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歡膝下 網絡版結局 出書版8月上市
幾步之外,龍祁鈺冷冽的聲音幾乎聽不出情緒,寒徹入骨。.除非你死,否則……我絕不讓你離開!”
沈容和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大殿上方的龍祁鈺。
他依舊端坐,薄脣微抿,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眼簾微微低垂着,讓人難以辨別此時他眼中帶着什麼情緒。
黃公公看看龍祁鈺,又看看沈容和,兩人的表情都太過於平靜,平靜到讓他覺得恐懼。
端着托盤的手輕輕顫抖着,黃公公僵立在大殿門口,不敢妄動一步。
宮人們紛紛低垂着頭,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一時間,整個大殿彷彿陷入了死寂,只聽得到衆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吐納聲,靜得可怕。
周遭的空氣讓人幾乎要窒息過去,黃公公顫抖着手端着托盤,低頭看着瓷碗中的藥汁隨着他的手顫動,輕輕的掀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滿心沉重。
“皇上……”
猶疑許久,黃公公終是忍不住出聲,欲勸阻他。
他的話剛出口,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聽見耳邊忽地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許是因爲四周太過沉寂,以至於,那腳步聲清晰得彷彿一步一步踩在人的心上。
黃公公驚懼地擡起頭,正好看見沈容和在他離他大約一尺的地方駐足停步,在所有宮女內侍的注視下,毫不猶豫伸出手。相較於其他人的恐懼與震驚,她的面上沒有絲毫訝異或者愕然,彷彿即將喝下去的不是斷腸毒藥,而是糖水蜂蜜。
她的動作太突然,以至於一直端着托盤的黃公公甚至忘了阻止,就看見她端起那碗藥,幾乎是想也未想就仰首喝下去,一飲而盡!
龍祁鈺撫着龍案的手猛地收緊。
口腔裡一股濃濃的藥味,又酸又澀,沈容和的手顫了顫,那白瓷碗倏然從手中滑下去摔在地上。
“砰——”
一聲脆響,白瓷碗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碎片四濺,伴着幾點星星點點的藥漬。
滿室無聲。
沒有人開口,就這麼呆呆望着面色蒼白的沈容和,驚得忘記了反應。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紛飛的雪花伴着寒風旋進了大殿內,凜冽的寒意撲面而來,金殿中一片靜謐,只有沈容和嘆息般的聲音緩緩落下。
“這樣……臣可以離開了吧。”
第七章:婚約
龍祁鈺看着她,一時間,心頭劇震:“若我真給你毒藥,你此刻就已經沒命了!”
“臣明白。”沈容和答。
龍祁鈺的目光始終不離她,看着看着,愴然笑出聲來:“那麼……你是寧願死,也不願答應我麼……”
沈容和沒有回答,眼前驟然一陣暈眩,她一手扶額,腳下的步子微微踉蹌了下。
“沈相!”幡然醒悟的黃公公驚呼出聲,手中的托盤‘哐嘡’一聲掉在地上。
幾乎是同一時刻,原本端坐在龍椅上的龍祁鈺霍地起身,幾步走進大殿中央,一手扶住沈容和搖搖欲墜的身體,但……
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強勢地攬住了沈容和的腰!
揉揉脹痛的眉心,沈容和強打着精神擡起頭,看着那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不禁怔了怔。
“你……”
龍祁鈺抿脣看去,待到看清楚那人是誰時,眼中騰地冒起一簇薄怒。
“秦、觀!”
似乎並未察覺到他的怒氣,秦觀一手扶着沈容和站定,這才轉頭面向龍祁鈺。“皇上。”
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回,龍祁鈺負手在背後,冷眼注視着秦觀:“你擅自進來做什麼?”
