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着這一口氣,邁着沉重的步子。陌南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久。她只知道當她終於來到熟悉的小區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遠方的夕陽很美,映出一片赤紅色的雲。
陌南秧盯着天邊的晚霞,神情恍惚的看了一會兒,片刻後,她突然不動了。整個身子繃的僵直,垂在腰間的手指。不住的打着顫。
她以爲她到家了,可是費盡千辛萬苦回來後。才發現,自己的家,早就沒了……
夕陽下,整個小區顯出一片極其破敗的景象。昔日碧草成蔭的花園,如今只剩下一堆枯木,曾經巍峨的高樓大廈。如今倒的倒,塌的塌。僅存的幾個頑強屹立着的高樓,也被煙燻的佈滿了黑色的創傷,像是老態龍鍾的病人。奄奄一息的等待着最後的死亡。
僅存的一口氣。就這麼滅了,來的和一路上,她曾想過無數的可能:秦慕澤也許並不在家,沒關係,她可以等,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海枯石爛,只要她不死,她就等到他回家的那一天。
家裡可能坐着秦慕澤的手下,沒事,那就讓手下給他們的主子帶個信兒,她在門口等也行……
可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連等,都沒地方等了……
像是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陌南秧崩潰的癱倒在地,臉上眼淚早已決堤,沙啞乾涸的嗓子,連一聲嗚咽也發不出來,只能無聲的啜泣。
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這麼狠……陌南秧死死的咬着嘴脣,雙手狠狠的抓着地面,大理石鋪成的地面,隔得她的手指生疼,可是肉|體再多的疼痛,也比不上她此刻的心疼。
“你以爲,把所有的一切都燒了,就算結束了嗎?”陌南秧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這被燒燬的殘垣斷壁,狠狠掐着地面的指甲,被粗糙的大理石磨裂了,在地面劃出星星點點的血跡。
不疼……一點兒都不疼!陌南秧咬着牙,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那被燒得最慘的房子走去,她還記得他們家的位置,他燒得了房子,有本事,把這塊兒地皮掘地三尺的移走,他移不走,她就回得去!
“膽小鬼……你連見我一面,都不敢見了嗎?”走了一整天的腳,從最初的疼痛難當,到現在,已經麻木了,她突然驚覺自己好像不會感覺到疼了,明明身上全是傷,可是不疼,真的不疼。
步履蹣跚,搖搖晃晃的,她終於來到她和秦慕澤曾經居住的位置,曾經的高樓已經塌掉了,滿地的磚瓦泥石還沒來得及收走,她挑了一塊兒比較巨大的石頭坐了下來,然後,開始等。
反正也沒地方去了……她靠在身後一塊兒骯髒的石頭上,手垂着,裂開的指縫一點點的流着血,血液順着她的指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下一地的慘紅。
“我記得小時候,爸爸跟我和妹妹講過一個故事。”四周無人,她便跟前方被燒得樹枝都有些發黑的枯木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兒走丟了……她太小了,小到根本不記得回家的路……”
她嗓子其實很疼,走了這麼一整天,滴水未進,嗓子早就開始冒煙了,可是她就是想說說話,好像只要這樣若無其事的閒扯下去,就能掩蓋住心底所有的傷。
“但是,她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說到這裡,她虛弱的笑了,可笑着的時候,眼淚卻不知爲何,一個勁兒的往下掉。
“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她問着前方那棵永遠不會給她答案的枯樹,然後自問自答道:“她呀,就在原地等她的爸爸媽媽……因爲她知道,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故事講到了尾聲,她終於捨得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一邊哭,一邊笑,活脫脫的像個瘋子。
“我啊——”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張讓人無比心疼的笑臉來,那張臉,現在除了淚水以外還沾着幾抹血絲——剛剛擦眼淚的時候,指甲上的血劃到了臉上,留下來幾抹刺眼的紅。
“我向來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陌南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再也沒有力氣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我向來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在明知道對方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的情況下,依舊選擇等。
等到他,或者等到死,隨便吧……
不知是因爲脫水,還是失血過多,陌南秧的頭越來越昏沉,她虛弱的躺到地上,像是害怕再受到任何傷害一樣,雙腿曲到胸前,雙手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腿,小貓兒一樣的把自己抱成了一個球。
據說這樣睡覺的人都極度的缺乏安全感,上帝好不容易給了她一個她能夠全身心信任的男人,現在,卻又一聲不吭的把他收走了。
適應了他懷抱裡的溫度,這冰冷的地面,變得更加的刺骨。
或者,就這樣死去吧……她這樣想着:等不到答案也好,就讓她還在他愛她的錯覺裡,幸福的死去,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已經決定去死了,上帝卻喜歡跟她開玩笑,在她懷着滿腔的怒火,滿腔的疑問想要找那個男人一一質問的時候,那個男人遲遲不來,而當她的所有憤怒全部轉化爲絕望,所以疑問全都隨風而散的時候,一個高大的影子,把她瘦弱的身子,覆蓋住了。
她閉着眼睛,也沒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可是她知道——他來了。
你瞧,她還是等來了……她的方法雖然蠢,可是總算奏效了,對不對?
