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有人劫糧!”尹鐸趴在門縫上往外瞅了一眼,大驚失色。
“先看清有幾個人……”我話沒說完,尹鐸已經推開門衝了出去。
門外,天上的明月被烏雲遮去了光芒,視線所及之處漆黑一片。只有糧倉外的地上扔了一支幾欲熄滅的火把,火光照到的地方,四個看守倉門的士兵已經癱倒在了地上。
“來人啊——有人劫糧——”尹鐸高喊着,一個箭步衝過去拾起了地上的火把。
“大人小心!”我藉着火把的微光看到兩個黑影飛快地朝尹鐸撲了過去。
尹鐸彎腰一避,兩道劍光閃過,他手上的火把瞬間被砍成了兩段,着火的一端在泥地上滾了兩圈,倏地熄滅了。
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我握緊匕首往外移了兩步。嗆的一聲,兩劍相交火光四射,黑暗中,尹鐸已經和兩道人影纏鬥到了一起。刀劍相擊的聲音震得我頭皮發麻。
“阿拾,快去喊人!”尹鐸衝我大喊了一聲,我回過神來急忙朝院門外衝去。
這時,又有兩個人從院牆外跳了進來,舉刀攔在我身前。
我停下腳步屏息往後退了兩步。怎麼辦?被包圍了!
兩道黑影拔劍衝了上來,我縱身一躍跳上身旁的一塊巨石,當二人衝到面前時,一個翻身藉着落勢在其中一人背後狠狠地劃了一刀。溫熱的鮮血瞬間噴到了我臉上,受傷的人發出一聲慘叫,回手猛地一刀,氣勢依舊凜冽。
二對一,長劍對短匕,正面打鬥我絕不可能贏。我一邊躲閃,一邊尋找逃脫的機會,但幾次嘗試卻始終無法脫身,反而被二人一步步逼回了院中。
這時,月亮掙脫了雲層升至中空,皎潔的月光驅散了黑暗,眼前逐漸明朗的一切讓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在我和尹鐸的身邊,圍了六個黑布蒙面的刺客,除去被我們刺傷的兩個之外,另外四人正舉着劍向我們一步步地逼近。
“你等何人?謀刺城尹其罪當誅,還不快快退下!”尹鐸握着劍大喝一聲。
“哼。”蒙面人中有一人冷笑了一聲,提劍衝了上來。尹鐸飛身迎戰,眼看他二人的劍就要相交,那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轟地一聲直直地躺倒在地。
怎麼回事?!
我探頭一看,發現蒙面人的額頭竟嵌了一枚晉國的布幣,布幣的兩足已經深深地埋進了他的額頭。
這人死了!
剩下的五個人全都驚呆了,他們齊齊往後退了一步。須臾,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在我耳邊響起,一道人影從院牆上飛撲了下來,我還沒看清來人的動作,身前的五個人已經變成了五具屍體。
這,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眼前這驚人的一幕。
殺人的是一位長鬚垂胸,腰背傴僂的老人,若不是他手中的匕首仍不住地往下滴血,我實在無法相信這麼一個瘦小的老人居然可以一口氣殺了六名身手不凡的刺客。
“老丈……呃,謝老丈救命之恩。”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自己緊繃的神經。
老人面無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跳上了圍牆,消失在了夜色裡。
我和尹鐸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剛剛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突如其來的刺客,神出鬼沒的老人,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太快,餘給我們的只有六具不名身份的屍體。
“快,看看糧倉有沒有被盜?”我首先反應過來,一把打開了糧倉的門。
尹鐸衝過來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幸好,糧食都還在。阿拾,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喊人!”
“你快去吧,記得多拿幾支火把來!”
“知道了。”尹鐸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了我,“擦擦吧,你臉上都是血。”
“謝謝。”我接過帕子,他轉身大踏步跑出了院子。
尹鐸走後,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我伸手摸了摸臉,那些噴濺的血液依舊溫熱。
晉陽城真正的糧倉是太谷城,眼前的谷廩(1)只存了這些天分剩下的糧食,數量也僅夠發給修葺房屋和疏通溝渠的人作工錢。地上的這六個人訓練有素,身手不凡,不像是搶糧的暴民,也不像是普通的匪盜,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和猴頭山上的劫匪是一夥的嗎?
我蹲下身子逐一拉下蒙面人臉上的黑布。很年輕的臉,很陌生的臉,五官長相不像是中原人,倒像是北方的狄人。
我在屍體上搜尋了一番,只找到兩塊取火的燧石。
片刻之後,尹鐸帶來了一羣士兵,地上的屍體很快就被他們運了出去,只有夜風中還殘留了一絲血腥味。
“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窮兇惡極的匪盜,若不是剛剛那位老者,我們兩個恐怕已經命喪歹人之手了。”尹鐸說話時依舊喘得厲害。
“這幾個人身手很是了得,看樣子也不像一般的匪盜。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屍體先留着吧,等無恤回來了再做定奪。”
“嗯,就這麼辦。接下來幾日我會加派人手,務必要守好這批糧食。”
“你受傷了?”我一撇頭髮現尹鐸的左臂被劍劃開了很長的一道口子,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涌血。
“沒事,一點小傷。”
“我是巫士,也是醫者,傷口的血必須先止住。”我解開外袍上的革帶,從自己貼身的絲絹裡衣上撕下一條白布系在尹鐸的傷口上,“這傷口太深,得上了藥才能止住,你跟我來。”
四兒披散着頭髮眯着眼睛開了門,見到我和尹鐸滿身血污的樣子不由驚叫出聲:“你們這是怎麼了?”
“四兒,給我拿止血的草藥來。”我扶着尹鐸在矮几前坐下,自己轉身找出了幾條幹淨的白布坐在尹鐸身側,嘆聲道,“絹布都用完了,只剩這葛布了,你忍着點。”
“你別把我當做那些只知道抹粉的士族,我也是學過劍的人。”
“嗯,可惜剛纔天太黑,沒看清你以一敵四的英姿。”我微笑着說道,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這幾日小心別碰到水,每日傍晚來找我換藥。”
“爲什麼天下的好女人,都讓無恤那小子碰上了。”尹鐸搖了搖頭,一臉惋惜。
“大人,你的意思是,無恤公子除了我家阿拾還認識很多好女人?”四兒端了一盆清水放在我手邊。
“呃,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尹鐸聲音一窒,擡頭看了我一眼。
我抿脣一笑,兀自在水盆裡搓洗臉上和手上的血污。
備註(1)谷廩:穀倉,廩(lin第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