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看不透,不是因爲我們看不開,是因爲執念太深。
通玄山,第一殿。
殿閣門口的那塊匾幅上的三個大字,在淡淡日光的照耀下,更加透露出一股龍騰虎躍,睥睨天下的氣勢。雖是高挑的檐牙,將大半的日光都傾瀉到了殿閣門口的漢白玉臺階上,但是立在殿閣門口的石蕤仍是能感覺到那日光的溫暖。她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身軀又向殿閣門口挪了幾分,倒像是有幾分害怕這淡淡的日光般。
蕤,有時候她想到自己名字中的這個字,就會覺得這個天道是多麼的造化弄人。她本來也可以像這個字一般,沐浴着日光而茂盛地生長。可笑的是三十年前那次被修道之人認爲的神蹟,於她來說卻如夢魘般,竟使她身體不能沾上半點陽光。
她這般想着,越發覺得身上那件冰蠶衣竟是越來越讓自己透不過氣來,她目光銳利如劍透過那冰蠶衣,剜向本是應該如頸部處一般冰肌玉骨的肌膚。那纖細手臂上,卻是呈現一種暗黃色,像是塗上了一整塊泥土。有幾處地方,卻是生了幾道裂紋,斑駁陸離,似是要脫落一般。她有點厭惡地,看了一眼那幾處裂紋,卻是瞬間恢復了冰冷不帶半點感情的神色。
她動作熟練地從懷中取出,一隻精緻瓷瓶,從中倒出些許暗黃色粉末,掌心凝聚出一絲靈力。那靈力在她掌心之中急轉,不多時便凝成一團小小的漩渦狀,那暗黃色粉末隨靈力旋轉,漸漸凝結在一起。待那暗黃色粉末凝成一整片,她這才手掌一動,那掌心靈力卻是輕飄飄地將那團暗黃色物體,攜帶到她手臂之上那幾處裂縫之處,慢慢粘合了那幾處裂縫。她動作熟練至極,那團暗黃色物體受靈力灼燒,發出淡淡難聞氣味,但是她卻連眉頭都未眨一下,顯然是這般動作,她已經做過無數次。
她靈指虛空一彈,輕輕將那衣袖之上的暗黃色物體的殘留物,給拂掉。突然耳廓一動,有輕微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也不見她有任何動作,周身猛然爆發出強烈的綠色光芒,腳步微微錯動,卻是瞬間移動到殿閣門口,將第一殿的殿閣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俏目如冰山上的冰凌般,向着殿閣的拐角處望去。
檐下的日光一暗,然後一個厚重如山嶽的影子,緩緩拉扯到石蕤的眼眸中。那影子卻是模糊不堪,分不清何處是身軀,何處是四肢,就那麼裹亂成一團,似是重重地砸到了那裡。石蕤眉頭微皺,周身光芒猛然又暴漲了三寸,那光芒卻是凌厲無比,連從檐牙上傾瀉來的一束束日光,碰到這光芒形成的光照,也是猛然一顫,被彈了出去。
那拐角處的那團影子卻是一滯,似是也頗爲忌憚這暴烈無匹的光芒,然後過了許久,那團影子卻是漸漸稀薄起來。然後從拐角處走出一個身穿碧綠道袍的老者。那老者面色蒼白,左側衣袖空空蕩蕩,雙目之中卻是光芒流離,卻是玄元門七大真人中的清言真人。
石蕤卻是絲毫沒有放鬆懈怠的意思,周身靈力形成的光罩又向前催了幾分,目光冷冷望向清言,冷冷說道,“掌門正和另外三大門派的掌門在殿中議事,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她語氣冷淡,似是絲毫不把這個玄元門七大真人之一的清言放在眼內。清言卻是淡淡一笑,絲毫不在乎她語氣裡的冰冷漠然,只踱步到那漢白玉臺階前,微微仰了仰頭,任日光打在自己的臉頰上。
“說起來,我們還是有些地方相似的,只不過我比你更看開些而已。”清言並不轉身,突兀說道。石蕤微微一怔,只盯着他左側空蕩蕩的衣袖,突然想起這人三十年來雖是和師尊走得最近,但是卻永遠看不透他。正如此刻雖然他全身都籠罩在日光之下,但他周身仍是瀰漫着一層淡淡的薄霧,使人看不真切。
她此刻心中千迴百轉,卻聽殿閣內傳來一道厚重低沉的聲音,“是清言師弟嗎?”清言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又聽到那道聲音說道,“快進來吧。”還不待石蕤撤掉渾身靈力,清言卻是緩緩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幾步就邁到了那光罩外側。然後只見他緩緩攏起衣袖,右手食指輕輕點向了那光罩。他動作雖看似緩慢,但是周圍時空似是也停滯了般,因此石蕤竟是沒有看清楚他剛纔的動作。隨着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那散發着暴烈無匹靈力凝聚的光罩,卻是瞬間碎裂開來。石蕤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呆立當場。
