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故事（五）
月圓，霧濃，林深，露重。濃霧看不到盡頭，陸小鳳已經迷失了方向。原本他確定這條路是往正西方走的，只要繞過山坳，就可以找到清泉食物。
可是，如今，夜已深，月朦朧。陸小鳳才發現他的判斷錯了！前面沒有山坳，沒有泉水，只有莽莽密密的原始叢林。
連日來的風餐露宿掙扎逃亡，陸小鳳已經狼狽的不成樣子。可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因爲他的身後，有一位絕代劍客在盯着他！
見過那輝煌迅疾的劍光，竭盡全力才逃的性命的陸小鳳，終於靠在樹上喘息起來。
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原因很簡單，爲什麼他當初不去找西門吹雪！就算是再貢獻兩根眉毛，也比如今好得多！至少西門吹雪也許會給他一些優待……也許起碼能讓自己有時間喝一點酒？
一股森寒的劍氣驀地接近，陸小鳳撲棱一下子竄起來，似乎是忘記了周身疲憊，身無綵鳳□□翼的輕功竟然發揮到極致。他顧不得前路如何，只能向前衝去。
慌不擇路的陸小鳳身子突然頓住，因爲，一個無聲無息的白影已經站在了他身前。白衣飄飄，廣袖如仙。
陸小鳳的臉色蒼白，他苦笑起來，“葉孤城，你真要殺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微揚卻不帶笑意，“宮九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你看上了宮九的女人，我管不着。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在白雲城偷朋友的女人！”
“本座的地方，倒成了你偷香竊玉之所。”葉孤城冷冷的揚眉，碎雲劍緩緩出鞘，“褻瀆了白雲城，這樣的罪孽，唯有鮮血才能洗清。”
陸小鳳真正欲哭無淚！這件事如果不是他親口編出來的，連他自己都幾乎要相信了！陸小鳳額角冷汗成片的滑了下來，“葉孤城，你……”
葉孤城手臂一震，碎雲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陸小鳳這回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他頓了頓足，猛的一咬牙，向左後方濃霧升騰的地方急掠了過去。
陸小鳳的身後就是漫天的劍氣縱橫，他引以爲傲的輕功身法也再不見了優美姿態，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奔着那一處咕嚕過去。
那裡……是一道斷崖！陸小鳳乾乾脆脆的掉了下去。
葉孤城站在原地，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半晌，葉孤城收劍入鞘，淡淡道，“既然來了，你怎麼還不去追陸小鳳？”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樹林裡轉了出來，蒼白的面色，俊秀的容顏，晶亮的眼神，正是宮九。
宮九不急不緩的走到葉孤城身前，笑道，“就算陸小鳳真是一隻鳳凰，也逃不出本公子的彀中。而城主爲在下奔波千里，在下豈可無動於衷？自然該與城主共進退。”
葉孤城不置可否，廣袖微拂，不緩不急的向前走去。夜色已深，他沒有興趣在山林間渡夜。
宮九眸子一沉，又笑道，“城主何必拒人於千里？寂寂山林，漫漫長夜，多一個人不是有趣的多？”
葉孤城腳步微微一頓，卻依舊不停，只道，“管好你的女人，看在交易的份上，本座容你一回。”
宮九哈哈一笑，“沙曼不懂事，多謝城主通融。”
宮九身形又倏忽一飄，攔在葉孤城身前一丈處，道，“陸小鳳也許已經到了要去的地方，城主不準備去瞧瞧麼？”
葉孤城眉梢微挑，淡淡道，“不在交易之內的事情，本座一向沒有什麼好奇心。”
宮九眸子亮了起來，忍不住擊節讚歎，“多少蓋世豪傑就是死在好奇二字之上。城主驚世之才，卻有如此自制，實在讓在下佩服，更讓在下心折……既敬且愛。”
葉孤城皺了皺眉，一道雪亮的劍光無聲無息的騰起，倏忽間又隱去。與此同時，葉孤城沉聲道，“九公子逾矩了。”
宮九的反應極快，身體小幅度的一轉，就避開了劍芒，卻在下一瞬間，他用左臂迎了上去，眨眼間一道血花迸濺而出。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子一縮，半片黑色的衣袖已在葉孤城眼前飄落。他方纔不喜宮九言語輕挑，因而出劍震懾。以宮九的武功，絕不至傷在劍下。更何況葉孤城看的分明，宮九本已經躲過劍芒，卻又故意將手臂迎上劍鋒由着左臂見血！
伴隨着隱約的血腥氣，宮九的呼吸重了幾分，盯着傷口的眸子劃過幾許癲狂。
他轉過頭，目光漸漸在葉孤城握劍的手上，那樣白皙修長的手，握着冰冷寒涼的劍，帶起自己的血花……宮九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擡起，按在了他的左臂上，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染了血的右手上。
