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旖旎早早躺下。
窗外月華如泄,星辰漫布,隔着窗紗翻動,螢火蟲一般輕盈動人。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到底沒能如期入眠。無奈之下,只能爬起來,伸手去翻找安眠藥,不意將包弄倒在地上。她本就已是累極,更是被這失眠折磨得心煩意亂。
輕嘆口氣,爬坐起來,就着牀頭櫃上早已準備好的水吃了藥,垂眼怔怔地瞧着那翻倒的黑色手包。好半晌後,終於有所動作,彎腰懶懶去撿起,興許是手上動作過於隨意,包裡的物事應聲落了滿地,嘩啦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
看來,對什麼都不能太隨意。
再嘆口氣,擡腳下牀,擰亮牀燈,彎腰蹲身,認認真真地將東西一樣一樣撿起往包裡放。
這時,她終於發現沒見着手機,忽而想起下午時楊明遠突然來的電話,問她的電話在哪裡。心裡忍不住咯噔一下,想到了某種可能。
又轉念一想,這忐忑實在是沒有必要,不說她與魏峰之間根本沒什麼,就算有什麼,楊明遠似乎也沒有過多過問的權利。這個念頭着實把她嚇了一跳,她與魏峰之間能有什麼呢?
於是,放下心來,繼續埋頭收拾殘局。到得最後,東西都已經撿完,地上卻有張小小的紙條,靜靜躺在那裡,不打眼,卻也絕不容人將它忽視過去。
秦旖旎皺眉,撿起紙條,是張很硬的辦公紙張,打開,字跡飄逸俊秀,龍飛鳳舞,典型的行書帶草。
物歸原主,相欠定取。
即使有些潦草,但這八個大字卻不至於辨不清楚。不用想是誰留的了,張狂的口氣,簡潔的風格,惜字如金,教人恨卻又無可奈何,還能有誰。
秦旖旎覺得太陽穴忽然突突地跳了兩跳,自己好像是在玩跳格子,以爲已經跳完了,其實是跳到了另外的格子裡。和魏峰的交集,因爲她的一次頭腦發熱的莽撞,讓這圈圈環環不斷穿結,似乎遠遠沒有結束。
把包放回牀頭,關了燈,重新躺下。可能是吃了藥的緣故,這次,她竟然很快睡着了。
天光亮起,但不夠明亮,天空灰撲撲的,有輕微的陰霾,
看來是個陰天。
秦旖旎翻了個身,頭微微地疼,慢慢睜開惺忪的眼。這一下,把她嚇了一大跳。
一張臉正貼着她的臉,緊緊地,近到似乎一眨就能觸到對方的皮膚。
她小小地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幅度太大,差點跌下牀去。幸好,有雙手及時拉了她一把,單手撈住她的腰身,輕輕往身前一帶,秦旖旎的臉撞到一個有些硬的物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撲在一個懷抱裡。
那人,是楊明遠。
秦旖旎是早看清了他的臉的,所以這個時候,在即將迸發曖昧的前一剎那,她幾乎反射性地彈開了去。力道不大,卻足以表達自己的抗拒。
楊明遠收回手,冷着臉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秦旖旎抱了被子坐在牀上,臉上仍舊保持着震驚的神色。
楊明遠將手往西褲口袋裡一插,“你每天在這裡,就是這麼過的?”說着,擡了擡手腕,看了看錶,露出滿臉不滿。
秦旖旎轉頭看了看牀頭的鐘,頭又開始疼了。八點一刻……對於不上班的人來說,這個點起牀很奇怪麼?倒是他楊大董事長,上班時間不到就跑到這偏僻的療養院來叫她起牀,未免也太奇怪了點。
心裡憋着氣,一把將頭又蒙到被子裡,不再理會牀邊的男人。
出乎意料地,被子外沒有聲響,好半晌後,依舊沒有。這反常讓秦旖旎有些不安,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睜,怎樣都是無法再睡了。
就這樣捱了一刻鐘,秦旖旎拉開被子縫隙,數着牀頭桌上的鐘走到八點半,將被子拉開了。
她本以爲楊明遠已經走了,卻不想,那廝正坐在牀邊,一手支着頭在閉目養神。她這猛地一下掀開被子,動作有些大,楊明遠眉心一動,眼睛便睜開了。
那一刻,他的眼裡很純淨,看着秦旖旎的眼神甚至有一絲不清明,帶着淡淡一層濛濛水霧,似乎和多年以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一樣。
她的心微微動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便正常了。這不是因爲愛,她肯定,愛的心動不會是這樣。或許,人都有習慣,會下意識地緬懷過去的美好。曾經的楊
明遠,幾乎是她整個少女時代的所有回憶。
是的,這只是一種緬懷,僅此而已。
“終於肯起牀了?”楊明遠坐正身體,看着她皺成一團的臉,忽而笑了,那笑直達眼底,將一張死氣沉沉的臉都點亮了。
秦旖旎不看他,仍是一臉不悅。
“還是這樣,起牀氣不小。趕緊起來吧,沒什麼要緊事的話,最好還是早睡早起。”楊明遠開始絮絮叨叨,像是回到了從前。
那時,他們還那樣好,他總是一副大人摸樣,讓秦旖旎做這做那,告訴她怎樣纔是好的。他理工科的天賦邏輯,在這方面得到了最好的展示。每每經過他安排的事宜,總是井井有條,事半功倍。所以,那時候她纔會那樣依賴於他,全心全意地,毫無保留地。也正因爲如此,直到最後那一刻,他把她的所有都奪走的時候,她都覺得不可思議,慢慢一回想,卻又覺得那樣理所當然。
事業的蟄伏,感情的奴役,跬步慢積,步步爲營,簡直天衣無縫。
如今想到這些的時候,她已經能夠平靜面對了。這平靜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彷彿那些恨是流過的水,已經從眼前過去了,再也掀不起波瀾。
“你先出去吧,我要穿衣服。”她低了頭,聲音也低低的,帶着悶悶的鼻音。
楊明遠仍是站了幾秒,有些話他很想繼續說下去,但有的人,卻未必願意再聽。於是,他只能轉身,只能選擇慢慢等待。
或許,這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
他走出門去,走到門的一側背靠着牆壁站住,門內響起悉悉索索地聲音,應該是秦旖旎在穿衣服,不一會兒,是水聲,看來,已經開始洗漱了。
他微微彎起嘴角,看來,速度是比從前快了很多。以前,她可是穿個衣服就要十分鐘的,洗漱完然後化妝,沒有一個小時怕是不行。
閉了眼,聽着這樣的聲音,確定裡面有個人,那個熟悉的人,心裡隱隱盪漾着,像是有根羽毛在心上顫顫巍巍。
他知道,那是滿足。
只是這樣,他就開始滿足,差點讓他忘記,他曾經擁有過那樣多,失去過那樣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