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幾何時

我感覺我的身心在高速…沸騰…

也不知鉞璽在這兒坐了多久,我若一不小心就可能將我夜不歸宿的事情抖給他。

所有事情一旦關乎自由,我便十分機警。

“玲兒今日出去逛了逛,現在有些累,想去補個覺,璽哥哥你就在這兒看看風景,不然叫穎兒來陪你可好?”

說完,我轉身就往結界裡飛,卻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攬到了懷裡。

嗯,胳膊疼。

我從來沒發現文縐縐的鉞璽竟然也有這麼大的力氣,讓我完全沒法掙脫,而且,我也知道他比我高,誰成想,他體積還挺大,我像一條被他揉進懷裡的薄被。

可對他不能用靈力,只能任他抱着。

“整整兩日,你去了哪兒?”鉞璽聲音略低沉。

我的笑僵在了臉上,他難不成在這裡坐了整整兩日?

“那個,璽哥哥,你先放開我,挺疼的。”

他抱着我的力道越發沉重,我越發覺得被他抱着有些難爲情。

若是他真知道我兩日未歸了,母后便會知道,我的自由就有可能因此英勇就義。

大約一炷香的時辰,他總算是放開了我,我揉了揉胳膊,生悶氣似的沒有看他,也是不知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比較合適。

“之前你說會好好想想,到底有沒有好好想想?”他語氣中夾雜了些許慍怒,伸手將我的手腕抓住,急急地問道。

我擡眼看他,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裡滿是緊張。

這種話…我是啥時候說的?對了,煉蠱大戰的前一天,他說要我考慮考慮要不要儘早跟他,那個,完婚,可是,我把這事給忘了。

我不好意思說自己忘了。

前段時間受的傷可以當做忘記的藉口,畢竟我們幾個回袁琺的時候誤打誤撞衝進了絕路林,有命回來就不錯了,哪兒想得到那麼多?

“你同一函…是他陪你出去的?”鉞璽問。

他一雙黑眸緊緊地盯着我,氣息中瀰漫着淡淡的味道,彷彿茉莉花全釀成了酒,我默默望了望剛入花季的合歡,花開豔麗曼妙極了。

我只是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與陸一函只是偶遇,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

那個人只不過是幫了我個忙,更只不過,他給我下了個套。

我纔剛回來,鉞璽就瞭解得這麼清楚,難不成…偷偷跟蹤我的是他派的人?若是他的話,自然是出於保護的意願吧。

我從不隨便懷疑鉞璽,他從來不會做傷害我的事,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在外邊,碰巧碰上他的,玲兒便大發善心帶他逛了逛袁琺,他畢竟是玲兒的救命恩人,總得以禮相待。”我陪着笑回答。

鉞璽沉着臉,轉身又回坐過去:“陪我聊會天。”

我們其實已經聊了很久啊。

心猿意馬地與他長話短話一番,他才終於放我回去,我便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因爲,鉞璽提到了一個很敏感的話題。

鉞璽或許是從母后那裡聽來的,有關十二靈石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回答,明明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當初,藏在寶盒裡的魂玉殄鼎是鉞璽帶來的,陸一函他們也是鉞璽帶來的,希望我留下來完婚的也是鉞璽,明白天下蒼生重於兒女情長的,還是鉞璽,一切的一切,卻都在於我的選擇,我何德何能,揹負起全人界的興亡?

一覺醒來,入耳的是嘰嘰喳喳的鳥鳴,這熟悉的聲音,果然是父王的飛幺鳥,又發生了什麼?

大殿裡,父王母后還有鉞璽,以及煉蠱聖姑大人。

我沉了沉眼眸,這情勢,恐怕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提前上場了。

聖姑大人自座上離席,站到我身前,莊重地說:“既然大公主到了,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此次前來,即是同和王商議我們璽王同玲公主的婚期,眼下煉蠱族大戰後恢復期已過,王的婚事最能鼓舞人心,更何況,他們都到了最適婚齡,再這麼拖延下去,恐怕兩族人民都要懷疑我們聯姻的真誠度了。”

聖姑大人會抓重點,頭頭是道我甚至沒有半點拖延的餘地,我並不想用陸一函那個理由,不過現下能拖延的,或許只有那個了。

我擡眼望向父王,希望他能幫我。

母后看了看父王,又看了看我,發覺我在向父王求救,便急急道:“玲兒,母后也覺得是時候了,想來本宮在你這個年紀就已經做了王后,至於靈巫的事,容你大婚後再繼任也不遲。和王,您說,對不對?”

