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殊曼,跟着我來……”夢裡,她在黑暗中對殊曼輕聲呼喚。
從牀上坐起身來,下牀。光着腳踩在地攤上,黑暗中的她有些模糊的,殊曼無法看清她的臉,“你要帶我去哪兒?”
她說:不去哪兒殊曼,我只是想讓你看看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我需要你來印證分享,那些精彩的事情,她在誘惑殊曼。
在黑暗中,殊曼的身體變得透明,漫無目的的遊走,飄蕩着,視線所及不足兩米,什麼也看不清楚。猛然間,殊曼又看到了那個幽閉的房間。很昏暗的斗室裡,燈光幽暗不明。狹小的窗戶靠近鐵軌,夜行的火車汽笛長鳴,轟隆隆的呼嘯而過。火車輪和軌道的摩擦發出刺耳的鳴叫,夾雜着男人們猥瑣的尖笑,那劇烈的聲音好似貫穿了身體。
殊曼在渾身粘稠的汗水裡驚醒,睜開眼,那一幕幕場景向她席捲而來,叮叮噹噹的在她腦海中碰撞,此起彼伏,久久無法平息。
那個房間如同空洞的容器,在剎那間過濾掉一切聲音。殊曼什麼也聽不到了,耳朵裡留下嗡嗡迴響。空氣中有房間常年未清洗乾淨的骯髒氣味,混雜着淡而酸澀的血腥味。
一張單人牀上,背對着殊曼的女孩發出“嗚嗚……”沉悶痛苦的低吟,那聲音像是被擠出來,順着脊椎一路微涼蔓延。殊曼邁動腳步走進那個女孩兒,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慢慢的,女孩兒的臉映入她眼底,霎時——殊曼的心成了一片裸露的空地,荒蕪的寸草不生。任誰都可以踩上去隨意踐踏。
那張臉如此熟悉——原來就是自己前世的那張臉,怪不得如此熟悉,是自己麼?
她如此的害怕啊?身體都在顫抖,眼底那一滴滴液體是什麼呢?眼淚麼?
殊曼覺得很可笑,她也有眼淚的啊……
這時,殊曼看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的面容殊曼是認識的,他是老頭子身邊的“鬼冢。”這一刻,她確信無疑了,那牀上躺着的,臉白的像紙的女孩兒就是她了。
他直接穿透了殊曼的身體,站在牀前,望着女孩兒。他眼中滿是陰冷,陰冷的後面,殊曼看見了心疼。
殊曼看見牀上的她仰躺過來看着那個男人,滿頭的黑髮散亂的攤在枕頭上,被汗水浸泡發出幽藍的光澤。臉像月光下的水印,輕輕的顫動,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儼然一個被水泡過的鬼!
聽見那個她虛弱的喊他,只是張開嘴,脣開合着,卻沒有聲音——從脣形,從她起伏的心底,和那些波動。
殊曼讀懂,她急切的在喚他的名字:“鬼冢!”似乎還在對他說:“好疼,好疼,鬼冢……抱抱我……抱抱我……”臉上,眼睛裡滿是懇求,伸出手探向他的衣襟。
他躺在她身邊,伸出手指觸碰她瘦弱的臉頰,環抱她瘦小的身體。輕拍她的背,無聲安慰她,微涼的脣親吻她的額角,下巴,很心疼她。
她一直啜吸着,對他蠕動着乾裂的脣,喃喃的說着無聲的話。因爲太疼,雖然是啞巴,可她卻依然在說話——所以她不能停止說話。
她說:鬼冢,我被他們……好多人……折磨了一個月……
她說:我懷孕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她說:我終於完成了這個……答應老不死的交易……
她說:鬼冢,其實我活的好累……好累……
她說:我想睡了,就這麼睡着……再也不用醒來……
那樣該多好……多好……
他好似能完全懂她的話,知道她眼神,蠕動的脣表達的是什麼——
他抱着睡着的她走出房間,殊曼飄蕩着跟在他們身後。一直是淺笑着得,嘲笑自己那時真的像只垂死的可憐蟲——
這樣的場景很荒謬,讓殊曼覺得自己好似一個人,很安靜的,眉目間帶着慣有的淺笑。孤獨的坐在空無一人的影院,那個偌大的劇場的最前排。目光非常漠然,觀賞一出她認爲索然無味,但卻又別開生面,由前世的自己和一個還算熟悉的男人,兩個人主演的啞劇。
很諷刺,很可笑,讓她笑的雙肩顫抖,眼角流出慘淡悲涼的液體……
殊曼聽見了那些熟悉又很陌生的臺詞——
聽見他對懷裡的女子說:殊曼,我懂得,懂得!