秦觀向來都帶着一副隨意慵懶的模樣,彷彿不論什麼事情都不會讓他心中泛起漣漪,然,此刻,那雙褐色的瞳眸中一片森寒的冷意,態度疏離淡漠,卻極爲冷漠地對着大龍朝的帝君,說:“萬一皇上方纔當真賜了毒藥與她,她有事,我自是責無旁貸。”
一句話讓龍祁鈺本就鬱結不解的眉頭更加緊鎖,冷眼注視着他:“她的事,與你又有何干!”言語間充斥着濃濃的不悅。
殿中的宮婢內侍個個面露驚悸,皆爲三人捏了一把冷汗。
要知道,如今的沈相從始至終都是明啓帝龍祁鈺的擁護者,而禁衛營統領秦觀也是忠於明啓帝的,若是三人此刻起了什麼衝突,那後果……
不敢再細想下去,宮人們的頭不自覺的垂得更低。
讓衆人慶幸的是,皇上背對着他們揚了揚手,屏退所有宮人。
眼看着那扇硃紅色大門緩緩關上,候在外面的宮人們不約而同舒了口氣。裡面的氣氛實在憋悶得慌,皇上和秦大人的眼神都太嚇人,看得他們直忍不住雙腿發軟,幾欲跪下。
毫不顧忌龍祁鈺越來越陰沉的目光,秦觀勾了勾脣,微微一笑,道:“沈容和的事情,便是臣的事情!她的生死與臣息息相關,如何能不管。”
此言一出,不止沈容和一愣,連帶着龍祁鈺亦是微蹙了眉。
面色古怪的瞅一眼秦觀,沈容和吶吶地開口:“秦觀……”
話剛出口,龍祁鈺驀地笑了起來,似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過後,他轉頭狠瞪向秦觀,眸光陰冷:“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容和亦是面露疑惑看向他,眼中有着明顯的不解。
側首衝沈容和安撫的笑笑,秦觀不答反問:“皇上,臣的父親辭官之前似乎拜託了皇上一件事吧。”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龍祁鈺皺了皺眉,面色複雜的點點頭。
他登基後原本的太傅秦大人便辭官隱退了,出宮之前,他曾拜託龍祁鈺,秦觀的兩個哥哥都是早已成家多年,如今各自領着妻兒身居外地,唯有秦觀,遲遲沒有成婚。因此,秦太傅隱退之前,特意求他早日給秦觀賜婚,讓他早日與他的未婚妻完婚。
與秦觀相識多年,兩人關係都只是點頭之交,龍祁鈺從未聽說秦觀有未婚妻之事,更奇怪秦太傅爲何會獨獨將這件事拜託給他這個毫不相干的人!
心底雖然有些疑惑,龍祁鈺一時也沒有多做他想,猶豫片刻便頷首應承下來。“秦太傅請放心。”
忽然間提及這件事,龍祁鈺滿心不解,按捺住不快問道:“那又如何?”
龍祁鈺轉頭看了看沈容和,嘴角極輕的勾了勾,揚起一抹細微的笑,“難不成,你如今要請婚?”
這本是一句無意中說出的話,龍祁鈺壓根兒沒有放在心上。然,秦觀淡然一笑,褐色瞳眸中帶着旁人難以看清的幽深,沉聲道:“是。”
沈容和扶額的手一滯,帶着些許驚訝看向秦觀。
他懶懶的笑着,眼底的認真卻是沈容和鮮少見到的,沈容和看得怔忪,情不自禁低喃一聲:“秦觀……”
眸光在對面的秦光一掃而過,龍祁鈺冷聲笑道:“那麼秦大人的未婚妻是誰,這總要讓朕知道吧。”
秦觀沒有應答,反而問他:“臣與未婚妻多年不曾相認,此時若是貿然提起婚約,她必定是不肯認的,所以臣懇請陛下……”
話說到這裡,他一撩衣袍的下襬,就這樣面對着龍祁鈺跪下,一字一頓道:“臣懇請陛下替臣賜婚!”
沈容和不敢置信地瞪着秦觀,甚至連身體的不適都拋諸腦後。
龍祁鈺皺皺眉,面上一片冷傲之色,“不知秦大人所說的未婚妻,是哪家小姐?”
“皇上是否答應替臣指婚?”秦觀避重就輕地反問道。
龍祁鈺一時沒有察覺,倨傲的點點頭:“若是秦大人有心儀的人,朕便爲你指婚。”
秦觀嘴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帶着幾分算計。
龍祁鈺只覺心頭一股不祥的預感升騰起,正欲出聲轉移開話題,就見秦觀手中多了一樣東西。仔細看去,原來是一塊雕刻着祥龍飛騰的玉佩,玉質溫潤,看上去不似凡品。
“這是……”沈容和蹙眉,不解地看着秦觀手裡那塊玉佩。
她身邊亦有一塊極爲相似的玉佩,秦觀歸還給她時曾對她說過,下次見面便會告訴她玉佩的來由,但後來一直忙於其他事情,也就漸漸淡忘了,秦觀也始終不曾提起。如今,秦觀突然間拿出這塊玉佩,沈容和心中一陣悸動,莫名的覺得心慌。
不容她細想,秦觀忽然朝她伸出手:“玉佩給我。”
幾乎是下意識地,沈容和將一直垂在腰間的玉佩拿給她,待到即將送到他手中時,又忽然覺得有些不妥,連忙要收回,誰料秦觀的手更快的拿走了玉佩!
沈容和惱怒道:“還給我!”
秦觀只笑不語,避開了她欲搶的手。
轉首面向龍祁鈺,秦觀將兩塊玉佩握在掌心,那兩塊玉佩極爲相似,除了玉佩上雕刻的花紋不同外,兩塊玉佩不論是玉質,雕刻的手法,以及大小都是完全一樣的!