我低頭,默不作聲。

父王也不好駁母后的面子,我身爲女兒,就更不能了。難道真的要答應?

鉞璽說:“玲兒,嫁給我吧!”

他走到我旁邊握住了我的手,我擡頭看他期盼的眼神,轉頭看到父王對我點的頭,再次低下頭,視線模糊的同時,嘴脣微微動了動,於是…

十日之後,本宮將抱着琉蕤小亭的結界,正式啓程前往煉蠱族。

我走出大殿,用玉笛化線隨便一指,用金絲籠成網隱身在門口的穎兒和匆玉就便被我揪了出來,直接摔在了地上。

穎兒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站起來拉了我的手便往外跑,邊跑還邊嚷嚷着要匆玉別跟來,所幸父王沒聽到她的大呼小叫,不然她估計又要被罰了。

“你要幹什麼?”我一邊跟着氣喘吁吁的她狂奔,一邊問。

穎兒扭頭衝我眨了眨眼,繼續拉着我狂跑,這路是回我菲園的路,她到底要做什麼?

她仍是氣喘吁吁:“我受人之託把你帶到他面前,看到你出了菲園,結果卻沒理我,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走向大殿,便跟着你偷聽了幾聲,姐,你真的要嫁給璽哥哥了?”

快到菲園了,她的步伐慢了下來,語氣溫婉卻又傷感。

“我…在父王面前答應了,沒有反悔的餘地。”我有些惆悵。

“可是,你忘了你肩膀上的那個印記了?你不等他了?”她停了下來,轉身看着我,睜着明亮的大眼睛,純淨而充滿希望。

我沉默着,沒有再說話。扭頭一看,菲園門口站着的,是我不想見到的藍綠色。

“穎兒,他們是怎麼回事?”

我皺眉問了問,穎兒沒有回答。

我可算知道所謂的受人之託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她沒告訴我是受誰之託。

穎兒的單純就這麼被那個陸一函利用了,他果然是個厚臉皮的人。

“你的人情我已經還你了,你還想要我做什麼?”我略有些生氣地瞅着陸一函說。

他還是一臉輕鬆,一雙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讓此時怒火中燒的我想一巴掌拍死他。

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這是他自己撞槍口上,怪不得我。

“火氣那麼大容易衰老,你同你妹妹面容相同,可她看起來確實比你清秀許多。”他挑釁道。

“你…”我瞪圓了眼睛,以表示本宮的憤怒。

穎兒不好意思地往後躲了躲,而我氣得渾身發顫,化出玉笛,指向他,說:

“想打架是不是,我現在正好需要一個被我吊起來打的人。”

似乎正中他下懷:“樂意奉陪,不過,若是你輸了,記得要答應我一件事,自然,是除了那件事之外的任何不違揹你的原則的事,若是我輸了,就隨你處置,如何?”

我點了點頭。

陸一函笑得狡猾,長劍一出,直至我的玉笛:“當然,我會讓你三分,不然我一個外人欺負你袁琺大公主,會被羣起而攻的。”

我瞪了瞪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開打之後,他卻將他那把上雲劍收了起來,這就是他所說的讓我三分,恐怕沒了那劍,讓我五分都有了。

可他本就是被父王認可之人。

彧琦護着穎兒往後退,我也是第一次看清楚彧琦的武器,霓裳綾,翩飛的白色絲帶,不是靈寶神器,但是威力卻堪比神器。

我跑神了。

雖說陸一函讓着我,可實力實在有差別,我注意着沒有用玉笛傷他,只是讓他失去戰力都很難,果然,輸的是我。

陸一函輕輕鬆鬆奪了我的玉笛,按下我的手把我定在原地,打了一場架,氣也消了不少。

“跟我打架你還敢走神,你是覺得不輸對不起我這個救命恩人嗎?”說着,他又是勾着嘴角,不懷好意地瞅着我。

我對陸一函的不懷好意無奈且憤怒:“願賭服輸,說吧,要我答應你什麼?”

