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元帥真的死了?”遠落遠遠瞧着送葬的隊伍,心底似乎有些沉澱——那日便是他捅了君寒一刀。
“你們不是就想刺殺他嗎?現在如願了,不好嗎?”李天笑坐在樹梢,但有但無的掃了一眼樹底下的孩子們。
“原本是覺得他很可惡,但是……”那個少年講不下去了。
因爲這三個少年很喜歡性情溫和又豁然的李天笑,所以爲他的遭遇而打抱不平。
“但是現在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了嗎?”
“嗯……”那三個少年齊刷刷的並坐在樹下,怏怏的點了頭。
李天笑抽搐似的扯了扯嘴角,天上絮雲撕開了一條漏光的縫,乘着飛雪悠悠飄落,正好落在他清逸的臉上,如旭日籠雲,淺愁薄憂卻不足以遮掩他本身面容的美好。
“元帥的葬禮能得師兄大駕真是倍感榮幸吶。”
樹下三個少年齊刷刷驚起,李天笑悠然一挪眼,便瞧見百里雲閒然自得的坐在另一枯樹梢頭,很欠揍的衝這邊挑了個戲謔的笑容。
“總頭大人是來尋仇的?”李天笑淡冷冷的問,百里雲抱着手,“沒錯,你們真把我家元帥禍害死了,不拖把你們下去陪葬的話,我實在心疼我家元帥。”
“百里雲!刀是我捅的,你要殺要剮衝我來,便找他們的麻煩。”一段時間不見,那個少年膽倒是肥了不少。
百里雲悠悠挪眼瞧下去,卻見那少年上身繃得一派正肅,兩腿卻在不住打抖,大雪裡站得風雨飄搖,還有點可憐。
聽了百里雲這“明晃晃”的威脅,李天笑反而無動於衷,甚至連原本尚且打量着他的目光都悠悠的收了。
半點殺氣都沒有……
畢竟李天笑跟他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這貨什麼德行他太清楚了,雖然如今變得十分天打五雷轟,但不過就是比以前更賤了而已,不打擾李天笑識別。
“元帥要真是一個少年就能送上西天的,那死八百次都不夠吧。”李天笑輕輕鬆鬆的識出了百里雲的“陰謀詭計”,便又挪過眼去,“你到底在計劃什麼?”
百里雲不動聲色的功夫亦是練到了極致,即使已經被這麼明晃晃的揭穿了,也還能穩着鎮定繼續扯犢子:“兵符都交了,坑都挖好了,你說誰閒着沒事會真把自己往墳裡擱?就算是那頭狼也總有嫌晦氣的時候。”
“……”李天笑無奈的吹了口氣,正好吹開了一片意欲落頰的雪花。
“師兄本該在外頭避難,好端端跑回來做甚?”
“你說誰避難?!”那下頭的少年又嘰嘰喳喳的羣起抗議,卻被百里雲一記森冷目光給按滅了一頭畢露的鋒銳。
百里雲頗嫌棄的橫了那三個少年一眼,“你這三個小崽子再不收拾,遲早要出**煩。”
“你管得着嗎?”李天笑也沒給他好臉。
“你現在還我一個元帥我就管不着。”
李天笑見此人着實厚顏無恥,便忍無可忍的飛了一封書信過去,“自己看!”
此信乃是寒山鎮寄來的,由鎮長寒山寂親自執筆,寫明瞭君寒的去向。
“嘁……”百里雲遙遙一個白眼翻上天,嘴欠的又開始惡損:“早知道就該趁這三個小崽子不安分的時候過去補兩刀,這會兒往土裡一埋就真清淨了。”
“……”
信上簡單交代了君寒前往北境的目的,且寫信人有意請李天笑協助君寒查明真相。
難怪這貨掛了一臉“逼良爲娼”的要死模樣。
“那個少年的靈息很特別。”
百里雲似乎是專心的閱着信,於是便明目張膽的送了李天笑一臉敷衍:“哪個?”
李天笑也真有那好耐心再重複一遍問題:“那個說是元帥徒弟的少年。”
“他的確是元帥的徒弟。”
“那四個人之一?”
百里雲重又將信疊起,擲了回去,“看不出,你對元帥還挺了解的嘛。”
這種天下皆知的事誰用得着特意瞭解!
“現在只有三個人了,”百里雲悠悠一嘆,“還有一個人,只能留在閣裡。”
這四人中的老大名喚影落,鬼曳的傀儡術就是跟他學的。
此人非是武鬥派,但靈勢卻是出奇的強大,控魂之術舉世無雙,只可惜身體不好英年早逝。
——
“元帥”的靈柩被埋在九鼎山之巔,墓旁搭了個簡屋,供鬼曳“守喪戴孝”。
此地正處整個黎州的靈源之地,循勢便可探觸這方圓百里的靈息。
元帥出葬當日,喪鐘鳴徹,皇上亦下了休朝詔令,以悼元帥。
說是哀悼,實際還不是該做什麼做什麼,也許文武百官倒是會藉着這個機會擔憂一下外敵,但陛下卻是毫不爲所動,免了一天的早朝還正好能趁熱打鐵,跟北燕王商討一下鐵麟軍兵符的歸屬。
吏部尚書將帥府移送來的兵符交還給陛下,金師院等着收兵符回去複檢,便也立候在殿上。
小皇帝大概是頭一回看見鐵麟軍兵符的實物,便也毫不斂藏好奇的翻來覆去打量了好幾遭,最後才輕描淡寫、理所當然道:“日後此符便交由皇叔保管吧。”
也在殿上的吏部尚書差點被嚇掉下巴,高統首卻是見怪不怪的穩住了心絃。
這可是掌管大黎最強軍隊的兵符啊!咋能說的跟賞朵小花似的呢?交兵權這種事再怎麼着也得慎重考慮多方權衡吧?眼下近無戰事遠不討伐的,用得着這麼着急嗎?
