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藍鋒蔚又看了些資料, 才動身離開辦公室。窗外大雨傾盆,閃電不斷,或許是雷劈到了哪裡, 電路接觸出現問題, 走廊上的燈明明滅滅, 很有恐怖片的感覺。一時間安靜極了, 只有皮鞋踩在瓷磚上“噠噠”的聲音, 而燈光無法照到的陰影處好像藏着某些未知的東西。

藍鋒蔚身爲警察的敏銳第六感在內心深處拉起了警報,他盯着走廊盡頭,彷彿下一刻就會竄出一個人影來。越接近拐角處, 神經也越發繃緊,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腰間的配槍。

一步一步向前, 到了!

觸目空空蕩蕩, 什麼異常也沒。藍鋒蔚剛鬆了一口氣, 眼前忽然黑了下來,整座大樓的燈全部滅了。他猝不及防地被套進一個麻袋, 拼命掙扎卻發現對方力大無窮,牢牢將他按在地上,照着嘴巴“噼裡啪啦”扇了一頓。藍鋒蔚隱約聽見樓上的同事喊“跳閘了,誰去地下室拉一下總開關”,接着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往樓下來。

燈亮了, 身上壓制的力道在瞬間消失。藍鋒蔚立刻從麻袋裡鑽出來, 走廊上依舊空無一人。

“臥槽!嘶——”嘴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剛纔不是夢。究竟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侵入警局襲警?而對方不謀財也不害命, 只打他嘴巴子, 彷彿想給他一個出言不遜的教訓。

藍鋒蔚從地上爬起來, 撿起麻袋準備提取指紋,沒走出幾步撞到一個布娃娃, 估計是哪個迷路小孩落下的,擡起一腳將它踢進了垃圾桶裡。

反黑組組長雷雨夜被歹徒暗中偷襲的事,說起來很大,處理起來卻悄咪咪的。畢竟被人套個麻袋狂揍一頓還毫無還手之力這事說出去太難看,更何況是在警察局裡。藍鋒蔚只告訴了從國都起就跟着自己的阿青。

“找我加班是要給錢的。算了,看在你被社會暴打的份上,就當做公益吧。”阿青懷揣全家桶,打開筆記本電腦,“根據你遇襲那段時間的監控顯示,沒有可疑的人員進出。”

藍鋒蔚拿着棉籤照着鏡子給自己擦雙氧水,“假設他一直在局裡面,沒有出去呢?”

“我也查了電梯、走廊、樓道的監控,還是沒發現。”阿青忽然手指一頓,擡起頭看他,狐疑道:“該不會你撞鬼了吧?”

“我,一個堅定的無神主義者,科學崇拜者,是不會相信你這些胡言亂語的。我堅信任何異常背後都藏着人爲因素。問問派出去的“哨子”,韓映澄在幹什麼?”

“雖說都是自己科室的兄弟,沒什麼秘密不好講。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未經許可派人24小時盯梢韓映澄的事被舉報了,要怎麼處理?”

“等東窗事發再補個報告申請唄!”

“行,我打個電話問問……”阿青說着撥號碼,神色逐漸正經起來,又撥了一遍,等了一會他放下手機,嚴肅道:“藍隊,我聯繫不上哨子!”

“馬上查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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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映澄開車回去的路上,從後視鏡裡瞥見唐鋮頻頻回頭望後看。

“怎麼了,小唐?”

“後面那輛黑色的小轎車從警局出來一直跟着我們。”

“不用管。應該是藍鋒蔚不放心我,叫人看着。”

唐鋮觀察他的神色,笑嘻嘻的一如平常,不解地問:“他派人監視你,你怎麼不生氣?”

“清者自清啊。他們這麼費時費力也調查不出什麼東西。再說啦,“哨子”出勤必須報備的,事後他一定會補辦。人力費、油費、食宿費……各種開銷最後算下來肯定一大筆錢。每年的經費有限,一想到他要額外花冤枉錢我就偷着樂了,還有什麼好生氣的?”

警察本就疑心病重,他看得淡然,也不責怪藍鋒蔚的做法,若換做是他在那個位子,應該也會這麼做。

唐鋮悶悶不樂的,手上擺弄着一個栩栩如生的布娃娃。

韓映澄逗他,“哪裡來的漂亮娃娃,真可愛。”

哪知唐鋮更生氣了,啪啪打了兩下娃娃。

“他們差點害死你,哪裡可愛了?”

“什麼?”

他解釋道:“這是鶴城中學的鬼童,唐鉞收了,做成娃娃給我,危險時刻可以保護我們。”

韓映澄奇道:“你和唐鉞很熟?”

“一般。”

他笑道:“一般還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唐鋮看了他一眼,“他託我給他找個老婆。一米七五,皮膚白的,長得漂亮,笑起來有酒窩,最好是吃公家飯的和尚。”

“那你看我師兄行不行?他減減肥應該能達到對方的標準。”

唐鋮幽幽地說:“你那麼恨我嗎?”

“啊?”韓映澄不明所以,聽他講:“我要是把二師兄介紹給他,你說他會把我燉了呢還是烤了

呢。唐鉞吃小孩不放鹽的,你不曉得麼。”

韓映澄悶笑出聲,“師兄年輕的時候可帥了。我手機裡還有他的照片。喏,你看。”等紅燈的時候,他把相冊調出來給唐鋮看,照片裡的人雖然是個光頭,但非常英俊。

唐鋮沒什麼興趣地瞟一眼,隨後一本正經地問:“你手機裡爲什麼藏着他的照片?你是不是暗戀他?他都叛出師門了你還叫他師兄,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想法?”

