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翁家來客

楊孟晗一回來就忙暈了,身邊很多小事都關注不到;方子詹臨下班時,來到辦公室,請他到家裡赴宴,才知道子詹家眷早就過來了,也在虯西租了房子。

今天,他家裡擺家宴,請老家這些親戚朋友聚一聚,說大哥孟昭、二哥孟曦、還有大伯家的孟德二哥都請了。嗯,其他幾家,不知道請了誰,到了自然知道了。

和方子詹一起騎馬往回走,也就順便閒聊幾句;平時到一起說的都是公事,也難得有這個機會聊聊家常。原來方子詹娶的是常熟翁家二房、舉人翁心佑的長女,翁心佑是翁心存的二弟;還是恩師蓮舫公在做湖州知府時保的媒,後來蓮舫公仕途坎坷,方子詹這幕僚也做得沒滋沒味;等蓮舫公辭官回鄉,開館教書育人時,方子詹也跟着搭把手。算起來,在家裡教書也教了十來年了,日子一直比較清貧。

方子詹開玩笑說:沒想到,臨到不惑,還撈個小官做做。

楊孟晗也開玩笑說:不見得就永遠是小官,等這次擴編後,大家職務都要升一升的。

方子詹一樂:幼鳴這一次能給我保舉什麼官。

楊孟晗:崗位不變,級別應該升吧。七品或者從七品。

方子詹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嗯,今晚更該多喝幾杯了,呵呵......

唉,大家都是官迷。

等到了方家,聽家僕說,凌家大少奶奶方靜嫺也來了;方子詹就把楊孟晗直接領進了後堂。

初次見到子詹家表嫂翁氏,翁家人都長得極漂亮,還溫婉恬靜,一看就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看得顯年輕,好像也就跟芸娘年齡差不多似的;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個十一、二歲男孩,下面兩個女孩一個七、八歲、一個三、四歲,都受老媽基因影響,長得都蠻好看的,也挺乖挺懂事,都在哄着凌幼樵的小兒子,陪着他玩。

翁家表嫂一點也沒方姐姐那霸道總裁的勁嘛,看來坊間傳言方子詹懼內,倒不像真事;估計是夫妻感情好,伉儷情深,把老婆寵到骨子裡,更合乎情理些。

楊孟晗還抱了一會方姐姐的小兒子,不過,小男孩對不熟悉的大男人沒感覺;一會,就扭來扭去地溜下去,跟小夥伴玩去了。

方姐姐盯着看了一會楊孟晗:幼鳴,真看不出來,你這小腦袋瓜裡到底裝的啥,剛剛鼓搗個特董局;現在,在南洋,又鋪個大攤子,你心咋這麼野?

楊孟晗摸摸鼻子:不鋪攤子,哪有位置,哪有那麼多帽子,給兄弟親戚們分豬肉呀,姐姐......

方靜嫺:嗯,也是吭,這次給幼樵什麼官?

楊孟晗:從七品的支隊長,唔,水上支隊是相對獨立的編制,下半年還要擴編,要升格爲縱隊的;到時至少正七品,從六品都有可能;嗯,水上支隊升官要稍微快當一些......

方姐姐俏臉瞬間像粉紅牡丹般迎風綻放了,笑意盈盈地說:唔,好好給你姐夫升官,小妹那邊有事,我替你擋着......

這叫什麼事?爲着丈夫,立馬就把親妹妹賣了,這霸道姐姐,真有你的;連表嫂在邊上都聽着噗呲一聲樂了,連忙捂着嘴,差點笑出聲來;這方大姐姐把當官想成過家家了......

方子詹家租的房子不大,也就沒有專門的客房,男賓都聚到中廳;中廳既當餐廳,也當會客廳。

客人差不多都來了,上首坐着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文文雅雅的笑呵呵的,透着書卷氣,像個學問和修養都不差的鄉紳;下首還坐着兩個跟他長得蠻像、眉清目秀、二十許歲的書生。

方子詹一引見,楊孟晗知道了坐上首的老者,是他的岳丈翁心佑,現任工部尚書翁心存之弟弟,是個舉人,沒出來做官,在家掌管家業,順帶着教晚輩讀書;翁家的家學和家教,在晚清,那是江左第一的。

下首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方子詹的妻弟,叫翁同鼎,字梅山,是個秀才。另一位是翁尚書家三公子翁同龢,字叔平,現在也是秀才。

幾人見了禮,楊孟晗兀自在心中嘀咕,翁同龢吔,幾年後的狀元公喔;這是除掉自己老父親之外,楊孟晗碰到的第一個歷史名人了。

翁心佑是個說話很得體的長者,見禮後,輕捋鬍鬚說:老夫已多次聽說楊三郎大才之名,前日方子箴更是在信中說,懷詩壽字定文章,不及爐橋楊三郎;年輕一輩,當以楊家三郎爲翹楚;今日得見,老夫之幸也......

楊孟晗一拱手:固亭公謬讚了,小子愧不敢當。

翁心佑展顏輕笑道:做學問,尋章摘句,窮經皓首,實際上是分不出高下的;唯有獨闢蹊徑,方能成爲一時大家,三郎你做到了......