清言卻並不停頓,又緩緩放下攏起的衣袖,緩緩向着第一殿的殿閣門口大步而去。和石蕤擦身而過時,他臉上的那股笑意似是又深了幾分,而且那笑容之中似是多了幾分狠辣之色。石蕤只聽他淡淡說道,“其實,我是和你一樣,都恨這個天道的。”他話語凝聚如線,似是隻對石蕤而說。待石蕤回過神來,再轉身去望時,只見到那模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殿閣內的那片黑暗中。
蕭原只覺眼前一暗,身體卻是在極速地向着無盡虛空而升去,那種感覺倒是和施展一寸光陰心法時的感覺差不多,像是穿透了時空的界限,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待他睜開眼時,首先映入眼眸的卻是如水月夜。周圍怪石嶙峋,左側不遠處卻是一面高大千仞的巨大的光滑石壁。那石壁下側三人高處,卻是從上到下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大字,“輪迴洞府”。那四個字卻是紅色字體,每一個都有半人高大小,在清冷月光照耀下顯得突兀,怪異異常。
蕭原目光凝視着那四個大字,突然覺得那四個字似是活過來般,直直地向着自己砸了下來。他猛然一驚,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再看去時,只覺其中凝聚出一種通天徹地的鬼神之力,似是那四個字也看透了無數輪迴,凝聚了太多歲月的怨靈和魂魄。蕭原猛然搖了搖頭,將這些可笑的雜念,全部都甩出腦海,這才細細打量起四周來。
這處當是山河社稷圖中無疑。蕭原回過神來,心下先做了如此的判斷。他右側三丈之處傳來震天動地的波浪之聲,他轉頭去望,不禁大吃一驚。卻見一條寬約數十丈的巨大的黑色河流,奔涌不息,不時翻卷起高大數丈的巨大的黑色浪花,向着岸邊的嶙峋怪石猛然擊打過來。有幾朵浪花打在嶙峋怪石之上,水花飛濺,有些許濺到蕭原臉頰之上。蕭原面色微變,那浪花之中除了濃重的腥臭味外,竟是還夾雜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他目光凝聚,直望向那條波濤洶涌的河流,心中的驚疑不定又多了幾分。他環目四顧,他現下所在位置卻是十分怪異。他左側便是那詭異的“輪迴洞府”,右側便是看來詭異絲毫不亞於這“輪迴洞府”的黑色河流。前方和後方卻是厚重的夜色,竟是沒有半點亮光,似是用夜色堆積起來的兩堵牆壁般,把前方和後方的路都給堵住了。
當蕭原往前方和後方的夜色中,都走過一遍,然後流露出一股頹然神色的時候,蕭原突然有點佩服起自己的直覺來,然後嘴角又掛上了一絲淡淡的苦笑。那前方和後方的夜色中,果然設下了很厲害的禁止,當蕭原剛剛觸碰到那夜色,便被猛然給彈了回來。現在擺在蕭原眼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麼是橫渡右側那波濤洶涌的黑色巨大的河流,要麼是進入左側那詭異的輪迴洞府。
“吼”一聲震天徹地的怒吼聲,憑空響起,如滾滾驚雷般打斷了蕭原的思緒。蕭原不自覺地轉頭去看,卻見那巨大的黑色河流中突然涌出無數黑色浪花,那浪花翻滾着撲向岸邊,一排連着一排,竟是生生不息。那無數黑色浪花下,河水被猛然排向兩側,似是有什麼東西在急速前進,硬生生將這河水給砸了開來。
蕭原被那拍到岸邊的河水的巨大的衝力往後衝了幾尺,眼看又一排巨浪直直砸了下來,他腳步錯動,本待凝聚靈力避過這一排巨浪,卻覺腳下一硬,似是碰到了什麼東西。他不自覺地低頭去看,在河水褪去的沖蝕的千瘡百孔的岸邊的一塊碎石的一角上,卻是空蕩蕩地掛着一塊巨大的屍骨。
蕭原只覺胃部如翻江倒海般,那塊屍骨卻是一大半的臂膀,骨頭外側卻是還零散掛着幾片青色道袍的碎片,屍骨斷裂處血肉模糊,血肉邊緣留下了巨大的牙齒的齒印。蕭原安下心來,心中暗自想道,這不知名的清心宗的師兄,竟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被撕咬成了兩半。他這般心思轉動間,那排巨大的浪花卻是猛然落了下來,直澆了他一身。
和身上溼漉漉的冰冷感覺相比,他心中驚駭不定的感覺,卻更讓他不安。他心中一動,一塊玉珏從他懷中輕飄飄地飄了出來,落在他掌心之中。他緩緩凝起體內靈力,那玉珏在靈力籠罩下,光芒四射,霍然變做一根閃爍着青白紫三色光芒的長棍。蕭原手執長棍,心下這才安定了幾分,他緩緩往後又向後退了幾步。正在這時,剛纔那還未消散的怒吼聲,又在他耳邊如驚雷般落了下來。
然後,藉着夜空中那輪皓月發出的皎潔月光,一雙巨大的眼眸從那滾滾河流之中躥了出來。那雙眸子中,卻是散發着幽綠色光芒,如兩個巨大的燈籠般,懸掛在數百丈高的半空中,那月色似是也失了顏色。蕭原震駭無比,緩緩向那雙巨大的眸子周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