龍祁鈺略一遲疑,面露警惕:“秦觀,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觀忽地掀起眼簾,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慵懶紫衣,深邃得仿若一汪看不見底的寒潭,明明清晰在眼前,卻又教人摸不清實在有多深。他擡眸直視着龍祁鈺,只一瞬,視線便滑落至一旁的沈容和麪上。
心頭突然跳入擂鼓,沈容和尚來不及領略他眸中深意,就聽見一道低悅的聲音倏然響起,帶着幾分莫名的沉啞,煞是清晰。
“臣的未婚妻,便是執了這玉佩之人。”
一語驚四座。
整個大殿裡只有他們三人,這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話說到這份兒上,任誰也不可能不明白了。
秦觀的未婚妻,正是……
龍祁鈺猛地擡起頭看向沈容和。
兩步之外,一向平和淡然的沈容和此時卻帶着滿臉驚色,震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觀,脣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不敢置信。
這個消息無異於平地驚雷。
沈容和呆呆地看着秦觀,恍惚有種聽錯了的錯覺。
然而,秦觀卻是對着她淡笑着重複道:“沈容和,便是我的未婚妻。”
一語落,滿殿無聲。
渾身如墮冰窟,龍祁鈺僵立在原地,只覺得手冷腳僵,從未有過的寒意沁入心脾。
沈容和亦是滿心震撼,一時間竟不能言語。
好半晌,沈容和聽到龍祁鈺暗啞的聲音徐徐響起:“你可知……欺君之罪,朕會治你的九族!”最後幾個字尤其加重語調,帶着幾分刻意的脅迫。
秦觀彷彿根本聽不出他話中寒意,指尖輕輕描繪着兩塊玉佩,沉聲道:“沈容和……正是臣的未婚妻,臣有定親玉佩爲證。”
恍惚間,沈容和忽然記起,很多年前她初入國子監,個見到的人便是這秦觀,那時他分明是初次見到她,他的眼中卻帶着濃濃的探究與審視,彷彿要從頭到腳將沈容和這個人看透。許是正因爲這樣,後來她每每見到他,都沒有什麼好感,總覺得他眼中藏着什麼……
臉色微微泛起一絲慘淡,龍祁鈺的手顫抖着伸出,想要去看兩塊玉佩,卻又在即將觸及時匆猛地止住了動作,最後,逃避一般的收回了手。
無心理會其他,沈容和麪色複雜地注視着秦觀,問:“我怎會不知……”
秦觀淡笑着凝着她,道:“當初是我讓父親和你爹不要告訴你這樁婚事,一來,那時我對你並不瞭解;二是,我也想親眼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沈大人原本打算在你歲生辰告訴你的,卻不想,他……”
後面的話他未再說下去,沈容和卻已然明白。
她後知後覺地看向龍祁鈺,大殿中一片影影綽綽的光影,龍祁鈺側身對着她,垂下的發擋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
秦觀所言,到底有幾分真假其實沈容和並不確定,可她也明白,既然是從秦觀口中說出的,十有是真的了。
目光緩緩落在那兩塊玉佩上,沈容和一時之間心緒複雜,竟是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兒。
正沉思間,一道灼熱的目光突地落在沈容和身上,她擡頭,正好對上龍祁鈺複雜深邃的瞳眸。他一動不動地凝着她,眼底的暗涌鋪天蓋地,帶着讓人難過的哀慼。
沈容和心口一窒。
“叩叩叩。”
門外突然有人敲門。
龍祁鈺迅速斂去眸中情緒,對着門外揚聲道:“何事?”
門外響起黃公公的聲音:“皇上,吉時快到了……”
龍祁鈺登時僵住。
回身望去,沈容和垂眸站在原地,臉上泛着幾分慘淡之色。而秦觀,手持兩塊玉佩跪在地上,背脊卻挺得直直的,態度不卑不亢。
沒有正面回答秦觀的問題,龍祁鈺未應聲,黃公公已經硬着頭皮推開大門走進來,看到三人這般情景亦是怔了怔。很快,他收拾好情緒,幾步走到龍祁鈺身邊,低聲提醒他:“皇上,再不準備,可就誤了吉時了。”
他的話令沈容和與龍祁鈺同時心中一震。
是啊,今日是他迎娶琅華郡主的大好日子。今夜過後,琅華便是大龍朝的皇后,亦是他的妻,此後將與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黯然,沈容和低聲道:“臣先告退。”
眼見她便要轉身離去,龍祁鈺忽然間有種錯覺,只要她今日走出這大殿,那麼他一輩子都看不見她了!
待到觸及沈容和與秦觀複雜的視線,他陡然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拉住了沈容和!
