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瞪眼,盯着他一副懷疑的模樣。
看不出她是在故意搞事情麼?他居然這麼耐心地哄着?
冥思想了想,那人的確坦蕩從容盯着她,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樣子,她沉默了幾秒,又覺無趣:“算了,沒什麼了……”
安靜下來,心頭哀慼。
喜歡一個人會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改變麼?
其實她本性不是這種知書達理寬容大度的,可是跟他在一起後,從最開始他就表明了兩人戀情的複雜性——聚少離多,相守太少,所以每一次見面都是珍貴的,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爭吵冷戰上,也不能無理取鬧動輒生氣。
許是她太重視這人了吧,無形之中也在強迫自己成熟長大,所以小小年紀她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天真活潑,變得從容大度,就連明明覺得是對方做錯的事,她也怕自己太過計較而惹得對方不悅,轉而壓下自己心底的委屈。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愛到失去自我。
更不知道,這樣子改變後的自己,到底好不好。
會不會有一天,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賀御君一直盯着她,自然也沒放過她清秀眉眼間起起伏伏的鬱悶與糾結。
可是這丫頭如今長大了,有什麼事壓在心底,如果她不願意講,他問起也沒用。
心裡突然戰慄一下,賀御君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悲歡離合都不願跟他分享的疏離模樣,他突然有一種女兒養大了將要管不住的感覺,下意識捏緊了她的手。
筱筱吃痛,回過神來,不悅地控訴:“你幹嘛啊!手指還不能用力,捏我做什麼!”
賀御君沉沉凝視着她,明知她不大可能說,卻還是問道:“坐我身邊還在走神,想什麼去了?”
果然,筱筱看了他一眼,平平靜靜地說:“沒什麼。”
沒什麼?賀御君可不是這麼好敷衍,拉着她坐到牀邊來,與他捱得近近地,胳膊有些困難地擡起繞着她細瘦的腰圍一圈抱住,低沉的嗓音帶着十足誠意,“真生氣了?”
“沒。”筱筱心裡有些彆扭,可自己又說不清楚,想着叔叔傷成這樣子,她也不想兩人鬧得不開心影響他恢復,只好對他笑了笑,故作輕鬆,“真沒事啦,我只是覺得住在這裡諸多不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賀御君知道這是她找的藉口,不過這個問題他也正在思考着。
“我已經讓艦豪跟國內溝通過了,等姐姐情況稍稍穩定一些,會有專機接我們回國。”
筱筱一驚,“是嗎?”
“嗯。”男人眉眼沉了下,“只是歸期未定,畢竟姐姐這樣子,受不了飛機顛簸。”
“我知道。”
雖然算不得好消息,但也算有了盼頭,筱筱臉色好轉了些,賀御君攬在她腰間的大掌柔柔捏了下,又問:“現在可以跟叔叔說,剛纔爲什麼不開心了?”
筱筱見他還執拗上了,越發覺得說不出口。
賀御君就自己猜測,“是不是委屈了?覺得叔叔沒以前那麼疼你了?”
筱筱辯駁,底氣不足,“纔不是,說的我跟三歲小孩一樣那麼不懂事麼。”
賀御君含笑瞧着她,別有深意地說了句:“我倒希望你是三歲小孩。”那樣,她就可以跟以前一樣,芝麻綠豆點事都興味盎然跟他絮絮叨叨,他面上清冷不耐煩的,其實心裡很滿足,總覺得自己就是這小丫頭的一片天,她那麼的依賴着他。
而現在……
男人一聲嘆息,又捏住她的手,“丫頭,嫌叔叔哪裡做的不好,你就直說,別怕。”
筱筱沒想到他居然自己悟出來了,但心底裡不肯承認,扭過頭眼眸盯着他,上下打量完畢,不客氣地冷哼:“怕?就你現在這副軟腳蝦的模樣,姑奶奶我分分鐘秒殺你!”
賀御君眼眸射出厲光,筱筱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又想起什麼,猛地起身,“行了,我再下去看看姐姐吧,你睡會兒。”
筱筱前腳剛走,後腳厲艦豪就推門進來了。
見牀上的人在小丫頭離開後臉色明顯清冷嚴肅下來,厲艦豪有些不解:“怎麼了?一副撲克臉給誰看。”
賀御君皺眉,瞥了兄弟一眼,又想起什麼皺眉來,“你說女人的心思怎麼那麼複雜?”
厲艦豪挑眉,有點感興趣的樣子,“你跟小嫂子吵架了?”
“你盼着?”
