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早上。
天空上多了好多雲朵,讓陽光變得懶洋洋的,只吝嗇的投射點點斑駁在大地上。
是個廝殺的好天氣。
文丑軍已經有些急不可耐,昨日誓死殺敵的決絕並沒有因爲過了一夜就消逝多少。相反,更加高漲了。
在各級都伯隊率的約束下,隨着文丑手中長槍所指,魚貫而出。
前排的刀盾兵依然敲打着盾牌,緊跟其後的短刀先登依然滿眼血紅,連後方的督戰隊都跟着文丑一步步向前。
今天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已經不需要督戰隊了。同樣,也不需要劉備這個副將的攻堅指揮了。
沒有文丑的首肯,他調動不了一個兵卒。袁紹讓他跟來,不過是在文丑憤怒的時候,給點好建議而已。
說得好聽點,是副將;難聽點,就是賬下行走老卒。
他也抽出了佩劍,在文丑飽含煞氣的眼睛裡,被一羣兵卒護衛、或者說是看守下,前往淆水上游五里地處。
那裡有一些簡陋的木筏,連夜趕製的。他昨天給文丑建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兩面夾擊。
文丑覺得不錯,答應了。
所以劉備面如湖水波瀾不驚,心裡卻一片欣喜。
他並不看好今日攻堅。
對面的陳恆賊子那麼奸詐,都殺傷斬獲那麼多了,已經無險可守了,竟然還留在這裡。
必然有所依仗!
不然早應該連夜撤退去鐵鈴關,或者東恆縣的。
因此,他討要了水上襲擊的任務,也是爲了給自己一條後路。若是文丑能陸上順利,他可以錦上添花,若是不順利,他也可以見機行事。
畢竟,作爲偏師偷襲,什麼發起進攻,那是看着戰局而定的。
他的謹慎,救了他一命,或者說是少受了一次驚。
當文丑軍靠近營寨的時候,陳恆軍已經列陣恭候了好久。
只見殘破的柵欄後面,一排整齊的拒馬在閃耀着冷光。兩側盾牌形成半環的牆,無數個槍頭矛尖突出好長一段。面對着營門的正中間,卻是三排弓弩兵,緊挨着將旗而站。
是鉤型陣和圓陣的合體。半圓形,兩翼厚而中空。
這種陣型也很危險,中間太薄弱了,一旦被衝殺進去砍掉中軍大旗,就是一潰千里的結局。
也很陰險,如果想直取中軍,必須迎接兩翼的夾擊,還有弓弩的親密問候。
說白了,就是主將以身誘敵。也是在挑釁。
我的大好頭顱在此,有種過來拿!
這種陣型,就是沉默中吼着這句話。
文丑從來都不是個膽怯的人。而且正好抱着決死之心。他奉信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信條,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殺!”
“殺!”
文丑軍前排刀盾兵,微側身,用盾護住了脖頸前,洶涌本來。盾牌上方露出的眼睛,盡是悍不畏死。
匆忙趕製的拒馬,如蝗般的弓弩,都沒有能阻止他們的腳步。才堪堪衝到陣前,便一個躍身,以身體爲重力壓上了敵軍的盾牆。
這是他們的使命,消耗箭矢,破開盾牆,好讓後面緊跟着的先登營戰士殺入敵陣,開啓殺戮的盛宴。
嘣!嘣!
隨着一次又一次盾牌撞擊聲響起,陳恆雙翼的盾牆再也支撐不住,雙方瞬間黏在了一起,用手中的兵器拼命懟進彼此的身體中。而中路的空檔,也衝進了好多文丑軍,正一邊格擋兩側的槍尖,一邊勇猛向前。
每一刻都有人發出最後的悲嚎,每一息都有生命在凋零。
“分!”
站在將旗下的夏侯霸,一聲厲呵。
“分!分!”
前方陳恆軍的各個都伯,也都厲聲叫喚起來,讓仍在廝殺的兵卒迅速兩側後退。有的兵卒甚至拼着挨一刀也往後跑。
這也讓文丑軍有些奇怪。不過他們馬上就明白了。
兵卒是往兩側退的,給中間留下了好大的空檔。而道路的盡頭,弩兵也分開了。
露出了落地擺放着巨大的弩箭,弩臂有兩米多長,已經被拉圓的弓弦上,弩箭連箭鋒都有一尺多長,正在閃耀着陽光的七彩斑斕,綻放着死亡的微笑。
那是牀弩!
一共有五座!
原本在安在箕關隘之上的,陳恆特地讓人拆下帶來了這裡。當他得知文丑領兵殺入河東郡後。
說時遲那時快,五名兵卒拿着小木錘,“哐當”的一聲敲打在括機上。
嘣!
令人牙酸的弓弦聲響起,只見五隻兒臂粗的弩箭,帶着尖銳的破空聲,快若閃電,衝着擠在營門正中的文丑軍兵卒呼嘯而去。
最前排的兵卒眼疾手快直接趴在了地上,便感覺頭頂和背部有一勁風急襲而過,哪怕是隔着衣甲依然覺得火辣辣的疼。
而後面的兵卒就沒有那麼幸運。
被一尺長的弩鋒碰到手臂,手臂斷了;碰到胸腹,直接穿透一個大洞而過;碰到腰側,直接炸開半邊肚子,流了滿地的腸子肝臟。
最慘的還是碰到腦袋的,殷紅的鮮血、白色的腦漿、烏青的液體,瞬間如被巨力捏得迸裂的西瓜,在半空中四溢,濺射四五米遠。
軍中都說牀弩的射程,有千步之遠。雖然有些誇張,但五六百米還是輕而易舉的。
所以近距離發射的牀弩,每一隻弩箭都帶走了近二十條人命。也讓營門瞬間爲之一空,滿地都是抽搐的屍體,和缺胳膊斷腿的幸運兒。
沒錯,是幸運兒。能在牀弩之下不死,就是一種幸運。
喊殺如雷的文丑軍,也被這一變故弄得一窒,彷彿直接被扼住脖子的鴨子。直到文丑提着長槍在後面咆哮,纔再次嚎叫着投入殺戮中。
而這時,牀弩的弩箭已經安上去了,十幾個兵卒正喊着號子奮力的往後拉弓弦。嗯,正常來說,牀弩都是用畜力張弓弦的。沒有牛馬,人也行,就是人數有點多。
“隨我去毀弩!”
文丑軍一位都伯模樣的小頭目,吼了一聲,直接往牀弩的位置殺去。他的身後,迅速聚集了幾十號兵卒。
而陳恆軍的兵卒也揉身而上,堵在牀弩的前方。
“分!”
沒多久,夏侯霸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次,無論是陳恆軍還是文丑軍的兵卒,都不約而同的往兩側退去。前方十幾米的地方,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蕩。
但是更遠處的文丑軍,就聽不到聲音了。又一次,如同被犁頭劃過的沃土,破開了五道深深的溝壑。
在後方督戰的文丑,一看滿地死傷的兵卒,睚眥欲裂。也終於安耐不住,帶着滿腔怒火,大步咆哮着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