彷彿感覺不到周圍的詭異氛圍,秦觀忽地起身頷首,道:“皇上,臣今日所請之事還望皇上成全。”說罷,他看似不經意的將沈容和往旁邊拉了一下。
原本被龍祁鈺握住的手倏然滑落,低頭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幾乎是想也未想就脫口而出:“等——”
一句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門外突然闖入一名小太監,急急忙忙跪倒在他身邊。
“皇上!大事不好了!”
三人俱是一愣。
黃公公的視線自三人面上一一掠過,最後落在那慌慌張張不懂規矩的小太監身上,罵道:“沒規矩的東西!誰讓你擅自進來的!”
察覺他不同尋常的面色,龍祁鈺衝正欲教訓那小太監的黃公公擺擺手,旋即,幾步走到小太監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來朕聽聽。”
小太監聞言,猛地擡起頭,全然顧不得一旁黃公公越來越不滿的臉色,對着龍祁鈺哭喪着臉喊:“皇上,郡主她……”
“郡主她怎麼了?”
小太監看看龍祁鈺,滿含畏懼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垂下眼簾,結結巴巴地應道:“回皇上,郡主她……她……”
他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殿中幾人心中急躁不已,黃公公更是一臉踹過去,斥道:“還不快回答皇上的話,郡主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被踹得跌倒的小太監顧不得痛楚,立刻跪正身子,乾脆一橫心將事實說了出來:“皇上,琅華郡主她留書出走了!”
“什麼?!”
“你說什麼!”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黃公公更是驚得下巴都差點跌落在地上。
猛一凜神,龍祁鈺拂了拂袖,幾步跨出大殿,黃公公和那小太監立即跟上去。
沈容和欲跟上,卻被秦觀拽住了衣袖。
回頭,對上的一雙沉澱着複雜情緒的褐色瞳眸。
沈容和怔住。
這廂,龍祁鈺快步趕完未央宮,黃公公匆匆跟上,邊走便問那小太監
龍祁鈺微微凜神,衝着小太監喝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不快老實交代!”
“未央宮的宮婢傳話說,本來郡主都已經準備妥當,只等行禮,誰料郡主屏退宮婢們,說要好好靜一靜。後來,郡主的貼身宮婢綠綺覺得有些不妥,冒着膽子進去,卻發現裡面早就沒了郡主!”
龍祁鈺邊聽邊走,心思紊亂,有淡淡的惆悵,卻又隱隱夾雜着一絲僥倖。
趕到未央宮時,那邊的宮人們早已亂作一團,裡裡外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個不停。一見到龍祁鈺來了,宮人們更是臉色慘淡,齊齊跪下:“皇上。”
龍祁鈺擺擺手,不等黃公公他們跟上來,率先進了未央宮。
這裡與皇宮其他地方一樣,充滿了鋪天蓋地的喜慶紅色,燃燒得正旺的紅燭,正堂上方張貼着大大的“囍”字,百合蓮子等什擺滿了案幾,各種朱釵和精美的飾品擺了滿滿一梳妝檯,一切都顯示着今夜的繁華熱鬧。然而,這裡卻沒有了那人。
環視一週,龍祁鈺的眸光最後落在牀榻上。
上面擺放着一件東西,正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鳳冠霞帔。
緩步走了過去,龍祁鈺伸出手細細摩挲着,上面似乎還能感覺到一些殘留的溫度。
“皇上,你看。”黃公公將一件東西呈了上來,“這是奴才剛剛在角落裡找到的。”
是一封信函。
略一遲疑,龍祁鈺信手接過信。
展開裡面的信,待到看到上面寫的字時,龍祁鈺登時僵立在原地。
紙上只寫了一句話——
你若無意我便棄,你若無情我便休。
“君若無意我便棄,君既無情我便休。”喃喃重複着紙上的字,龍祁鈺心頭劇震,一時間,喉頭髮澀,竟是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
呼——
穿堂而過的寒風倏然襲來,龍祁鈺捏着信的指尖微微張開,下一瞬,那信便如落雪般被風捲走,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皇上,信!”有宮婢忍不住低呼。
龍祁鈺卻渾然未聞,一動不動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無聲無息。
怔愣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黃公公擡頭望去,看見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朝未央宮而來,領頭的正是琅華郡主的父親,蒙古王。
再回頭看一眼目光復雜的龍祁鈺,他的眼底有揮之不去的愧疚與歉然,卻也有着淡淡的的釋然……
十章:秦觀
儘管已經下令封鎖消息,但琅華郡主出走的消息個還是在一夜間傳遍了整個皇宮。到處都是偷偷聚在一起的宮人們,口中談論着昨夜那場驚世駭俗的“逃婚”。
堂堂一國之君,竟被一個郡主給放了鴿子逃婚了,這事情傳了出去,想不叫人震驚都難。
假山後,幾個宮婢和內侍聚在一起,小聲談論着昨夜的事情。
“你們說,琅華郡主到底怎麼回事?眼看就要大婚了還跑掉了!”
