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四月,平城的天氣開始愈發的暖起來。
尚未到穀雨時節,街上便很難見到像農閒時候的繁榮氣象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急匆匆的行過。
街道兩旁的小販好似昨天晚上拉了整宿肚子,坐在馬凳上裹緊身上的衣服,有氣無力的叫賣聲,恐怕是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得清楚。
忽然,亨來茶館門口旁邊賣果子的小夥子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使勁的伸長了脖子向街東頭望去,可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小夥子使勁的用手背揉揉眼睛,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他分明的聽到了急急的馬蹄聲從街東頭傳過來,並且不只是一匹。
“應該是三匹吧。”賣果子的小夥子好奇的猜測。
馬蹄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似乎是在耳邊響起一般,隨後,兩團紅色的火焰伴着急促的馬蹄聲從賣果子的小夥子眼前一閃而過,疾風不禁卷着他的頭髮,上揚起來。
“兩匹,怎麼會是兩匹馬呢,這馬也太快了吧!”
賣果子的小夥子右手摸着自己的後腦勺,眼睛隨着兩團火焰追過去,喃喃的自言自語着,“會是到哪家宅子的呢?”
能夠見到這般快的好馬,那一定就會想見到馬上的乘客了。
當然,能夠騎得這般快馬的人,一定不會是普通的人了,需要精湛的騎術自不必說,這般快馬,絕非是普通人能夠擁有的。
急促的馬蹄聲沿着大街一直響到了街西頭,突然間,兩聲響亮的馬嘶叫聲響起來,兩匹馬停在了一個大宅院的門前。
這時,方纔看清,兩匹馬遍體棗紅,竟沒有一根雜色,真如火焰一般。馬背上馬鞍鮮亮,全部都是黃銅打造,光豔映人。
馬背上翻身躍下兩個高高大大的漢子,四十歲左右模樣。
其中一人黑紫面龐,四方臉,滿臉的絡腮鬍子,神色焦慮,乾裂的嘴脣緊緊閉着,身着一襲黑色長衫,手上拎着口黑鞘長劍,威風凜凜的立在馬前。
另一人穿着一身白色長衫,白白淨淨的面孔,紫紅的脣上留着兩抹窄長的鬍鬚,兩道濃密的眉毛下,迥迥的眼睛裡,居然有着些許紅血絲,透着疲勞的神色。
這黑麪漢子將棗紅馬在牆外的栓馬樁上一勒,便大踏步的跨上宅門前的臺階。
身着白衫的漢子擡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上面寫着兩個金黃大字“範府”,嘴角泛起一絲欣慰的微笑來,衝着臺階上的黑紫面龐的漢子說道。
“錢二哥,咱們總算是趕來了,也不枉咱們這一路的辛苦了。”
難怪二人一個嘴脣乾裂,一個眼神疲勞,原來二人連夜趕路,很少休息,甚至較少飲食,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平城。
“嗯......咱們快進去吧。”
那黑麪漢子長長的吁了口氣,拈住紅漆大門的門環,呯、呯、呯的叩了三下,退後一步來。
少傾,吱咕的一聲響動,門打開了,一個戴着藍色方帽的家丁探出頭來,打量了打量二人,問道:“請問二位找誰?”
“叨擾,請問貴府可是範青葛範爺府上麼?”臺階下的白衣漢子手提長衫前襟,邁上臺階來問道。
“是的,請問二位是?”
“哦,是這樣,勞煩通報聲,就說山西太原姓錢和姓尚的求見範爺。”原來這位白衣漢子姓尚。
“二位在此稍候,我進去通報老爺。”家丁說完便關上了大門,進府內通報去了。
不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院內響起來,然後便是一個急切的聲音:“快去把門打開,快呀!”
