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二十二）
暗香浮動，帷幕低垂。
七夜抓着被子捂臉，聲音悶悶的，“我難受！不舒服！”
“傷到了麼？”金光慢悠悠的問，但是怎麼都覺得帶着一股漫不經心，他斜倚在牀頭，手上把玩着兩縷烏黑的頭髮。
“——沒有，”可是沒有不代表舒服好麼？七夜怒了，一把將被子掀開，“你——”
金光看了他一眼，七夜敏銳的感覺到金光的壞情緒，頓時消音了，同時才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語氣表情似乎和嘲笑金光什麼都不懂沒區別——
難道要說自己更懂？還是繼續嘲笑他什麼都不懂？七夜想了想，敏銳的覺得這根本就不能提！
兩縷烏黑的頭髮在金光手中跳動，不一會兒就編成了一個漂亮的結。金光手指一劃，七夜就看見他本就不甚長的頭髮又短了一小截。
“給你。”金光將它放在七夜手心。
七夜茫然的將它舉到眼前，“你弄斷我的頭髮，就爲了編它？這是什麼？”
金光不說話，七夜鬱悶，喃喃道，“明明你願意的，我都不計較了，你幹嘛一副要始亂終棄的樣子。”
金光嘴角一抽，“始亂終棄？你是不是看人間的風月話本看多了？”
七夜的眼神遊移了一下，然後他抓住金光的手緊緊的握住，嘴硬道，“本君好端端的看什麼風月話本？”
七夜向金光的方向拱了拱，說道，“魔其實與人不一樣，比起人間的種種規則，魔才更加隨心所欲。”
金光的眉毛動了一下，“難道陰月皇朝沒有規則限制麼？”
“陰月皇朝的規則只有一個，就是服從聖君的命令。”七夜一笑，“只要我的力量足夠壓制下屬，讓他們不敢承受背叛的風險，我就永遠都是聖君。”
“人卻不一樣，各種規矩將人框死了，只要越過了這個框，就是大逆不道。” 七夜悄悄看了一下金光的臉色，“其實我覺得你在玄心正宗也有時會被掣肘，遠沒有我在陰月皇朝自在。”
金光默不作聲，半晌之後忽地笑了，他揉了一下七夜的發頂，“你說的簡單，但人類與妖魔畢竟是不一樣的。妖魔的壽命漫長，但是人只能有短短數十年。沒有人能夠萬歲不死，唯有你所說的規矩才能傳承下去，進而教化萬代。
七夜抿了一下嘴脣，低聲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你現在其實已經背離了人類的規則了。”
“人類是陰陽調和吧？其實我原本也想過，可能有一天你還會遇到一個像婁妃似的女子。可是我想要的，任何人都不能讓我放手，你也不能。”
“我是自幼作爲魔長大的，我知道我根本適應不了人類的規則，也不想去適應。”七夜的聲音很輕，“誰讓你當年救了我呢？”
金光默然，“我至今還覺得當初是有眼無珠——”
“命中註定，如果不是因爲我就是天魔附身，我永遠也無法與你親近的。”七夜呵的笑了一聲，“你說人類壽命短暫，我就陪着你這一輩子。等你壽命終了，我若是還想着你就去尋你的轉世。只可惜你的轉世終究不是你。”
金光笑了，嘆息道，“妖魔的情愛，真是——”金光幾乎不知道該用什麼來表達他這種似乎是啼笑皆非又有點匪夷所思的心情，“執着又善變。”
七夜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蹭了蹭金光的手，笑道，“你在擔心什麼嗎？我是知道我不想離開你的，反而要擔心你因爲人類的規則而離開我。”
“我沒有擔心什麼，”金光搖頭，“我覺得這樣很好。許多感覺已經用盡，我只想來世平平淡淡順遂一生。”
金光的手落在七夜的發頂，摩挲了幾下，“睡吧。”
七夜輕輕的嗯了一聲，漸漸陷入沉眠，但金光一直睜眼望着帷帳頂上的花紋。靈氣在他經脈中緩緩流動，他的頭髮時而暗紅時而烏黑，不停的變換。
“宗主，您要退位？”玄心四將異口同聲的發問。
金光剛剛提出要挑選合適的弟子進行培養，爲玄心正宗的下一代宗主做準備時，玄心四將就驚訝的全都合不上嘴了。
朱雀大聲問道，“宗主，玄心正宗不能沒有您，您爲什麼要退位？”
玄心四將一點都不想金光退位，這些年他們不只是跟着金光降妖除魔，還跟着金光與皇帝和朝廷斡旋，比之從前真是不知道懂事了多少。
“不是退位，是要選拔合適的人培養做玄心正宗的下一代宗主。”這是金光早就有的計劃，但現在已經是勢在必行的時候了。
不只是因爲他與七夜日益複雜的關係，更是爲了玄心正宗的未來。他要做的事，終究還是沒有那麼的光明正大。
既然金光不是要退位，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提前選一選合適的人培養着，並不是什麼大事。所以，玄心四將放下了心。
青龍又問道，“那麼七世怨侶怎麼辦？”
金光嘆了口氣，隨手打出幾道符紙封閉了玄心大殿，有選擇性的將事情講了一遍，隱去了許多不需要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末了說道，“本座會封印七夜魔君身上的天魔之氣，七夜魔君不想被天魔控制，也別無選擇。但世事難料，成功與否本座也不清楚，因此，我們玄心正宗必須早作準備。”
“一旦封印天魔之氣失敗，本座——，”金光微微頓了一下，“屆時新任宗主還需你們共同扶持。所以，儘快選擇合適弟子，由本座觀察品性能力。”