“沒。”厲艦豪笑,回想了下,“小嫂子看着臉色挺正常的啊,剛出門還打招呼來着。”
“問題就在這裡。”賀御君抿脣沉默了下,又說,“她明明不開心,卻又僞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才讓我擔心。”
出生入死那麼多年,厲艦豪自然懂他,瞭然一笑,在旁邊坐下,“你是覺得小嫂子自個兒越來越能幹,不像以前那麼依賴你,你心裡失落了吧?誰沒個自己的心事呢,幹嘛事無鉅細都跟你交代?再說了,女人每個月的那幾天就會心情莫名地不好,你還不許人家生理痛啊?”
“生理痛?”賀御君沒聽明白。
厲艦豪真是無語了,“我真是同情小嫂子!你倆在一起也兩年多了,你連女人每個月那幾天都要流血都要肚子疼都要情緒不穩定的那點事兒都不知道?”
賀御君嘴角抽搐,“這個我當然知道!”
只是生理週期來的時候,心情也會不好?
厲艦豪看着他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搖着頭,探身上前支招:“別說兄弟不幫你啊。女孩子那點事呢,我也懂得不多。不過我小時候見我媽每個月那幾天時,我爸伺候的那叫一個殷勤,又是紅糖水又是暖水袋,必要時候把我媽的腳都抱懷裡暖着,我媽說一我爸不敢說二,反正就是順着她哄着她,務必讓她心情舒暢了爲止。”
賀御君對這事真是懂得不多。
他的印象裡,爸媽感情不錯,但也沒到這麼黏暱的程度,畢竟那個時代不如現在,即便是夫妻之間表達愛意也很含蓄,哪會當着孩子的面,何況他一年到頭見到父母的日子也屈指可數。
跟着姐姐一起長大,大概是男女有別吧,他也從沒關注過姐姐這方面的變化,姐姐更不可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見賀御君不說話,厲艦豪朝他點點頭,“明白了?那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賀御君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可是低頭看着自己一身的傷,又蹙眉。
“身體不行,嘴巴甜點嘍。”厲艦豪眼光何其鋒銳,看着他的表情就明白一切了,又點撥道,“這些日子,你對人家確實忽略了點,關心不夠。”
*
筱筱下了樓,重症監護室外呆呆守着。
賀御玲依然沒醒,病情也還在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內,勉強算是好消息。
她透過玻璃窗朝裡看着,心裡又不禁比較起來——在叔叔心裡,她跟姐姐到底誰更重要呢?
如果姐姐醒了,以後的生活裡是不是就等於兩個女人共同分享一個男人?
腦子猛地一激靈,筱筱忽然回過神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她難不成還真吃醋了?計較自己的男人對其姐姐太過親近?
可是,這個問題也的確現實。
畢竟賀御玲離開國內環境這麼多年了,做爲“死而復生”回去的人,她縱然有自己的丈夫,但也不大可能融入以前的生活了,到時候叔叔肯定會擔心她生活不好,又是諸多關心和照顧。
這種事,身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比如有的妹妹有戀兄情結,等到哥哥談了戀愛還依然不能接受兄長對另一個女人好——到了她這裡,不過是情況反過來嘛,實質都是一樣的。
腦袋無力地靠在玻璃窗上,筱筱盯着裡面沉睡不醒的賀御玲,心頭也是百味陳雜。
一天時間悄然流逝。
晚間,筱筱回去伺候傷患用晚餐。
之前幾次,賀御君掛心着家姐的情況,胃口不好,筱筱總是千方百計地哄着他吃下幾口。
可這一次,他居然無比安分順從,筱筱喂什麼他吃什麼。嘴角破裂,脖頸也有傷,吞嚥都泛着凌厲的疼痛,可他一聲不吭。
筱筱不解,看着他吃飯堪比受刑的模樣,於心不忍:“你很餓嗎?吃飽的話就算了吧。”
賀御君哀哀地瞅她一眼,似乎在說——你終於意識到自己喂太多了麼?
放回碗勺,筱筱才轉身,那人對她招手。
她過去牀沿坐下,賀御君便擡手放在她小腹上揉捏。
“……”這是幾個意思?
低頭看了看,筱筱到底問出來,“你怎麼了?”
賀御君沒說話,病房門被敲響。
耳邊這人用英語低沉回了句,小護士推門進來,手裡托盤上放着一杯類似飲料樣的東西。
將“飲料”放下,紅髮碧眼的小護士就微笑着退了出去。
筱筱還以爲這是某人又要喝的什麼藥呢,端起來準備遞到賀御君嘴邊,卻見那張臉揚了揚劍眉,淡淡地說:“你喝了。”
筱筱一愣,看着杯裡不討喜的顏色,“這什麼東西啊?”說着湊近聞了聞,辨別出來,“紅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