他放開了我,遞上了玉笛,回答道:“我只是來碰碰運氣,看看是否能見到你,並沒有想好要你答應我什麼,改日我想好了,再來告訴你。”

說完,揮了揮衣袖,示意彧琦跟上,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瞄着他的藍衣飄飄,一肚子的氣也都散在剛剛的那場比試裡了,接下來,是要慎重考慮考慮那件大事了。

我呆呆坐在琉蕤小亭的亭頂上,對着整個袁琺王宮的景緻,回憶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那年人界局勢動盪飄搖,我被外族抓走,囚困在邊荒。

我仍記得,那日的西部邊荒,黃沙漫天,刺骨朔風生硬地在裸露的臂膀上打出傷痕。

我被關在囚車,在被運送往紅蓮獄的路上。父王應該也收到了我被抓的消息,應該也在想法設法救我。

我孤獨的坐在囚車裡,手腳上的鏈銬鎖住了我的靈力,像個普通人那般任人宰割。

就在這漫漫黃沙中,一個身影在我的視線裡,愈發清晰。

那個身影,從未見過的高大,將一把劍以極快的速度投擲過來,硬生生插在了直接看守我的士兵的胸膛中,士兵臨死前,卻用一柄長劍,一把戳中我的左肩。

那個身影微微一顫,片刻之間出現在我身旁,隨手一丟便將幾個入魔的士兵丟入不知名的空間。而我已傷重昏倒,他一柄長槍破開了牢籠,將我牢牢抱在懷裡,帶出了牢籠…

我被他救了,被他帶到森林中的小茅屋裡,等我醒來,他餵我喝了苦苦的草藥,還餵我吃了好甜,好難吃的飯菜;他爲了給我治左肩的傷,將脖子上掛的青綠色寶石摘下來,封印在我左肩。

我記得他說,我左肩的傷可能會留疤,因爲這是一種特殊的魔咒,只是沒想到那些外族爲了襲擊袁琺,竟然不惜與魔族結盟。

那一晚,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穿着一條粉色的長裙與他在一條死水的河兩側遙遙相望,我想踏過河水追逐他的身影,卻比他晚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在死水的河裡湮滅無蹤。

這是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覺。

清遠說,這是眷戀,只有當你戀慕一個人的時候,纔會因他不斷掛牽,生命甚至穿透到前世,只爲追尋愛過的證據。

可一般人能轉世嗎?我不知道那些奇特的記憶究竟是前世還是未來,只是想將他記在心中,他應該是我愛戀之人。

時過多年,那寶石仍封印在我體內。我總能感受到它強大的靈力在守護着我,那次被月天城重傷,或許沒有它,我就命不保了。

那個人很喜歡寶石,收集了很多,但是似乎只有封入我體內的那一塊最爲珍視。

我問了他的名字,說就算是不想讓父王替我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也總得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思前想後,讓我叫他幸哥哥。

許是有這樣的事情,我才喜歡叫鉞璽一聲璽哥哥。

直到多年以後,我還是會回想起跟他待在森林的那幾日,對着鏡子,看着那不會消失的傷疤。

幸哥哥走之前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他突然離開了我,叫我不要怕,我的親人會來找到我的,而且終有一天我們會重逢。

只是我沒想到,在他說出這話的第三天,他就真的不辭而別,天下着濛濛雨,我着急出去尋找他,在森林中摔倒,滿身泥濘,臉上不知道是雨還是淚,找不到回去的路,遇見了送我紫水晶的婆婆,然後,找到了父王。

父王說他是神族的人,不僅救了我,還救了很多袁琺的人民,而那紫水晶寶石是我的命運,讓我好好等着我的命中註定。

如今,已過去十年,他究竟,在何處?我的命中註定又在何處?

我睡醒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似乎好久都沒有夢到幸哥哥了。

夢中場景仍是睏倦,我看不清我自己,卻能看清楚他的臉,以及視野之下一望無際的山川河流,和背後華貴無比的花。

幾日後,我就要揹負着袁琺與煉蠱的和平嫁給鉞璽,可我,可我,還沒有等到他。

本以爲父王會替我拖延些時日,可是,如今真的到了連父王都沒辦法替我拖延的時間了。

我某一日惆悵起身,卻遠遠望見菲園外停了許久的婢女。

問其緣由後,我便匆匆忙忙地趕去千元殿,剛一擡頭,就看到陸一函對我傻笑並且壞笑着,那一瞬間,我覺得惆悵且不安。

距離上次比試已經過了七天。

這七天內,整個宮城都在爲聯姻做準備,我也去裝模作樣地試了嫁衣,整件衣服,我只喜歡袖口的紫色琉璃穗。

後天就要出嫁,本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卻被陸一函要求瞬間出現在他面前,因爲他說他想好了要我做的事情。

我爲趕去見他甚至用了不常用的玉笛移形換影之術。

“你果然比報信的侍女跑得快!”陸一函笑得開心。

這便是他無聊的開場白?我蔑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他忙攔下我說:

“誒誒誒,你該兌現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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