那姓錢的黑麪漢子回過頭來,一展面上焦慮,笑道:“大哥來了。”
身着白衫的中年漢子手搖摺扇,滿臉欣慰的點了點頭。
大門還沒有完全打開,門裡便傳來了響亮的聲音。
“哈哈,什麼風把二位賢弟吹來了,太好了,哈哈。”門裡躍出一個臉孔白淨,精神爍然的紫衫漢子,一把摟住姓錢和姓尚的兩名漢子的肩膀,不停的笑着上下端詳着。
這個紫衫漢子,看來便是兩人千里迢迢來求見的範青葛了。
“大哥,我們......”姓錢的漢子臉色凝重的喊了句大哥,話尚未說完,便被那白衫漢子打斷了。
“我們想煞大哥了,所以來看望大哥,大哥近來可好?”
那白衫漢子左手拍拍那黑麪漢子後背,瞥了眼門外空空的街道。
“好好好,都好,二位賢弟,也想煞大哥了啊。來,咱們進屋說話。”範青葛說着左右握住兩位漢子手腕,三個並肩走進府內,在堂上分賓主坐定。
“二位賢弟,我說這今天一大早,樹上的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遠方的兄弟到了,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哪!”範青葛滿臉的興奮,脣上的兩道濃密的鬍鬚直直的笑成個“一”字。
“我們兄弟二人思念太哥得緊,看來,連那天上的喜鵲都知道了。”白衣漢子手搖摺扇,笑着向紫衫漢子說道。
“唉!我又何嘗不是呢,只是俗務纏身,一直未能到太原看望兩位賢弟。”紫衫漢子嘆了口氣,轉身向身邊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叫夫人和伶兒出來,見過兩位賢弟。”
“大哥不可,我們兄弟理應去拜見嫂嫂纔是,怎麼能讓嫂子出來相見我們兩個莽夫呢!”黑衣漢子慌忙起身阻攔。
“不礙事,都是自家兄弟,哪兒那麼多繁文縟節哪!”紫衣漢子伸手攔住黑衣漢子,“再者說了,如果大名鼎鼎的青沙追風劍錢泰之和鐵扇玉面佛尚無名是莽夫,那江湖上的英雄,都該汗顏了,是吧,二弟!”
原來,那滿臉絡腮鬍子的黑紫面龐漢子叫錢泰之,另個白麪漢子,名字叫做尚無名。
“大哥說笑了,我們二人,何足道哉,想當年,江湖上提起大哥您八臂靈猿劍範青葛,哪個不雙手翹起大拇指啊!”尚無名翹起雙手大拇指,接口朗聲說道。
正在這時,一位美豔婦人從後堂轉了出來,來到範青葛跟前,曲膝柔聲問道:“相公喚奴家?”
範青葛站起身來,走向前一步,左手扶着範夫人的胳膊,朗聲說道:“來,我給你介紹介紹我的兩位兄弟,當年我們三人出生入死,當真比親兄弟還要親哪。”
範夫人聽聞,轉過身來,微微低首,妙目上眺,向兩位漢子望去。
範青葛指着黑衣漢子,說道:“這位是錢泰之錢二弟。”轉身又將右手擺向左邊的白衣漢子,“這位是尚無名尚三弟。”
範夫人微微向錢泰之和尚無名屈身行禮道:“奴家見過兩位叔叔。”
錢泰之和尚無名雙拳一抱,向範夫人深鞠一躬:“見過嫂嫂。”
“伶兒,你過來,見過兩位叔叔。”範青葛從範夫人身後拽過一個十歲左右,白白淨淨的孩子。
那孩子仰頭看着錢尚二人,忽閃着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也學着將兩隻小拳一抱,粗聲粗氣的喊道:“孩兒範伶見過兩位叔叔。”
“哈哈……好機伶的孩子,這次來的匆忙,叔叔沒有備什麼禮物,下次給你補上。”錢泰之喜歡極了這個孩子,伸手捏了捏範伶的臉蛋。
“範伶,範伶,好名字,瞧他額方頂圓,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尚無名解下腰間繫着的一塊白玉,拎到範伶面前:“叔叔正好有塊玉,就送了你吧。”
“謝謝叔叔。”範伶伸手接過白玉,興奮的把玩起來。
“哈哈,好,好,夫人,你進去吩咐準備一桌酒席,今天我要和兩位兄弟好好的痛飲一翻,一醉方休!”範青葛說完,衝着兩人痛快的大笑起來。
範夫人向錢泰之和尚無名屈身行禮道:“兩位叔叔在此少座,奴家去準備酒菜。”
“嫂嫂請自便。”錢泰之和尚無名向範夫人抱拳行禮之後,目送範夫人攜着範伶轉入內堂。
然後兩人回頭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走上前去。
尚無名向左右望望,悄聲向範青葛說道:“兄弟們這次來,除了來看望大哥外,另有件要事,不知道此地說話是否方便?”