“或許郡主不喜歡咱們皇上唄。”有人搶白道。
此言引來其餘人一致的質疑。
“胡說!天底下難道還有不喜歡做皇后的女子?”
“我也不信,再說了,琅華郡主對咱們皇上的心思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樣的郡主怎麼可能有心思想要逃婚。”
幾人正討論得興起,絲毫未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待到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擡頭望着身後忽然出現的人,幾名宮婢內侍嚇得臉色一白,對着她忙跪下來:“沈相!”
外面風雪越來越大,沈容和雙手攏着厚厚的玄狐圍領披風,蹙眉盯着幾個宮婢,斥道:“下次再這樣亂嚼舌根,就罰你們去浣衣局!”
幾個宮人聽得背後發寒,唯唯諾諾地拜倒:“奴婢(奴才)知錯了。”
沒有再看他們,沈容和徑自繞過他們前行,身後正好收了傘的眉兒低呼一聲,匆匆追上她的步伐。
轉頭看着外面紛飛如絮的大雪,眉兒搓着雙手輕輕呵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問沈容和:“公子,昨夜裡……郡主怎麼出走了?”
沈容和慢慢停住了腳步。
眉兒心中咯噔一跳,正暗罵自己不該提起這件事惹惱了沈容和,卻見她抿脣望着前方,沉默片刻纔開口:“我也不知……”
昨夜裡,她本欲跟上去瞧個明白,卻被秦觀拉住了衣袖掙脫不得。
後來,她與秦觀沉默着回去,一路上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及婚約之事,默契得彷彿都從未聽說過。
秦觀送她回了相府後便回去了,沒有多做停留,倒是沈容和站在大門外,看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消失在茫茫飛雪中,心頭忽然間百感交集。
昨夜沒有提,不代表以後不會提起,秦觀既然敢在龍祁鈺面前親口說出這件婚事,就代表他已經有了一定的想法。想到這裡,沈容和的眉頭輕輕顰起,眸子深處沉澱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沒有察覺她的異樣,眉兒自言自語:“說也奇怪,我聽說昨夜裡蒙古王和皇上都派了人馬尋郡主,可是她……好像從未出現在這裡一樣,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她獨自說得興起,擡頭髮現沈容和根本未聽,眼睛動不動地凝着前方。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眉兒愣了愣。
前方的長廊下,一身暗紅色長衫的人靜靜站在那裡,手中握着一柄白色油紙傘,極其俊美的面容上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笑容,就這麼動也不動地與沈容和遙遙相望,美得如同一幅江南水墨畫。
眉兒忍不住低呼:“秦公子。”
秦觀信步走到沈容和身前,對着表情怔忪,雙眼卻發亮的眉兒淡笑道:“我找你家公子有些事情。”
眉兒唰地閃開三尺遠,將地方讓給沈容和與秦觀。
沈容和黑線地看一眼眉兒,再看看秦觀,頗爲無奈的對她擺擺手:“眉兒,你自己先回去吧。”
“眉兒明白!”眉兒高呼一聲,興沖沖地轉了方向跑回去,甚至連傘也忘了撐,就這麼蹦蹦跳跳跑進雪地裡。
“眉兒——”
沈容和欲叫住她,讓她注意些,轉眼卻看見那廂正朝這邊走來的方輕塵,脫口而出的話立刻嚥了回去。
遠遠的,瞧見方輕塵似是發現了眉兒,脣畔有着淺笑,加快腳步走進雪地裡,將自己的袍袖擋在眉兒頭上,爲她遮去風雪……
沈容和不禁連連失笑,搖搖頭收回了目光。
“沈相?”
耳畔忽然有熟悉的聲音掠過,沈容和與秦觀同時看過去,前方正朝這邊而來的可不就是喜兒。
下意識地看一眼眉兒與方輕塵的方向,兩人立在雪地裡,隔着太遠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卻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唯美如畫的柔和。.
“秦大人也在!”
