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身邊某個小溪中汲取一皮囊的水，或許就消減了遠方大陸的一次潮汐”
當尼諾的筆記本從針線朽斷的布褡褳中滑落在污穢的地面上，在那已經枯黃不堪的羊皮紙上，記錄這個句子的墨跡已經變成了灰色，隨着德雷斯更加蠻橫的錘擊着桌面，各種食物殘渣飛落而下，頓時把這紙頁染成了難以捉摸的顏色。
“尼諾，你就知道吃！”顯然德雷斯的怒火併不會因爲木桌發出的陣陣哀鳴和周圍人們嘲諷的眼神而收斂起來，“今天已經是第九十二天了！我們在這裡像豬一樣只知道吃肉、喝酒和睡覺！這樣的生活已經整整九十二天了！”
德雷斯兇狠的從尼諾面前搶走了裝着只剩下一半烤野雞的盆子，瞪視着對面那個依舊在和一截肥美的頸肉戰鬥着的傢伙。
“你簡直比龍族還要貪吃！”德雷斯嘟噥了一句，把腰帶上的錢幣囊扔到桌子上，“好吧，你就不停的吃！反正只剩下不到二十個銀幣，今天付賬之後，你就到路邊去撿別人吃剩下的骨頭吧！”
戀戀不捨的把吃剩下的骨頭拋開，尼諾舔舐了一下油膩的嘴脣，歪過頭看了一眼酒館一側的佈告架。那裡本該貼滿了來自傭兵公會的各種任務，如今卻只剩下寥寥的一張。
這張碩大的告示霸佔了整個佈告架，署名處各種顏色的紋章，簇擁着中間那個最大的，線條繁複的盾形金色皇家印記，彰示着它來着王都，它的高貴身份不屬於任何平民階層，代表着王權。
“那就去參軍吧，似乎有不錯的軍餉。”尼諾把手指上的油脂蹭在亞麻長袍的下襬上，俯身撿起了那本厚度驚人的筆記本，對暴怒的德雷斯投去無奈的眼神，“除此之外，現在真的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尼諾先生，你終於能說出一個具有可行性的意見了！”德雷斯的聲音又提高了許多，頓時將周遭大多數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一個大領主的頭顱就可以到王都換三萬金幣，三萬金幣可以讓你把東暮平原的飛禽全部烤熟，吃得乾乾淨淨！”
德雷斯的發言顯然震懾了整個酒館裡面的人，鬨鬧的環境頓時出現了剎那間的寂靜。
這次王國戰爭的敵方，是盤踞在北方風暴羣山中的硝石巨魔部落，作爲大陸現存最古老的巨魔部落之一，具有超越人類種族之上的武力，每個巨魔大領主，都具備二十三級大薩滿的實力，甚至一些被詩歌傳頌的英雄巨魔大領主，已經達到了二十四級甚至晉升爲二十五級傳奇薩滿。
在長達七百餘年的摩奇王國和硝石巨魔之間的戰爭中隕落的巨魔大薩滿，有可靠記載的僅僅十一位而已，而摩奇王國一共失去了六十二位二十三級以上的強者，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傳奇召喚術士。
一個滿身油污，臉上遍佈着凌亂的鬍渣，看起來彷彿不到三十歲年紀的法師。加上這個吼叫的聲音很大，卻連一套普通皮甲的沒有整備完善的戰士，想獲得斬殺大領主的獎勵？
嘲諷的鬨笑頓時充斥了整個酒館。
兩個醉漢的胡言亂語
，無疑比碳烤的肉類更加刺激飲酒的興致。
四天後，北方遠征軍的傭兵兵團招募處，兩個渾身灰塵的落魄傭兵小心翼翼的把六個銀幣排在了招募官面前呢的桌子上。
“又多了兩個炮灰嗎？”胸前掛着兵團長徽記的招募官幾乎懶得去看清他們的樣貌，“說出你們的名字、種族和職業等級。”
“尼諾。”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生鏽的職業階級徽章，搖晃了一下說道，“人類，九級元素法師，唔，再給我一年的時間也許可以成爲十級。”
“德雷斯。”落魄的戰士把自己的徽章綁在背後的劍鞘上，因爲胸前的皮甲已經破敗到無法固定徽章了，“也是九級，算是人族吧，戰士。”
德雷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算是人族？”招募官難得打量了一下這位連自己的種族都說不清楚的傭兵。
“天知道和什麼種族混血，您寫人族就行啦！”
“但願你不是和豬頭人混血！”從鼻孔噴出了一股嘲諷的氣流，招募官在名單末尾隨意的加上了兩個名字，連拼寫是否正確也沒有追問。
誰會在乎兩個炮灰？也許戰鬥剛開始就可以被記錄成陣亡的人。
“第二自由傭兵團。”兩個粗陋的木質掛牌被隨意的甩給了尼諾和德雷斯，“這裡朝東一百里是你們的營地，希望你們在晚飯前能趕到集結點。你們的長官是凱爾德騎士，去找他報到吧。”