宮九的眼神漸漸迷亂，右手不受控制的**了一下，好想……看一看眼前這人白衣染血，飛仙沾塵是如何模樣。
宮九的神色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卻驀地感覺到一個寒涼的視線。
宮九瞬間從陶醉的臆想中掙脫出來，他定了定神，帶了幾分歉意的笑了笑，道，“幽靈山莊近在咫尺，城主與在下同去一探如何？”
葉孤城的目光帶了幾分審視，微微眯起的琥珀色眸子更睨着幾分估量。
於是，宮九的笑容就更加謙和起來，“在下拜託城主的事，還需城主親眼一見纔好。”
葉孤城眸中暗沉一片，微微一哂，“本座應承了公子的提議，自當盡力而爲。卻不知九公子的許諾何時兌現？”
宮九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優雅而有禮，“城主很快就能看到在下的誠意。”
白霧飄渺，浮浮動動，視線所及甚至看不清兩丈之外。彷彿天地都在時刻的浮沉之間。
葉孤城站在這飄飄蕩蕩的浮霧之中，白衣廣袖越發顯得出塵如仙。
宮九嘴角依舊噙着優雅的笑意，彷彿方纔的狂熱興奮都是一種幻想。
幽靈山莊雖然名爲幽靈，可實質上卻不會是死人，總會有活人聲響。
葉孤城與宮九循着聲音一路尋過去，幽靈山莊歡迎新人的宴會已經結束，山谷里正在上演一場好戲。
皮膚白淨衣着光鮮的表哥正在糾纏着陸小鳳……因爲即使幽靈山莊的男人比女人多，可真正的男人卻越來越少。
葉孤城輕飄飄的落在一棵十幾丈高的樹上，繁茂的樹葉遮擋住了顯眼的白衣。
宮九腳尖一點也落在葉孤城身邊，低聲笑道，“看不出……陸小鳳還招了一朵爛桃花。”
葉孤城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不置可否的傳音道，“這就是九公子的誠意？”
然後葉孤城驀地一皺眉，宮九伸出兩根手指輕輕的扯住他的衣袖，無聲的笑了起來，道，“看小鳳凰被男人追的焦頭爛額，不是很有趣？”
葉孤城衣袖微微一震，宮九的手就被甩了出去。然後葉孤城身形一動，就飛離了山谷。
宮九訕訕然的跟在後面，道，“老刀把子手裡有一本賬冊，記錄着江湖無數勢力的隱秘。自然……也包括白雲城還有在下的無名島，這就是在下的誠意。”
一份家業傳了太久自然會有許許多多的隱秘，家大業大就更不能保證每一個後人都是俊傑人才，所以無論哪個勢力都有自己的私隱和短處……這樣一本賬冊如若流傳出去，絕對會讓江湖動盪血雨腥風。
作爲天外飛仙可以絲毫不在意，可作爲白雲城主卻不能不理會。
葉孤城略一沉思，道，“縱然你拿到了賬冊，整合了江湖勢力，又能如何？江湖與朝堂兩不相干，你想憑賬冊動搖太平王的根基，絕不可能。”
宮九的神情冷峻起來，彷彿聽到了太平王三個字就讓他剋制不住恨意。他冷聲道，“能讓藩王束手的，只有皇帝。”
葉孤城平靜的估量着宮九，忽地道，“這是你提議助葉氏復國的緣由？”
宮九的牙齒漸漸咬緊，眉頭也緊緊的皺在一起。他的一呼一吸都好似承受着不可言喻的痛苦，眉宇間的掙扎再不復方纔運籌帷幄的風采。
他的神情有多麼的倔強，他的眼神就有多麼的痛苦！
葉孤城瞧得心中一動，第一次任由自己好奇起來，怎樣的身世才造就了這樣一個青年？
高明的身手，超凡的劍術，隱秘的勢力，狠厲的決斷，一切的一切都隱在重重迷霧之後，這樣一個非凡人物，怎麼自己前生就不曾聽說分毫？
葉孤城又緩緩道，“你誘導陸小鳳來找本座幫忙，是因爲你不想將西門吹雪捲進來？萬梅山莊三十年前突然出現……你還沒有查清它的底細？亦或你不想讓它身後勢力知曉你的存在？”
宮九心中狠狠一悸，他不由自主的擡頭，熱切的目光落在葉孤城臉上，彷彿一個獲得玩伴的孩子，驚喜而歡樂……而下一瞬間，就變成了混合着殺氣的狠戾和興奮。
紛亂的劍花暴起，猶若靈蛇亂舞，將葉孤城的身形卷在當中。葉孤城左飄右閃，碎雲劍握在手中卻不曾出鞘，對着虛空一點，宮九的劍勢驀地一滯。
葉孤城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爲劍，劍氣破空……宮九忽地醒轉，他退了三步，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葉孤城也不追擊，只平淡道，“九公子何必自苦？”
宮九的身子一顫，哈哈大笑，“城主說笑了。”
“在下邀城主同來，乃是爲了賬冊。”宮九慢慢平靜下來，道，“即使是有陸小鳳爲你我做幌子，我們的時間也不多。”
宮九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正事要緊。”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底一片暗沉，他深深的看了宮九一眼，明徹的目光直戳宮九心底。然後，葉孤城才微微頷首，向山谷深處走去。
宮九無聲又古怪的笑了起來，他看着葉孤城的背影，用粉紅色的舌尖在自己受傷的左臂上輕輕舔舐。他蒼白的臉色泛起了明顯的酡紅……自苦？哪裡苦？他快活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