楊孟晗摸摸鼻子:小子也就胡亂寫兩首曲子,真學問是上不了檯面的......

翁心佑拿紙扇輕點楊孟晗道:詩詞固然是小道,然自陽明公之後,人人言必稱知行合一;“知”尚有人沾點邊,“行”又有幾人做出什麼花來;老夫觀幼鳴之行,已非常人能及;這練兵之道,可是胡服騎射乎?

楊孟晗:唔,固亭公,相差不遠矣,此師法古人而不拘於古人,時遷境移,小子以爲,也可稱之爲“師夷長技以制夷”。

翁心佑沉思良久:好一個“師夷長技以制夷”,得此一句,老夫不虛滬上此行也。唔,幼鳴以爲中華之學,在西夷之下乎?

楊孟晗:幼鳴未曾細細思之,也許各有所長吧;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子只以“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爲宗,行知行合一之事。

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翁心佑還在咂摸其中意味吶;一時沒開腔。

潤淼從舅在邊上忍不住插話:這小子,學問駁雜得很,法家、兵家、農家、墨家還有西洋家,哈,包括經世之道,都有涉及,還有自己心得,做實事之手法花活,常人難及。以前怕小子幹出離經叛道的事來;而今一句“中學爲體、西學爲用”,萬變不離其宗,境界確實比我等高了,也讓我放心了......

實際上,今天這一番忽悠,是說給邊上那個未來狀元翁同龢聽的,將來的清流代表啊;清流,天天道德文章,幹不成什麼事,給你添亂,一個頂仨;用這一席話安撫一下,讓他們不要太緊張,用放大鏡盯着自己,天天挑毛病;讓自己的力量成長,有一個充裕的時間和空間。如果能夠摟草打兔子,把清流們也帶溝裡去,也跟着鼓吹“中學爲體、西學爲用”、“師夷長技以制夷”之類的,楊孟晗就更賺到了,偷着樂了。

翁心佑自言自語幾聲後,道:幼鳴這做學問之道,倒像是師法古儒,兼容幷蓄;對宋儒理學有些窺破了、看輕了?

楊孟晗:小子這是,手中有劍,心中無劍。

翁心佑:哦,此話怎講?

楊孟晗:學了十幾年儒學,儒學已深入骨髓,條條框框太多,束縛拘泥太多;忘掉他,纔能有新學問進腦子裡來;這叫心中無劍,方可讓劍法更上一層樓。

潤淼從舅:幼鳴這是頓悟了,一僧一鉢,入世修行了。

翁心佑:怪不得幼鳴學問如此之好,卻對科舉興趣缺缺,原來是得大自在了;鄙理學之桎梏,若聖人問學老聃之行,以躬親踐行而求真學問,行萬里路,上下求索。一心向學,視以宋儒理學爲基的科舉俗事爲無物。唔,此真儒也,往日必成一派學問大家。

楊孟晗是真心考不了,本來是惴惴不安、心有慼慼焉;讓他們這麼一解讀,也覺得自己似乎貌似形象很高大上了。

大家交流得很開心,方子詹招呼大家入席,菜餚也辦得很豐盛。大家都是親戚,酒席上很熱鬧,就楊孟晗那幾句話,還時不時地冒出幾句妙語,說幾句感悟;都是讀書人,掉起書袋來,也自有一番風趣。

飯後,大家坐着聊天,方家表嫂還親自出面,給客人衝了三道茶。

翁心佑調笑道:沒想到,幼鳴對茶藝一道還這般講究。

楊孟晗摸摸鼻子:我這是看西人拿着中國茶葉,胡亂喝一氣;心中不忿,整出來,調理調理西人的。

翁心佑一樂:呵呵,西人粗鄙,幼鳴弄些雅緻的門道來,羞臊羞臊他們,也是出一口悶氣;路子對頭,往後我等也若幼鳴這般,讓此法大行其道,讓粗鄙西人無地自容,好好......

潤淼從舅:幼鳴做事,知己知彼;吳道臺也算善於與西人打交道的,但失之過於縱容隱忍,倒是幼鳴連消帶打,應付起來花頭更多些。

翁心佑鄭重地對着楊家兄弟一抱拳:翁楊兩家兩輩子的交情,客氣話不多說,翁家這次記住了。

楊孟晗:固亭公無需客氣,小子還有一事,要拜託固亭公吶。

翁心佑:哦,幼鳴但講無妨。

楊孟晗:我中華乃瓷器、絲綢之國,然西人格物之道進步神速;而今,瓷器之道已勝出我幫,除古瓷外,新瓷再無出洋矣。絲綢外銷也一日衰過一日,只能以生絲換銀子;長此以往,恐非好事,當未雨綢繆纔好。

翁心佑:幼鳴細細跟老夫分說分說......

翁心佑沉吟許久:我翁家讀書人不少,科舉一途終究太難,成功能有幾人;多數人不成,也就半廢了。如此也好,挑幾個搞這行,也是一條出路。如若像幼鳴說的這般,倒是一件功德。

鄭重其事的一拱手:這事,翁家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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