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滿來陰縣,不過短短半個時辰,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便又啓程趕回去了。
他能從冀州的州牧府,哦不對,現在應該叫丞相府,出來的理由,是曹丕讓他回己吾鄉里爲其亡父典韋修繕墳塋。
如果不趁早趕路,是怕被已經到了許昌的曹老大給碰上。
雖然他挑着偏僻小路而走,但能小心點就小心點,對吧?
畢竟,被發現了,會讓一大堆人都遭殃。就算現在不遭殃,以後也會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遭殃。
權力,這種東西,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能容忍被染指。
他走了以後,陳恆也徹底調整了戰略。
牛蓋的騎兵再也沒有出去蹦躂;在樊城野外駐紮的廖化回去了新野;連遠在桐柏山的夏侯尚,都撤回了義陽、比陽兩城。
整個戰線都收縮,轉爲依城而守。
也讓蔡瑁與蒯越有點心不安,以爲這隻狡狐又要玩什麼詭計了呢。
但是劉表卻鬆了口氣。
他依然時不時的就陷入昏迷。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雖然說大丈夫生於世,安能妄自菲薄。然而當腰被歲月壓彎了、雙鬢被時光染白了,也只能坦然去面對衰老的事實。
是的,他準備託付後事了。
先是將劉琦從江夏招了回來,當着手下所有重臣面前,將幼子劉琮指定爲繼任荊州牧的人選,而劉琦將轉去當長沙太守。
還以父親的身份,讓兩個兒子對天發誓,說什麼要永遠念同胞之情什麼的。
好吧,場面一度挺感人的說。
但是呢,在當天夜裡,劉琦就被州牧府的人,偷偷的引到了劉表的病榻前。
老眼昏花的劉表,盯着劉琦好一會兒,才揮手讓僕人都下去,慢吞吞的來了一句,當場就讓劉琦跪下了。
因爲這句話是:“琦兒,汝怪爲父嗎?”
劉琦性格溫和,事親至孝,聞言便淚流不止,“孩兒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
他長得和劉表很像,又是嫡長子,一開始很受寵愛。結果有繼母蔡氏以後,因爲胞弟劉琮娶了蔡家之女,所以慢慢被枕邊風吹掉了繼承權。
就算不怪自己生母死得早,也要怪劉表的耳根子軟。
“唉....”
長長的一聲嘆息,劉表臉上悵然不已。
他畢竟,是一位父親。
好久的沉默後,劉表才從被褥下抽出一片布帛來,遞給了劉琦。
劉琦打開一看,頓時疑惑不已。
上面的內容,不是寫給他的,而是如今駐軍長沙的劉磐,督荊南兵事的劉磐。就寥寥數言,還蓋着劉表的私人印章。
他讓劉磐擁護劉琦,成爲荊南之主!
幾個時辰之前,才讓劉琮接任荊州牧呢,如今就分了荊南給劉琦。
這是要分裂荊州,讓兄弟鬩牆嗎?
劉琦看不懂。
劉表也不指望他看得懂。
所以握住了他的手,再度出聲。
“蔡、蒯兩家,本爲荊州豪族,輔佐孤鎮守荊州多年,勢力遍佈荊北。他們皆意在琮兒繼位,汝爭不過。就算是孤將位傳於汝,汝也守不住。”
臉上一絲明悟閃過,劉琦有點感動,不由呢喃,“阿父...”
但是他還沒說完,就被劉表揮手打斷了。
“咳,咳...”
伴着一陣激烈的咳嗽,劉表渾濁不已的雙眼,留戀在長子臉龐上。
“琦兒,孤與孫仲謀有殺父之仇。然,孤死了以後,此仇就淡了。曹孟德已經在整軍厲馬,不日將南下,荊北有蔡、蒯兩人,必不可守。汝可與孫仲謀化干戈,依長江之險,協力共拒曹軍。”
“阿父....”
跪在病榻前的劉琦,再也憋不住情緒,痛哭出聲。
即是因爲劉表直言不諱的提到了自己將死,也是因爲老父爲他謀劃了未來。
“唉,汝非雄主,生逢亂世,守身爲上吧。唉,去吧,晚了,莫生事端。”
一句話,連嘆了兩聲,劉表一臉的黯然,揮着手催促劉琦離去。但是猛然間,又想起了個事,再度睜眼。
“琦兒,汝性情至孝。然,爲父亡故之時,勿來奔喪,莫被人所趁。”
被催促的劉琦,涕淚齊下。
深深的吸了口氣,才衝着劉表磕了好幾個頭,“喏。阿父,請恕孩兒不孝。”
說完,便起身離去。
高大的背影,看似有些蕭條,又些挺拔,但最終還是被黑暗所淹沒不見。
而劉表看着他的背影,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滿臉的悔恨之色,再也隱藏不住。
若是孤當年不好座宴清談,驅甲兵十萬,征伐天下,再不濟,也不會淪落至今基業不保的地步吧?
唉....
可惜,一切都晚了。
是啊,晚了。
窩在陰縣的陳恆,心裡也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當然不是在可惜劉表,而是在哀嘆着自己。
雖然沒有封列候,然而領了太守之職還督一方兵事的,也就他了!
至於程昱,還是忽略了吧。
人家是孤狼。
孤狼是形成不了威脅的。
周不疑已經死了,說明曹老大已經在爲未來的基業長青,剷除威脅了......
而陳恆,從一介刀筆吏,做到了曹營外姓將領第一人!
這其中有他娶了夏侯若君、有了盡情發揮舞臺的關係。但更多的,是他這些年鋒芒畢露,寸功必爭!
奮勇爭先,本來是好事。
但不知道韜光隱晦,就變成了件禍事。
我畢竟才三十有三啊,而曹老大已經五十有三了。
陳恆有些懊惱的揉着太陽穴,彷彿自己也得了頭風之疾一樣。
要不,等曹老大來了,就將兵權交出去?
嗯,好像是個辦法。
反正曹休都要來荊州了。
只是,爲什麼我心裡就覺得特別不舒服呢!
他大爺的!
心裡有些憤怒,陳恆起身,擡起一腳就踹翻了桌几。讓桌几上的酒盞、筆墨、竹簡等物,瞬間騰空而去,扔了個滿地狼藉。
早就研磨好的墨汁,有好一些聚集在一起,緩慢的而又歡快的蜿蜒着,劃出了扭扭曲曲的墨痕道。
有點像條小溪流。
小溪...如果變大了好多倍,應該就是江河了。
嗯?
黃河,長江,官渡之戰,赤壁之戰!
頓時,陳恆的眼光又變冷了。
而且覺得自己有些餓,尤其想拿幾個麥餅來慢慢的,慢慢的啃,品嚐那股淡淡的麥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