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生相剋

是夜,大夢三千幻境。

彷彿回到了八歲那年,大殿之中,憑着腦中凌亂的記憶,畫着亂七八糟的畫像。

巡城官怯生生地向父王表示,因他們能力有限,所以不知大公主能否將這圖畫得更好分辨些。

我呆愣着看了看,對自己畫的畫十分滿意,只見軒月堂哥搖了搖頭,對着巡城官就是一通安慰:

“大公主在畫畫這方面,也一向能力有限…”

難不成真的是我能力有限,所以十年光陰,遍尋天下不見他的身影,只覺得離他越來越遠…

那幾日裡,對他依戀深深,以至於我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親情,還是戀情。

直到我遇到了陸一函。

穎兒問我,如果有一天,幸哥哥和陸一函同時站在我面前,要求我必須選一個,我是會選擇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幸哥哥,還是會選擇一路風雨而來的陸一函?或者,會想着回到璽哥哥身邊嗎?

脫口而出的是陸一函的名字。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心裡是有些猶豫的。

恩沒有報,便始終覺得幸哥哥之於我,是除親人之外最重要的人。

六界仙障裡忘卻的那些,在我心裡,始終是個疙瘩。

我雖明白,對鉞璽是兄妹之情,對幸哥哥是深切思念,對陸一函是喜歡。

三個人,而且都是那麼優秀的人,我真的罪過…不知會被多少人罵個狗血淋頭。

在這方面,我倒是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眼見着穎兒的靈力恢復了些,我躁動的心可算是靜了一點點,我便趁着月凌風派兵搜捕幻獸山之時,借用他的士兵作爲憑載體,加強布在整座山的結界。

可是,已七日未見到陸一函了。

我對他小師妹的到來充滿了好奇。

因了那件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便私底下認爲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我。

不過,看着她那一身紅衣,配起陸一函的藍綠色…總覺得十分奇怪。

紅珊瑚半個多月以來第一次開口對我說話,卻感覺字字生寒:“配得上我師兄的,是你也不會是她。”

不論如何,花蘭能用那麼老套的手段引得你師兄多日不再見我。

這話說不出口,我在一旁訕訕地笑着,畢竟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閒暇時間,不如多思考思考我們姐妹的去路。

他若是真娶了花蘭,尋找靈石的一路上,想必不用我作陪也能安穩度日相得益彰。

況且神族妖族聯姻,合爲六界美談。

於是我便私自在腦海中勾勒他們婚後生活的甜美,以及,他們的女兒,眉眼嘴脣像花蘭比較好。那兒子呢?

所謂的白日夢,就是日有所思,隨即有夢?前者便讓我糾結到底選哪個,後者便開始胡思亂想了他們的未來生活。

明明選擇權不在我手裡。

他若是不要我了,我又何來選擇的餘地?

且放寬心,一切,與我何干。

可心裡這一股揮之不去的怨念又是什麼?

比起涼亭之中,珊瑚的突然表白,這次他是真的很有可能棄我而去,明明說好的,找齊十二靈石之前都要在一起的,他怎麼能食言呢?

我覺得有些心疼…

我得讓自己忙起來,才能把這些拋在腦後。

小琉兒新得了花蘭的令牌,已經在王城晃了兩天。

可惜妖族戶口典籍上沒有名叫蓁榮的人或者妖。

她那副畫上畫的父親極溫柔,可是,也尋找不到。

忽然想,陸一函在袁琺的時候,尋找他師妹用的什麼方法來着?或許是在父王幫助下沒有找到,才讓我帶他逛遍袁琺的吧。

也不知道他那個時候對我,是怎麼想的?

