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一天,天氣怪好的,就算是過年,也沒見過家裡有那麼多人。自己住的是老宅,房前的庭院停滿了車,人們熙熙攘攘聚集在靈堂前,長明燈忽閃忽閃的,前來做白事的奶奶說,要看牢它,不能讓它滅了,不然逝者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裡面是隱隱約約的哭喊聲,顯得誠摯又哀痛,而在我耳朵裡,多多少少聽出了幾分虛假。那些哭喊的人裡面,沒有幾位我真正見過的,或是彼時年幼,記憶尚不清晰吧。他們嘴裡唸叨着男人的過往,同情這男人的遭遇,惋惜男人優秀的品格卻落得如此下場,感慨白髮人送黑髮人。
外面是請來幫忙忙前忙後洗碗收拾的鄰里,幾位大媽聚在一個碩大的臉盆邊上,裡面裝滿着剛收拾出來的碗筷,他們正窸窸窣窣聊着裡面躺着的男人,說着他的過去現在。而我拉着表哥的手剛走出靈堂,就看到那幾位大媽的目光看向了我,他們又開始搖頭嘆息,彷彿是這個世界的造物者,掌握着着世間的生老病死,用着造物者的語氣感慨着:“可惜了,丟下這麼小的女兒早早就沒了。”這句話我早這兩天聽到太多太多次了,早就不會起任何波瀾,倒是我身邊的表哥顯得有些憤憤不平,拽着我就要衝上去對喊,我拉住他,搖了搖頭,這難道說的不是實話嗎?可是緊接着,議論聲又響起來了,“這小的也是個不懂事的,人家父親還在裡面躺着,她還在外面跟自己哥哥嘻嘻哈哈,一看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可不是嗎?她爸爸生前可是最疼她的,什麼好東西都恨不得送到這小的面前,要是當時她在她爸爸身邊,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他只是冷了,想加牀被子?那也就不會早早撒手就沒了,真是可惜了。”
這些話一直在我耳邊圍繞,恍惚間我又回到了那個清晨,男人臨死前看向我的目光。被緊緊包裹住的窒息感縈繞在我周圍,等我緩過神,幾位大媽早就收拾完朝裡屋走去,而我表哥正一臉擔心的看向我。
彷彿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我頭也不回的朝靈堂走去,緊緊依偎在母親身邊,看着這兩天憔悴的女人,還在低着頭哭泣,她看了看身邊的我,並沒有理會,而是擦了擦眼淚,去整理快要熄滅的長明燈。
香燭旁有一張桌子圍坐着幾位老太太正在念着超度的佛經,明明是個大白天,靈堂也敞開着大門,卻總覺得那麼昏暗。
難過的事年年都有,每家每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對於這些老太太而言,也許我們家確實很慘吧,卻也只是司空見慣的一件尋常事了。他們一心二用着,一邊嘴上念着佛經,手裡撥弄着佛草,一邊幾個老太太還聊着八卦,說着家裡的兩三件破事。
別人的九歲在幹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的九歲,以及過去的童年,像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我頭頂揮之不去,讓我彷彿活着就像是一個笑話。過去的溫馨,如同膠捲,一併燒給了那個男人,從此,我的記憶中少了一個時時關心着我的人,我時時寸步不離跟着的人。
葬禮很累,時間也很久,早上坐着車,走到火化場,看着男人被慢慢推送進去,所有人又開始哭泣,真奇怪呢,人的眼淚真的有那麼多嗎?這幾天,過了震驚,所有人幾乎都在以淚洗面,不排除我。可在這最後時刻,見到他的最後一次場合,彷彿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旁邊的大伯示意我這個時候一定要哭出來,可是我怎麼也哭不出來,身體裡已經沒有水分了一般,如同行屍走肉,踉踉蹌蹌的,被推着看了男人最後一眼,真的,最後一眼。
過了那天,彷彿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生活又迴歸了從前,只是少了那個把我捧在手心裡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