“歷代玄心正宗宗主都是當朝國師，但近年來佛門東進，幾乎勢不可擋，難保以後皇帝扶植佛門掣肘我等玄門，那些不知責任爲何物的、生性跳脫的、看似精明實則糊塗的，縱然有多好的資質，也不可入選。切莫望了燕赤霞的前車之鑑！”
玄心四將都被這個消息震得不輕，四人面面相覷了半晌，忽地同時跪下，“屬下領命！”
朱雀低着頭，不着痕跡的抹了一下眼睛，“宗主，您放心，我們玄心正宗這些年來道場遍佈大唐，絕不缺好弟子的。”
金光擺了擺手，“事不宜遲，你們快去辦吧。”
玄心四將推出大殿，人人臉上都帶着惻然和憂心。朱雀眼圈紅彤彤的，低聲咒罵，“燕赤霞！該死的燕赤霞！要是他早早殺了七世怨侶，哪有現在這門麻煩！”
“咱們宗主一輩子都毀在這個七世怨侶身上了！”朱雀聲音恨恨。“像燕赤霞這樣的，資質越好就越是咱們玄門的災難！”
玄武慢吞吞的嘆了口氣，“宗主不易啊，姓燕的一家人咱們都該離得遠遠的，他們惹的事他們倒是一走百了，所有麻煩都讓宗主背了。”
“行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快按照宗主吩咐去找人。”青龍說道，“宗主說時間緊急，那咱們就得快！”
一直不怎麼說話的白虎突然說道，“如果咱們選好了人，宗主也首肯了，可萬一燕紅葉再冒出來，怎麼辦？她畢竟是玄心奧妙訣的修煉者，我總覺得是個禍端。”
“燕紅葉——”青龍、朱雀、玄武同時咬牙，“又是該死的燕赤霞！他就是給咱們找麻煩的！”
白虎慢吞吞的又說了一句，“燕紅葉修煉玄心奧妙訣走火入魔，以往可沒聽過玄心奧妙訣還能練得走火入魔的，可見確實如宗主所說的，就是立心不正啊。”
朱雀恨聲道，“我們應該稟明宗主，正式將燕赤霞一家人逐出玄心正宗去！名不正則言不順，看他們以後還怎麼摻和我們玄心正宗的事！”
明明剛過正午，但天色陰沉沉的，樹林裡的風掠過耳邊，很有點猙獰咆哮的感覺。
上官玉兒提心吊膽的站在林子裡，大聲喊道，“你在哪兒？你出來啊！你給我的藥爲什麼沒用了——你給我出來！”
“出來啊，你說過會救我哥哥的！”上官玉兒喊的聲嘶力竭，樹林裡卻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
上官玉兒忽地失聲痛哭起來，她蹲了下來，用袖子掩着面孔，哭花了一張俏臉。
“小丫頭，你哭什麼呢？”忽然，所有的風聲、樹葉響動聲都不見了，溫溫柔柔的女聲突兀的在上官玉兒耳邊響起，“你的哥哥不還活着嗎？”
上官玉兒的眼中迸出驚喜卻又怨毒的光，“你胡說！他現在與死了有什麼區別！他已經睡了好多天了！在他昏迷之前，他甚至連自己最喜歡的魅姬都不記得了！都是你把他變成這個樣子的！”
朦朦朧朧的影子出現在上官玉兒身邊，看起來似乎是一個身段柔美的女人，“可是他畢竟沒有死，不是嗎？”
女人吃吃的笑，將一顆丹藥送到上官玉兒眼前，“他會好的，只是沒有這麼容易好而已。小丫頭，你要聽話。”
朦朦朧朧的影子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上官玉兒面色猙獰又怨毒的盯着影子消失的方向，但是她的手上卻始終緊緊握着那一顆丹藥，猶如握着救命稻草。
上官玉兒站了一會兒，稍微平復了一下心緒，才轉身準備回去，但是她卻突然驚叫出來，“你——金光叔叔——你怎麼在這兒？”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上官玉兒緊張的看着金光，下意識退了兩步，又問，“你的頭髮怎麼了？”
金光慢條斯理的用手挑了一下暗紅色的長髮，“丫頭，你現在好像很怕我？我不是你的金光叔叔麼？難道是因爲你揹着我——做了什麼虧心事？”
上官玉兒的眼神驚慌，手緊緊握着藏在身後，“我沒做什麼虧心事，我就是想要救我哥哥！”
金光不以爲然的挑挑眉，“那麼，你知道給你丹藥的女人是誰嗎？”
上官玉兒吞了一下口水，貝齒輕輕咬着，“——不知道。”
金光冷笑，“她是月魔，而你的哥哥，在上次我去將軍府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死了！”
“月魔給你的藥，只是將你哥哥變成了活死人！”金光毫不留情的戳穿事實，“丫頭，是你親手讓你哥哥服下了致命的□□。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救你哥哥了。”
上官玉兒猛地搖頭，“怎麼會！不可能的！他之前還和我說話的！他還有呼吸啊！”
“魔的手段，你怎麼會明白。”金光輕輕的笑了一下，溫柔的說道，“叔叔什麼時候騙過你？”
“金光叔叔——”上官玉兒淚流滿面。
金光緩緩走近上官玉兒，“你哥哥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你卻還在。你想讓他白白死去麼？”
上官玉兒聲音淒厲，“自然不想！”
金光挑了一下嘴角，擡起右手溫溫柔柔的將上官玉兒一縷碎髮別到她耳後，“替本座辦一件事，本座會你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