昨日的紅珊瑚,意在讓我主動找回他。

用小琉兒的話說,我就是隻鴨子,嘴硬得很,我不由得將眼睛瞪得如同圓鈴一般瞅着她,但突然又覺得這個描述挺對。

未見陸一函的第八天,突然傳來了消息。

花蘭想要聖神獸,陸一函便歡歡喜喜地跑去了岐蘭山,和三頭聖神獸打的你死我活。

可真夠歡喜的。我一邊氣,又一邊擔心。

“而且,活的是神獸,死的是…”月凌風話語到此結束,我心中彷彿醞釀了一個空洞,任何人也填不滿。

我飛奔去彧琦所在,找她要了錦盤,準備去到他在的地方。

好久之前百無聊賴,曾聽他言之鑿鑿地將他那幾個神器分門別類地講了個遍,倒也沒記住多少,印象較深的就是用過的錦盤的血祭之效,另外好像還有尋人的作用。

我雙手合十向錦盤拜了拜,你這作用讓我甚是喜歡,所以一定要能找到他啊。

可問題在於…我不會用。

但也不是沒用過。

那時煉蠱邊境,我就曾在他指導下用過一次。

那藍綠色袍子割開我的手腕取血,滴在錦盤中央,炫金的小球由紅變橙再變黃,像是飲飽了一般,輕輕爆出一朵妖豔的花,一根花絲伸長再長纏住了血液勾勒出的父王的身形,另一根花絲勒緊了花柄,直至斷掉。

我伸手去接,它卻散爲塵土…

我終於趕到了歧蘭山。

岐蘭山上陰寒的風刺骨生冷意,眼見莜紫的衣角被風吹了又吹。

這風甚是可惡,總想多剝奪些我的暖意,我便緊裹了裹披在紫裳外的風衣,搓了搓微寒的手。

錦盤是飲血的神器,我化笛爲劍,將左手橫開,暗紅的血越流越多,滴在錦盤中央,有一絲疼,心中默想着陸一函的名字,顯現陸一函的臉,果然,錦盤勾勒出血紅的他的身形…真是好久不見。

可是,我的靈力不夠…

但是我想起了最簡便的方法…體內強勁的紫水晶之力總會在我掌控不得局面是狠狠地幫我一把,真是幸運。

可是,彼時紋路清晰、色澤鮮亮的印記此時卻稍顯暗淡,且有一角化爲黑晶,我心底猛的震了震,這可比前段日子給小琉兒看的時候,嚴重多了。

怪不得她再三將我叮囑。

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順着牽引的血絲,藍沫帶我飛身追向陸一函的所在。

周身陰氣越來越重,我耐着壓心之力護着藍沫,終於,那方熟悉的藍綠色映入眼眸。

滿身腥紅的他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眼角滲出的血絲正在一點一點地釋放他的生命。

他雙手展開,被懸空圍釘在滿布柔綠青苔的巨方石上,腳下半寸之處,巨大的斷了一隻黑角的聖神獸一口一口舔在將死未死的另一頭神獸的傷口上,赤黑的血所到之處,草木皆枯。

觸目驚心…釘在他左手腕的正是那斷掉的獸角,潺潺墨綠的液體順着他的胳膊流下,將他的臉襯得越發蒼白。

他會,有多疼?

此時顧不得打不打得過,我一曲笛音飛上,破開了聖神獸本就半壞的結界,結果靈力反彈,一把打上我的左肩,連披風都滲出血來。

我嚥下一口血腥,在藍沫的幫助下躲開了神獸雙爪兇猛的攻擊,飛身轉過神獸的後背,徑直衝向陸一函…

“陸一函,你快醒來啊!”我喊道,可他紋絲不動,早已失了知覺。

我單手輕撫他的臉頰,前些日子他還能站在花蘭身旁與我刀劍相對,而今日卻…他聽不見我說話,點點血污將他的臉和我的手變得黏滯,不得不相連。

“你竟能爲花蘭做到這一步嗎?可是,最起碼,不該傷害自己啊。”我有些傷感。

現在實在不是傷感的時候。

我將披風蓋在他身側,便徒手去拔那黑漆漆的獸角,不知是不是沾了血,這個角度看去竟然黑得發亮。

待我手沾上那半寸角,才猛的察覺到那油亮感的來歷…

幼時父王曾託醫官祟昇教我們姐妹藥理,其中生盛法穎兒最爲擅長,而我學的最好的是蝕骨之術,即以蝕骨折水化骨肉爲虛無。

不過蝕骨折水的調配簡單而又複雜,便也許久未用,如今卻在此處見到了…一瞬間手上皮肉被吞噬的滋滋作響,趁着藍沫將神獸引到一旁,我必須儘快救出陸一函。

不過神獸不是有三隻嗎?怎麼此處只有兩隻?