她睜開了眼睛,想要起身卻沒有力氣,那就躺在原地吧……她這樣想,然後對着男人虛弱的笑了。
幾天不見,這個男人臉部的線條,越發的冷峻,一身黑衣的他,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的時候,讓她莫名的縮了下身子。
“慕斯……我有點兒冷……”她壓着嗓子,話一出口,鼻子就酸澀不已。
儘管強忍着,她的眼淚還是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明明說好不哭的,可現在這種情況,怎麼可能不哭呢?
聞言,筆直的站着的秦慕澤,慢慢的彎下腰來,在她身旁半蹲了下來。
他脫掉了自己黑色的風衣,然後動作緩慢又輕柔的把那風衣蓋到了陌南秧的身上。
秦慕澤半蹲下身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陌南秧躺在滿地的碎石上,整個身子都縮在秦慕澤黑色的風衣下,她那張被改的面目全非的臉,現在沾滿了血淚和泥沙,髒兮兮的,真是一點兒也不漂亮。
唯有那雙漆黑的眸子,已經空靈澄澈,惹人憐惜。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大狼狽?”男人伸出細長的指,動作輕柔的替她把臉上的碎髮一一理好,別到了爾後。
享受着他最後給予的溫柔,陌南秧垂下眸子笑了,她張張口,聲音沙啞的不成個樣子:“他們都說,你是在利用我,利用完了,就不要了……我不信,所以我想回來問問你。”
“那也不要把自己搞成個樣子。”秦慕澤半跪在陌南秧的旁邊,面色平靜的凝視着她。
這一次,他沒有再把她擁入懷中,任由她在冰冷的地面瑟縮發抖。
她記得有一次,她被陸明翰打了一巴掌,她也是這樣瑟縮在前面的小花池裡,頂着樓上明亮的燈火發呆,後來,就在她絕望了整個人生的時候,他如救世主般降臨,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如今,一樣的地點,一樣的場景,他卻吝嗇他的懷抱,不肯給她一點兒溫情……
“那……那他們說的對不對呢?”心,已經越來越冷了,其實從這些微小的細節裡面,她已經看到答案了,可是不行,她要聽他親口告訴她。
她要聽他親口說他在利用她,他根本不愛她……只要聽到了,她就死心了……
“對。”男人回答的很坦率,他甚至直言不諱道:“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是陌南柯的姐姐了……實際上,在我們還沒有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在研究你了。”
男人在她身旁坐下了,他細長的指從口袋裡抽出一根香菸,點燃了,一邊兒吐着白色的煙氣,一邊兒聲音低沉的開口說:“你這個人,極度的謹慎,又極度的缺愛,膽怯,但是倔強,謹慎和倔強,讓你變得所向無敵,膽怯,卻又給你自保的能力……而缺愛,卻成了你戰神阿喀琉斯的腳踝……”
說着,他突然笑了,伸手彈了一下菸灰,然後垂眸看向她,輕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點,我好像教過你。”
是的,是的,他教過她……陌南秧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再次把臉頰打溼:可是,可是他從來沒有教過她,愛情也是有預謀的,柔情,也是可以演出來的……
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個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可能是個騙子,更不曾教過她,有朝一日,如果她最愛最信任最依賴的人欺騙了她,拋下了她,她又該怎麼辦?
爲什麼……爲什麼不繼續騙下去呢?他明明知道,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選擇無條件的相信。
爲什麼不把謊言說到底?她寧願在這虛僞的謊言裡幸福而悲哀的活着,也不想接受着血淋淋的,沒有他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