臂膀親熱的晃道:“你可來了。我三催四請才把你請來,我可得好好招待你。”
坐上謝安道身旁的空位,齊臨珠抱着謝安道的手臂還不撒手。
謝安道說:“你用那麼神秘的口氣把我吸引來了,若是今晚這鬥獸不夠精彩,我可不會滿意。”
齊臨珠嬌俏一笑,神秘兮兮的說道:“保證有趣。你們,都會不枉此行!”
木門被打開,鎖鏈扔在地上淌滿了鮮血,謝安韞將沾血的匕首背在手臂上,踏過地上的屍體走出去。
和隔壁的青玫遇上,並肩而走。
兩人的目光,一似地獄深淵惡鬼,冷漠無情。一似野地狼王,兇殘狠戾。並肩而走,身後一片黑暗,彷彿延伸至地獄。
而他們,正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妄意收割人命的惡鬼。
兩人一路走過,再沒遇着什麼人。直到一道鐵門,隔着這道門,還能聽見外面震天響的歡呼。
興奮而刺激,豪無人性,猶如野獸。
青玫突然向前奔跑,躍起,一個彈跳伸腿將那扇鐵門踢飛。
一剎那,歡呼震天的鬥獸場猛然靜寂無聲。青玫走出,暴露於衆人眼前,擡頭凝望四方,又回頭咧嘴笑道:“爺,到地兒了。”
謝安韞緩步踏出,還只是一身裡衣的單薄身子,烏髮垂至腿肚,豔絕妒殺萬花的詭譎之美站在骯髒醜惡血腥的鬥獸場,竟詭異的讓人覺得和諧。
一種自心底而起的暴虐,源自野獸一般喪失理智的興奮貫穿了每個人的腦袋和心臟,他們在一瞬間激動得歡呼嚎叫。
有的甚至興奮得將身子探出柵欄之外,這顛倒性一般的謝安韞和鬥獸場,極致的視覺刺激,讓他們徹底的瘋狂。
謝安韞冷然。雙眼死氣沉沉的沒將觀望臺四周的人看進眼裡,彷彿他們都是死人。他擡頭,準確的將視線對準那處隱蔽的觀望臺,然後,揚起一個挑釁嗜血的笑。
拉閘門的聲響動了,聲音酸得令人牙疼。厚重的石門緩緩的向上移動,直到停住,發出響亮的‘咔嚓’聲。
有猛獸甦醒,喉嚨間不悅的低吼顫動每個人的心絃。直到那些黑暗中甦醒的王者步入衆人的視線。
他們開始驚呼:“十隻!”
“十隻猛獸!!”
“我記得最兇猛而精彩的鬥獸至今只上過八隻猛獸,而且場上還是有五十個人的情況下。”
“我亦知曉,那次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兩人!”
“等等,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個女娃,一個不到二十的瘦個兒。耍我們嗎?這是必輸!我要退錢!”
“哈哈哈哈,幸好我早先押了蟲獸這一邊。”
一時之間,滿臺議論紛紛,衆情百態,不一而足。
然而此時觀望臺中的齊臨珠卻不掩心中驚詫,不知爲何,她只覺有要脫離她所掌控的不安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