你知道麼?你的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的悲劇,包括我,真的!
我們似乎註定要在一起相互毀滅的。你要離開這裡,順着潮溼陰暗的隧道拼命往前奔跑,奔向遠處的光明,哪怕前面沒有路。可我知道,已經不可能了,從下次你醒來開始,你會變得更空洞,殘忍!
你如此令我心疼呢,我是喜歡你的,你不知道吧?一直以來,都是很喜歡的呢!
可我卻一直……只能冷眼看着你受折磨……所以我不配,不配喜歡你!
殊曼走到他們身邊,與他們並排——微笑着聽他說喜歡,不配。看他懷中的自己閉着眼入睡,發出深沉的呼吸。彷彿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或者說她已經把那些恐懼藏起來,不讓人再窺探。
這纔有點像我——殊曼這麼告訴她。
擡頭,殊曼發現鬼冢俊朗冰冷的臉上,眼神中有陰影一樣的惆悵。惡劣的心覺得很歡喜,因爲這些都是難過的表現。
殊曼跟着他們到了基地,看着他把自己抱進手術室,那個曾經她呆的最久的地方。她沒有跟進去,一分鐘後看見他走了出來,靠在走廊的牆壁等。等待的時間似乎很長,他一根根接着抽菸,情緒有些煩躁。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隻白色的搪瓷盆,把它直接送到鬼冢面前。他用鑷子撥弄裡面一堆暗紅的血塊,聲音漠然的說:看清楚,吸取物裡沒有絨毛,她應該是宮外孕。現在還好沒有大出血,如果大出血或引起血崩,切除子宮是小,更可能殞命。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從血塊中撲來,飄蕩在空氣中。殊曼看着那攤血塊,微微皺眉——這是從她身體裡取出來的?
這時,裡面傳來了幾聲模糊的低吟。他聽出了是她的聲音,快步走了進去——
殊曼冷眼看着——那個自己仰躺在婦科手術檯上,虛弱的低吟。身邊纏連着電線的儀器,透明橡膠管裡尚有滯留的血跡。地上扔的滿是吸血用的棉球,散發着濃重酸澀的血腥味。她下半身赤luo,兩條細瘦的腿被分開架起,固定在擱腳架上。大腿上沾染的血還在下滑滴落,滴答滴答……滴落在底下接着的搪瓷盆裡,沒有停止的跡象。
她擡起頭來望着他笑,臉色越發蒼白,額上都是汗水,劉海溼漉漉的黏在一起。樣子非常狼狽,像一個被丟棄的破舊人偶。清亮的淚珠從眼角毫無知覺的落下來,但眼神並不悲痛。只是輕聲的對他說:“……過來,扶我,鬼冢,我好疼,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很平靜,很淡,依然是無聲的訴說。
他好似有些站不穩,垂下眼皮遮住眼裡的疼,不讓人看見。上去把她抱下來,不在乎身上沾染上污穢的血跡。他轉身看着男醫生,“她若有事兒,我剁碎你。”聲音陰冷殘忍。
殊曼只是微笑着看着這一切,看着他抱着她走遠,消失在走廊轉角——
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過來,凍得殊曼打了個冷戰——渾身冰涼,身體好像僵住了,腿挪動不了,像紮根在地上。
“嗤……”殊曼坐在牀上,黑漆漆的眼望着屋頂,嗤笑輕聲呢喃,“殊曼啊,原來……這些事情,本該如此深刻的東西,你居然……已經忘了呢?”
“是害怕想起來麼?是覺得無法承受麼?你原來如此懦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