招募官宛如驅趕蒼蠅一般的揮揮手。
天黑前的營地裡，刺鼻的木柴煙味混合着烹製行軍餐的香氣。渾身鐵甲的凱爾德騎士宛如鋼鐵雕塑一般的聳立在營地前。凱爾德曾經是大陸西方人類王國巴比倫的正規軍騎士，後來因爲某些不明的原因退出了騎士團，成爲一名自由傭兵。具備十七級實力的凱爾德，在傭兵中無疑是佼佼者的存在，僅僅幾年就贏得了偌大的名氣和讚譽，在傭兵們中，以“守信者騎士”被傳頌着。
“你們兩個實力尚屬不錯。去軍需官那邊領取必需品和制式裝備，二天後我們兵團開往前線。”凱爾德面無表情的朝尼諾和德雷斯點點頭，“戰鬥中自己想辦法活下來，然後賺取功勳，可以換得酬勞。”
含混的應諾了一聲，德雷斯對着凱爾德扎手紮腳的行了一個大陸通用軍禮，轉身便拉着已經飢腸轆轆的尼諾跑向軍需官的帳篷。隨後就分別從行軍背囊中取出用來盛放事務的鐵盆，匯入爭奪食物的人流中。
軍隊中，日常的行軍餐不提供含有酒精成分的飲料。而傭兵們隨身攜帶的酒類，也是絕對禁止飲用的，在軍營中一旦偷偷飲酒被發現，督軍隊的正規軍士兵將會毫不留情的用皮鞭抽打犯禁者五十次。
面對平均十二級實力的督軍隊，這些因爲生活落魄需要賺取酬金的傭兵們，在幾次衝突之後，漸漸有了一些秩序，無趣的軍營夜晚缺少發泄多餘精力的娛樂。很多人在入夜後不久，便在營帳中佔據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開始酣睡。
各種難聞的體味和此起彼伏的鼾聲，
讓德雷斯臉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
嘴巴里不停的小聲咒罵着，腳下還要躲開各種交錯的肢體。德雷斯終於挪動到了帳篷外，擡頭就看見尼諾靠在不遠處的大樹下，藉着月光在那本厚重的筆記上斷斷續續的寫着。
“你倒是找到一個好地方。”德雷斯把自己的大劍插進鬆軟的泥土，走到尼諾的身邊，舒適的躺倒在草地上，閉上了眼睛。
“小心蟲子鑽進你的嘴巴，明天早上發現舌頭都被吃掉了。”尼諾無聊的合上筆記本。
遠處值守的士兵投來並不善意的眼神。可尼諾更感興趣的是士兵們手中的長槍，銳利的鋒刃在月光中，顯得特別冰冷而堅硬。
“人族的鑄造工藝又提升了，你看這些武器，它們的品質已經非常接近矮人族的製品了。”
“你以爲矮人族的技術就是停滯不前了嗎？”德雷斯搶過尼諾的筆記本，當做枕頭放在了後腦處，“只是接近了一百年前矮人族的鑄造水平，就值得你驚歎了？”
“巨魔族和矮人族從來沒有交往，他們也許還在用獸牙和骨頭做武器。被這樣的長矛一砍，那就會咔嚓一聲變成幾截。”
“所以說你的腦子裡除了酒精就是肉類，我很懷疑你是否還記得任何一條高等級的咒文，尼諾法師！”德雷斯不屑的皺着眉毛，“巨魔部落之間的內戰從來停止，沒有任何種族比巨魔更加懂得如何對付敵人。他們的製造工藝的確落後，但是他們的武器絕對沒那麼脆弱。有些大薩滿的武器上附着的惡毒詛咒，即使成年的龍族被擦破了皮膚，也會受到嚴重的傷害。”
“我知道你很有經驗，德雷斯大人。”尼諾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究竟要拿那些陳年舊事嘲笑我多少次？”德雷斯睜開眼睛，惡狠狠的等着尼諾，似乎隨時順便翻身跳起來教訓一個這個惡趣味的同伴。
尼諾連忙攤開雙手錶示屈服：“好吧好吧，我一定不再說起這些事情。”
“這句話我已經聽你說了無數次了！”德雷斯小聲吼叫着，既要表達出他的憤怒，又不能驚動值守的士兵。
“哦，是這樣的嗎？我不記得了。不過德雷斯大人是不是真的要在戰場上親手斬殺幾位大薩滿，來泄恨或者換取美味的烤雞？”
“不用你提醒我，尼諾，我知道該怎麼做！”
“是嗎？可以看着河流靜靜的流過，卻不能隨着河水一起前行。我是怕你已經耐不住寂寞了。”
“我們現在是謀生，謀生！”德雷斯堅決的強調着，“戰場上隨便殺幾個敵人，換取一點點酬勞，不算違規。這跟在森林裡抓一隻野兔吃沒什麼分別。尼諾，人是要吃飯的，不吃飯會餓死的！”
“德雷斯大人也算是人？您不吃飯會被餓死？”
“我不算人，那你就算是了？”
德雷斯忿忿翻個身，徹底不再搭理尼諾，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一個事實，在鬥嘴和吃飯這兩件事情上，他是不可能勝過尼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