喜兒驚異地瞅着兩人,忽然間想起如今皇上的模樣,不由得上前一步,啓脣道:“沈相,不如你……”
話未來得及說完,眼角的餘光倏地瞥見遠處的兩道人影,所有的話登時梗咽在喉嚨口,最後默默吞了回去。
“啊!衛展眉和那個該死的臭書生又攪合到一起去了!”驚呼一聲,喜兒全然忘記剛纔自己還想着去找沈容和勸解皇上,頭也不回就衝出長廊,跑進雪地裡去了。
“……”沈容和默默看着朝眉兒他們跑去的喜兒,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喜兒似乎對於眉兒有種莫名的執着,經常故意去挑釁幾句,直惹得眉兒跳腳纔開心。
前方三人似乎又吵起來了,沈容和藹然一嘆,眸光轉移到前方一身紅衣的人身上。
有些事,總歸不能逃避。
瞅一眼秦觀,沈容和淡然道:“我們似乎應該好好談談。”
她最近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那淺棕色的玄狐圍領圍在脖頸間,更襯得那張臉越發的蒼白,帶着幾分孱弱。秦觀的眸光靜靜自她面上滑過,饒有意味的笑笑:“求之不得。”
說罷,他伸手朝前方一伸,前方不遠處正是一片梅林。
沈容和信步順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前行,秦觀始終保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跟着她的身後側,紛飛的雪花伴着不經意落下的梅花紛紛揚揚灑落在兩人發間,肩頭,衣服上。
直至走了好一段距離,沈容和目視着前方看不見盡頭的梅林,漸漸放慢了腳步,側首對着秦觀問道:“你欠我一個解釋。”
秦觀不答,反問她:“你知道我當初爲什麼不讓你爹告訴你,你與我有婚約之事嗎?”
沈容和眉尖微蹙:“爲什麼?”
秦觀緩步上前兩步,與她保持着並肩而立,定定地凝視着她:“其實,當初我並不知道這件婚事,是九歲時不經意間看到暗中來秦府的沈大人,因此得知我與你有婚約之事。”
沈容和一怔,秦觀九歲時她的七歲生辰還未到,也就是在她即將進國子監之前的事情了。
現在她才明白過來,爲什麼自從認識了秦觀,每每與他在一起,他總是一副話裡有話的模樣,讓人有些探不清楚。原來他早就知道她與他有婚約,所以說話總是帶着幾分刻意的是試探。
“我家老頭兒從來都是個不會主動站在最前面的人,他貪生且怕死,用他的話來說,人生下來到人世間揍一遭,不過短短几十年的光影,怎能隨意浪費性命。但是,他從不干涉我的選擇,所以當初知道我進了禁衛營,只是笑笑,並未說什麼。”
“你當初進禁衛營,是爲了……”沈容和語氣一滯,沒有說下去。
秦觀笑笑,不以爲意地攤攤雙手:“雖然我一向懶散慣了,未婚妻都要跑去幹些男人乾的事情,我又豈能袖手旁觀。”
他說得輕鬆,沈容和卻聽得滿心沉重。
當初秦觀進禁衛營時,她隱隱猜到秦觀是選擇了站在龍祁鈺這一邊,卻從未想過,他的理由還有一個她!
似是察覺她心中所想,秦觀揚眉:“所以我當初就說過,我助你的原因只是因爲是你。”
“我以爲你在開玩笑……”沈容和驚呆。
秦觀不止一次這樣對她說過,她從來都是當做是這人的戲言,聽過也就罷了。
隨手摘下一枝梅花,秦觀背對着沈容和,她看真切他說話時的表情:“那麼如今,你肯信了嗎?”
短短一句話,令沈容和如遭雷擊。
剎那間,她忽然記起,自從認識秦觀後,他總是會莫名其妙就出現在她身邊,即便她對他總是忍不住嘲諷,他亦一一接收。他好像從未正面表明過自己的立場,卻總在關鍵時刻助她一把,不問緣由……
許多當初並未在意的事情在腦海中掠過,彷彿走馬燈流轉而過。沈容和震驚地看着面前的秦觀,他負手站在那裡,背對着她,教她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這麼多年的陪伴,若說她沒有動容是假的,可是……
深吸口氣,沈容和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頓道:“我姓沈,你可是明白?”
她語帶深意。
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那枝梅花,秦觀乾脆地吐出三個字:“我明白。”
沈容和急躁地盯着他,“那你爲何還要……”
話說到一半,原本一直背對着她的秦觀倏然轉過身,那張俊美至極的容顏上帶着幾許無奈,就這麼一瞬不瞬盯住她。“我從九歲起就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從七歲一直到十九歲,這些年我看着的人從來都是你,所以……你的憂,你的愁,你的苦,我統統都知道。”
沈容和緊緊咬住下脣,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秦觀……”
“大概你不知道吧,在你爹去世後,其實當初我家老頭兒曾經問過我,可要與你解除婚約,當時我早就明白沈家的秘密,但我拒絕了。”擡眸直視着她,秦觀沉聲道,“莫說你如今還不知能活多久,即便是隻剩下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我也不會棄你!”
沈容和踉蹌着退後兩步,呆呆地望着他。
沈家人的秘密,便是……
世代早逝!
且不論男女,最長都活不過歲!