北燕王卻鄭重的一禮,接下了這朵“小花”。
吏部尚書也是輔佐了先皇半輩子,昔年先皇賜給君寒兵權時這位大人亦曾進言勸諫過,但先皇卻有自己用人的度數,識人之力亦爲羣臣敬服。
如今這位呢,賞什麼賜什麼卻全是照的喜好,彷彿天真的以爲這天下沒人會寫“欺君”二字。
卻也着實是個小白眼狼!
想丞相與元帥兩位大人費心費力給他安邦穩朝,好容易磕磕絆絆的給他看大了,結果現在可好,一位抱恙告假、一位撒手人寰,皇帝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問候都不帶問候一句。
吏部大人越想越揪心,忍不住蹙着眉搖了搖頭,高統首見之,便輕咳了兩聲,尚書大人一驚回過神,便不動聲色的收起了思慮,眼不見心不煩似的,沉顏站作一尊石像。
高統首向來不會過問政事,作爲朝廷的鑄鍊師,只要幹好份內的事即可。
不多會兒,陛下便將兵符遞交給高統首,隨後便揮退了這倆礙事的主。
這等閒時也並不搭話的兩位大人一路相伴走出宮禁,路上自然也就免不得交談幾句。
先開口的自然是不屬於悶葫蘆一類的吏部尚書大人:“若大權全交至北燕王手中,情況大概也不會比兩位大人掌權來得好。”
高統首聽罷,下意識四下張望了一眼,“宮禁之內,大人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哼,”尚書大人也是個鐵腕子的文臣,對爾虞我詐這些事似乎天生有種不畏陰邪的氣場,“說不說的又有什麼分別,倘若大勢已成,你我又能如何?”
這話倒也磕進了高統首心坎裡。
就算他再不關心朝政,眼下也不得不爲丞相與元帥感到心寒。
兩位大人在宮門外相對辭禮罷,高統首便目送着尚書大人的馬車遠去,然後才披着風雪獨行回金師院。
大雪鍍了滿地素銀,街路上已鮮有人跡往來,只不時有身披金甲的巡隊穿路而過。
高仕傑仰眼一望天色,垂目緊便一嘆。
如今整個黎州都掌控在林金火騎手中,就連宮禁都歸北燕王來巡護,即使旁人瞧的再清,作爲皇上的那個年輕人一人沉浸在所謂“親情”的蜜罐之中,孰不知此人已經將他誘進了牢籠,只待下手一日。
想着,高大人又不禁搖頭一嗤。
等鐵麟軍的兵符真正交到北燕王手裡那時,大概也就是這京城掀起腥風血雨的一刻。
念及此,高大人神思又驀然一頓,似乎從茫然無序的思忖裡刨見了什麼端倪——可這兵符現在不是還在金師院嗎……
兵符實際上每年都要檢查一遍,爲的是調試符中靈咒術符,以保證鐵麟軍禁制的穩當,即使是陛下手裡那把“大鎖”也得時常拿來檢查。
鐵麟軍的兵符蘊有識靈,易主須得認主,如今元帥已故,金師院便須得將元帥的靈絲從符中移除……
怎麼說也可以稍微拖延點時間。
高統首思前想後了一路,可算是穩穩邁進了金師院的大門——其實,他剛剛還有點擔心,這金火騎會不會攔路截兵符。
不過想想也不可能,畢竟不管誰想用這兵符都少不了去靈、認主兩步,要是太猴急了反倒吃不上豆腐。
如此想來,北燕王等候的時機很可能就是真正得到鐵麟軍的兵符……
高統首恍然大悟一般,“唰”的揚起了胸脯,像是尋着了救命良藥一般,瞬間抖擻了。
他倒是抖擻了,這整個金師院卻還沉澱着一股死氣,平日裡幹活鏘鏘有勁兒的滿院子大漢今日卻都像沒睡好吃飽一般,死氣沉沉的,不是坐在檐下望雪,就是待在堂裡發呆,每個人都沒有半點幹活的意思。
“愣在這做什麼?手上沒活了?”高統首都沒來得及邁進前院小徑,就站在大門口這麼數落。
“皇上下了令,今日爲元帥悼哀,可以不幹活。”一個大漢沒精打采答道,高統首瞬間又泄了氣,擺了擺手,進堂了。
好在鐵副統首向來是個敦厚的性子,管他皇上下不下令,該幹活照樣幹活。
“鐵兄,有事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