他緊張地一連三問,神色像極了懷疑老婆出軌疑神疑鬼的老公。

韓映澄:“出家人四大皆空,我能有什麼想法?”

他這麼說,唐鋮似乎更不開心了,氣沖沖地:“別說的你好像看破紅塵五蘊皆空了,你都沒有經歷過,怎麼就能看破?”

韓映澄笑了出來,只當他童言無忌,想要解釋,卻找不出話來反駁。細細品味一番,竟從中品出一陣禪意。

未歷紅塵,怎知紅塵?更談何看破了。

唐鋮沒發現他的異樣,繼續說:“釋迦摩尼成佛前還是紅粉無數富可敵國的王子呢。名利聲色,他什麼都有了,什麼都經歷過了,所以心甘情願無慾無求了。你什麼都沒經歷過,就要斬斷青絲無牽無掛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說得義憤填膺怒髮衝冠,韓映澄笑了笑想要安撫,卻聽他聲音忽然小了下去,悶悶地講:“一想到你要去孤燈舊廟,青菜豆腐度餘生,日夜誦經參苦禪,我就難過。”

“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思念,每天每夜每時每刻。”

“你沒有想過,你心裡只記掛着你的佛。自私鬼!”

韓映澄的聲音柔和,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卻捏緊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想過?你怎麼知道我念着佛經心裡想的是什麼?你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到底難不難過?”

他擡起頭看見後視鏡裡的唐鋮眼圈發紅,苦笑道:“怎麼啦,有什麼好哭的?”

“那我一想到你做和尚做得那麼委屈,我就想哭嘛。”唐鋮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手背擦了又擦,怎麼也止不住,“我心裡不舒服。”

“那我給你揉揉?”韓映澄靠邊停好車,下車坐到後排,把他抱進懷裡,給他胸口揉了揉。

“不要哭啦,小唐是男子漢,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唐鋮抽抽噎噎,哭得直打嗝,“那、沒有人要我,等、時間到了,你去珞珈山剃度,我怎麼辦?”

他哭得好不傷心,抽泣的臉漸漸和前世醉酒的唐鉞重疊,看得韓映澄一陣恍惚。

“修真界明文規定不能對普通人用法術。那人販子把我賣到外國,沒人管我死活……你不要去好不好,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唐鋮聲聲泣淚,聽得韓映澄陣陣發苦,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靈竹音爲了給自己和唐鉞一個好結局而去珞珈修行,他以爲兩人只是暫時分別,卻沒想到,再遇不久就成了永別。剖心救唐鉞,無論是有意安排還是偶然導致,最後目的都達成了——感化了魔王,使其未成大魔,成了魔佛。

讓一個大魔苦等三千年,不開殺戒,不做壞事,就好比叫虎狼吃素,硬生生扭轉天性。他卻從不抱怨遇到了此等冤家,午夜夢迴也只是擔心對方不要他,恐怕在他心裡,改變天性的巨痛也不及兩人分離。

明明強大得不需要對方保護,卻怎麼也離不開對方。這種關係,要深究的話,大概靈竹音是唐靈鉞的精神嚮導。

而他是唐鋮的精神依賴。

□□上的打擊已經很痛苦了,精神再受摧殘的話,真是禽獸不如了。而他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必須去珞珈山。

“哎——”韓映澄長長嘆了一口氣,將下巴擱在唐鋮發旋上,“好吧,我答應你,不去剃度受戒了。”

唐鋮擡起哭腫的眼睛看他,可憐巴巴地問:“那你還俗了嗎?”

“嗯。”

“那你可以談戀愛了嗎?”

他乾巴巴的,“這種事看緣分。”

唐鋮低頭擦眼睛,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聲音仍舊細聲細氣的,“緣分嗎,安排一下就有了。”

無論如何,祝賀珞珈寺再次喜提叛出師門小和尚一隻。

韓映澄見他不哭了,便鬆開他坐到前面去繼續開車。剛啓動引擎,就聽他奶聲奶氣,一臉天真單純地問:“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唐鉞啊?”

韓映澄失笑道:“他脾氣太差法術太高。你就不擔心我被他家暴?”

唐鋮認真地說:“他打誰都不會打你的!只要你不弄傷自己,他脾氣可以很好的。”

韓映澄問:“唐鉞真的不是你爸嗎?你這麼熱心,給我的感覺好像想給自己找個後媽。”

唐鋮說:“那你願意和他在一起,做我後媽我也不介意的。”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我單方面的願不願意。你也要看他有沒有意啊。”

“他怎麼沒有意,見你第一眼就想泡你啊!”

“???”

唐鋮轉向窗外,一副世外高人看穿一切的樣子,幽幽地說:“他喜歡你喜歡得要瘋了。貧道勸你早點答應他,最好下次見到他主動投懷送抱。否則,等他真瘋了,就把你綁到唐門拜堂成親,發生不可描述的行爲。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敢來救你。”

韓映澄聽得有趣,笑了起來,“你不幫我?”

“那我打不過他的嘛。”唐鋮理直氣壯,“我還是小孩子,他已經是大人了!”

韓映澄調笑道:“唐棠還說你是劍宗這一代最出色的學生呢。要是隨便來個大人,你就歇菜了。那誰來保護我們科室呀?”

唐鋮說:“這你放心好了。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妖魔鬼怪,除了唐鉞,我都能打的。”

“剛纔誰說自己是小孩子示弱的?這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了?”

“我是最厲害的小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