這到底是詛咒還是什麼,沈容和不知道,只知道,從她有記憶開始,她便知道這個秘密。沈清和便是在三十五歲之前去世的。
她還記得,她歲前沈清和就經常無緣無故的咳嗽,起初她並未注意,只當是他身體不好,一直有咳嗽的毛病。直到,後來沈清和病逝,她突然間明白過來,當初沈清和的症狀便是開始。
期間,沈府的人遍尋名醫,無一例外,沒有人能夠治得了這種病,所以當她在滄州暈倒時,她便有了覺悟,恐怕她的身體也漸漸不行了!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或不長久,只是,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樣早……
也正是因爲這樣,她纔會想要儘快辭官離去,即使龍祁鈺許給她的她動了心,也要拒絕。只因,她不能累他……
壓下心頭的強烈悸動,沈容和看向秦觀,脣輕微顫抖着:“我當初並不知道這婚約的事情,你應當早就明白了,爲什麼不乾脆這樣隱瞞一輩子算了!”只要秦觀不說,即便到死,她恐怕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的。
眼睛動也不動,秦觀的眼中倒映出沈容和的身影,沉默片刻,他方纔啓脣,道:“從前我總覺得你我既有婚約,就算我不告訴你,不束縛你,你也終會回到我身邊的。”
繼續往前兩步,他在沈容和身前站定,修長白皙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臉,“可是,現在我後悔了。容和,我後悔了。”
“我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早早告訴你,讓你再無法逃離我半步;更後悔不該放任你,太過自負,堅信你總會回到我身邊!”
他的指尖帶着輕微的涼意,一觸及沈容和臉,她忍不住瑟縮了一□子,卻,到底沒有推開他。
秦觀含笑凝着她,緩聲道:“我知道你已經累了,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帶你遠離這裡。”
沈容和忽然覺得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喉嚨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過去十九年,她都不能爲自己而活,此刻,她可否自私一回?
牽脣淺淺一笑,仿若遊絲,又帶着幾分無法抹去的苦澀。“或許我明天,後天,或者更短的日子裡就會死掉。”
秦觀的手撫在她的臉上,不曾離開,柔聲道:“我知道。”
“我如今並不是最喜歡你,你在我心中……甚至還沒有眉兒他們重要。”
“我知道。”
“我不會去想,我若不在了你會不會傷心,不會去想你會不會難過……”
“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爲什麼還要堅持?”
將那枝隨手摘下的梅花放到沈容和的掌心,秦觀狀似隨意的笑道:“即使你或不長久了,你無力來愛上我,那麼我給你加倍的寵愛。你不需要擔心以後,你只需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活得無憂無慮就好了。”
“我若是死了,你要怎麼辦?”
“我或許會再找個娘子娶了也說不定。”秦觀笑道。
沈容和看着他,眼中不斷涌上的酸澀幾乎要決堤,她用力吸氣,將那些幾欲落下的眼淚統統逼了回去,最後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吐出兩個字:“瘋子。”
指尖溫柔地撫去她眼角的眼淚,秦觀凝眸看着她,半晌,他的手緩緩落下,就這樣順勢攬住她的腰,手上微微用力,她整個人便落入他的懷中。
用力抱住她越發消瘦的身子,秦觀喃喃道:“是啊,我是瘋子,只爲你而瘋的瘋子。”
幾步之外,一道修長的人影靜靜站在梅樹下,僵硬着站在那裡,彷彿定格成了永恆。
“……皇上。”
第八章:歸去
暮色四合,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綿綿大雪連帶着這冰冷的雨,更是寒冷。
相府裡其他奴僕們都被沈容和遣散了,周圍靜悄悄的,甚至連外面不斷墜落的雪花和雨滴聲都清晰可聞。
沈容和抱着三角金猊暖爐坐在大堂裡,聽着管家回報的事情,不時點點頭或附和兩聲。
“公子,你當真決定現在辭官?”報完其他雜事,已經年邁的管家忍不住問。“現在琅華郡主出走的事情還未查清楚,這時候去辭官,恐怕皇上他……”
沈容和垂目瞧着自己手中的暖爐,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這件事早就已經決定了,況且,這次秦觀……”
說到這裡,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暗歎口氣,管家忽而想起今日裡沈容和回府的情形,秦觀一直陪伴左右,即使她早已經進去,他卻負手站在門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陣子才默然離去。
對於秦家與沈家的婚事其實他也是知道的,只不過原本秦家人一直沒有提起,他也不想沈容和因爲這事兒生出些什麼變故,也就一直沒有說起。想不到,得知的時候,沈容和卻已經……
到底是命運弄人吶。
搖搖頭,管家轉念一想:“公子,眉兒的事情是否就這樣定下了?”