範青葛吃了一驚,尋思:“我的這位兄弟素來辦事謹慎,不知道此次是什麼事情,莫非關係重大?”
範青葛揮了揮手,堂上的幾名僕人都退了下去,順手帶上了門。
“這裡沒有別人了,二位兄弟另有何事?”範青葛滿臉迷惑的向尚無名輕聲問道。
尚無名和錢泰之把範青葛拉到角落的裡,輕聲說道:“大哥,幾天前兄弟在家閒着無事,坐在庭院裡喝茶,忽然一柄飛刀從院外直飛進來,直釘在門板上,刀上縛着一個字條,我打開一看,着實的吃了一驚。”
“上邊寫了什麼?”範青葛不等尚無名把話說完,急切的問道。
“三弟,別賣關子,快些告訴大哥吧。”錢泰之皺着眉頭,滿面憂色。
尚無名接着說:“兄弟打開字條,上面寫着‘青葛有難,速去救援’。這時,兄弟着實吃了一驚,不知道詳情如何,但送信之人已經遠去,於是前往錢二哥莊上,同錢二哥商議此事。”
說着,便扭頭看向錢泰之。
“我聽聞此事,自是吃驚不小,但事情原委,卻是一概不知。但送信之人既已告知大哥有難,兄弟們豈有不來之理。於是我二人當日收拾停當,騎兩匹快馬連夜趕來。不知大哥最近可有什麼冤家對頭?”
錢泰之會意,點了點頭,一口氣將事情的原委講完,急急的向範青葛問道。
範青葛仰着頭,眯起眼睛,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左手不停的捻着鬍鬚。
忽然,範青葛眼睛一亮,壓低了聲音悄聲說道:“冤家對頭倒是沒有,難不成是那東西被人發現蹤跡了?”
範青葛的話一出口,錢泰之和尚無名兩人都吃了一驚,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範青葛。
“近些年,範某自認還是非常小心謹慎的,還不至於不知道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若說仇家,範某更是自信近年來的所作所爲,從來未與人發現過口角之爭,更別提什麼冤家對頭了。”
範青葛噓了口氣,又道:“而唯一能起事端的,便是那東西了,可自從咱們三人離宮那天起,就壓根沒有人知道那東西是在咱們手裡哪,再說,知曉此事之人,恐怕,也只剩咱們三人了。”
範青葛的臉上,充滿了悲憤之色。再看錢泰之和尚無名,二人臉上均滿是悲憤之色。
“大哥,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對方是衝着那東西來的,那咱們兄弟三個,豁出去這條性命不要,也要保那東西妥當,絕對不能讓那東西落在心術不正的小人手裡!”
錢泰之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只拍得桌上的茶壺、茶杯跳將起來。
“二哥低聲,小心隔牆有耳。”
尚無名站起身來,右手的摺扇輕輕的拍打着左手心,在廳堂上慢慢的踱過來,又踱過去,悠悠的說道。
“二哥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只是這次咱們的勝算可能不是很大。”
“怎麼說?”錢泰之有些着急。
“咱們在明,對方在暗,這樣一來,咱們會防不勝防。此是其一。其二,雖然咱們兄弟的功夫談不上如何高強,尋常的綠林強盜,咱們還是能夠對付的了,但這次的對頭是誰,武強是強是弱,咱們是一無所知,如此勝算便又少了一成。”
這時候,尚無名停了下來,擡起頭來望着廳樑,皺起雙眉,噓了口氣:“其三隻是猜測,我也不能確定,如果對頭確實是衝着那東西來的,那他一定是早有預謀,並且,也已經想到了對付我三人的方法,如此一來,咱們的勝算,嘿嘿,就微乎其微了。”
說到此時,尚無名的聲音,竟有些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