顧不得耽誤一分一秒,忍着疼將獸角拔了下來,我們倆便一起摔了下去,所幸下邊有那隻將死未死的神獸墊着,我們又滾了兩下滾到地上。

來不及看右腿落下來時撞上獸骨的傷口,將他更嚴實地裹了裹。

他本就傷的重,實在不忍心他再傷些。

血液進一步侵染了披風…他失了大量血,就算靈力損失不大,身體也會撐不住的。

若要救他…我想起古籍中記載的艋宣族的秘法…

艋宣族古來便與袁琺煉蠱不同,是人族中偏魔化的一族,因而在咒術方面要強於袁琺煉蠱,偏偏生錯了年代,在這個靈力遠遠強於咒術的時代,咒術往往派不上用場。

爲了不將因靈力引起的災難過渡給艋宣族,袁琺煉蠱從不曾與艋宣產生半分瓜葛。

無奈艋宣竟投靠了魔族。

而艋宣的咒術,其中有一個獻祭咒術,以全身的血液與靈力作爲獻祭媒介,可將人從死亡邊緣拉回。

我是不是該慶幸靈力不強只得以咒術傍身的鉞璽教過我獻祭咒術?

我強揹着陸一函往靈氣稀薄的樹林對面挪,沒想到原來是一條小溪,心念雖不知是不是存在危險,能去一去血污也是好的。

我將他放置平躺,低頭看了眼方纔割開還包紮着的手腕,狠了狠心將布條扯了下來。

爲了血流得順暢些,我便拿玉笛沿着痕跡將傷口割得更深了,暗紅的血液變得鮮紅起來,依稀能看到連着血肉的白骨。

父王說,我對自己,一向十分狠絕。

有血有咒語,在我淡紫的靈氣將我們兩個包裹在一個靈力球內之後,我的血沿着我的靈氣,將紫球變成了血球,血球外還籠着朦朧的合歡花影。

我不由得感慨幸好我的血量比較足。

眼前的人被血的顏色映得臉色通紅,我也漸漸失了力氣。

以全身血液和全部靈力作爲代價救他,不用想都知道我自己會怎麼樣。

只是閉眼之前心有不爽,他們怎麼還不來人幫忙?

睡夢之中,彷彿看到了一個人,一頭烏黑的長髮在腰間打了個幽藍的花結直垂到膝蓋,潔白的玄裳上綴了燦燦的白羽,彎腰爲我擦拭臉頰的涼帕子總伴着她傾下的髮絲,柔柔地在我牀側滑了又滑。

既是夢中,便不去追尋那人是誰,再次夢見她,卻是在一串大大的糖葫蘆上,她化了個小人,吃力地捧着一大顆山楂,一個用力投到我嘴裡。

嗯,味道不錯。

往日裡只讓藍沫掙扎着捧過山楂,所以,這好像真的是夢。

許是太久沒吃糖葫蘆了,所以甚是想念,連夢裡都惦記着。

睜眼一看,紗帳周圍護着一股熟悉的金色靈氣,我理理思緒,記憶還停留在救陸一函那日。

所以,我還沒死,萬幸萬幸,可此刻身在何處?

比起雲芙,此處的護持靈氣要更舒服一些,感覺像是玉笛傳來的感覺。

我翻身要起,卻發覺周身半分力氣都沒有,疼痛感刺激着腦袋,才猛的發現容身的並不是紗帳,而是一個雪窟的房間,冰晶的玉牀,透着絲絲寒氣,金色靈氣依舊繞來繞去護着我,唯獨衣上的血漬結成了塊塊,挨着肌膚寸寸疼痛。

“你醒了?”稚嫩的童聲,而且是很熟悉的童聲,我在腦中迅速將熟悉的聲音過了一遍…藍沫?

確實是及膝長髮,確實是金衣白羽,確實是涼帕子,只是,夢中是個美人兒,現實中竟然是不及我高的小童子。

“你這次又是碰上了何等的機緣化了人身?”我苦笑着問。

被他扶起坐着,我捧起他遞來的一碗湯,雖說不知道是什麼,還是咕咚咕咚灌下肚,喝了一半,品着這甜甜的味道,覺得還行。

“我吞了一整隻聖神獸…

…的法力”

我差點沒把吞下去的全吐出來。

想想神獸的模樣…本來餓的發慌的肚皮瞬間就不做聲了。

我拍了拍,幸好他只是吞了法力沒有吞身體,不然我真沒辦法直視他這清涼的外表。

話說,陸一函那麼強的人都沒打得過聖神獸,被陸一函收復的藍沫是怎麼吞了聖神獸的?

“我是神獸陸一函又不是,六界三間,還不興一物剋一物嗎?”

我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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