提到這件事,沈容和眉心微微顰起。
這幾日喜兒三天兩頭就往相府裡跑,每每來了又與眉兒說不到三句話便會吵起來,而且吵架的原因大都是他故意惹惱了眉兒,眉兒橫眉豎眼要將他趕出去,他卻死活不肯。
對於這點,沈容和也是頗爲無奈。喜兒到底是存着什麼念頭,其實她是知道的。當初,龍祁鈺與沈容和自小看着對方長大,眉兒與喜兒也是一樣,當年她還真的想過這兩人可能會成爲一對歡喜冤家,可惜……
悵然吐出一口氣,沈容和心緒紊亂。
可惜,中途眉兒卻遇上了翩翩君子的方輕塵~
擡頭看看外面已經矇矇亮的天色,沈容和略一思忖,道:“這件事……”
“你怎麼還在這裡?!”
沈容和話剛出口,就被一聲冷喝硬生生打斷。
管家皺了皺眉,“公子,是眉兒的聲音。”
就着懷中的暖爐起身,沈容和幾步走到門外,當看到廊下那一道溼漉漉的人影時眉梢動了動,挑眉看着那邊正牽扯不清的兩人。
其中一人是眉兒,而另外一人,正是這幾日放入陰魂不散與眉兒不斷起爭執的喜兒!
這種時辰裡他會出現在這裡,沈容和着實有些想不到。
“眉兒,發生什麼事情了?”幾步走到兩人跟前,沈容和蹙眉打量着被雨淋得渾身溼透的喜兒。
他身上的冬衣早已沾染了雨水,的貼在身上,臉色發白,嘴脣凍得發紫,雙手緊緊抱着肩膀,在廊下不斷打着冷顫。
後知後覺地扭過頭看向沈容和,喜兒有些呆呆的,結結巴巴地喊了聲:“沈、沈相。”
沈容和略一頷首,算是應了他。
目光自喜兒一直緊握的手上緩緩掃過,沈容和再看看滿臉通紅的眉兒,不禁有些頭疼。
看眉兒那副樣子就知道她壓根兒不知道喜兒的心思,只將他當做八字不合的死對頭,再這樣下去,她不急,他們這些旁人都看着急了。
略一思忖,沈容和啓脣問道:“方侍衛,你這種時候不在宮裡跟在皇上身邊,怎麼出現在相府了?”
聞言,喜兒緊張地看了看她,眼睛有意無意往一旁正揚着下巴的眉兒面上掠過,脣瓣動了動,似想說什麼,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
“皇上……是皇上命我來看看沈相的身體……”不自在的避過沈容和的灼灼目光,喜兒含含糊糊地應道。
話音剛落,眉兒狐疑的嘟囔:“這麼晚了,皇上還要命人來看公子,果然是很關心公子。”
沈容和暗暗嘆息,有意避開這個話題,轉而道:“出來怎麼也不帶傘,你瞧你這樣子,着涼了怎麼辦。”說完吩咐管家帶着他去府中找些小廝的衣服,讓他趕緊換上。
一聽這話眉兒可就不樂意了,不滿地瞪着喜兒:“公子,爲什麼要讓他在咱們府裡!”
喜兒一步三回頭的跟在管家身後,聽見眉兒的聲音,腳步一頓,扭頭看着他,廊下朦朧的燈光照得他的臉色有些模糊不清。
“我偏要來這裡!”喜兒皺着鼻子哼道。
眉兒狠瞪他一眼:“憑什麼?這裡是相府!”
喜兒臉色掠過一抹窘迫,左思右想,最後嘴裡蹦出一句:“我是奉皇上之命來的!”此話說得義正言辭,當然,如果能忽略掉他左右閃避的眸光和越來越不自在的臉色。
明白喜兒今夜大抵是自己跑出來的,他似乎是打算有東西交給眉兒,可是被眉兒這樣一鬧,他根本沒有臺階可下,只得硬着頭皮與她吵。
沒有察覺他的心思,眉兒只覺得這個方喜見真是如同蒼蠅一樣煩人,到處都能見到他。越想越火大,自然也沒有好臉色對着他了。“那你看完公子了,現在可以走了!”
喜兒也被她激得滿心怒火,轉過臉哼道:“我就不走,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你……你……”眉兒頓時氣結,語無倫次地吼道,“你爲什麼天天跑到我們相府,快點回你的皇宮去……”
心頭的鬱結越來越深,喜兒全然沒有想起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對面站着的又是什麼人,張口就喊道:“誰叫我喜歡你,所以想要看見……你……”
最後那個字在眉兒錯愕的注視下越來越小,最後無聲落下。
直到看見眉兒驚得合不攏的嘴,還有沈容和與管家齊齊挑眉,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慌忙捂住嘴,話卻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廊下,眉兒雙手還保持着叉腰的彪悍姿勢,驚呆地望着喜兒,久久會不過神來。
沈容和笑着搖搖頭,率先轉身離去。
既然這是她無法左右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來做選擇吧。
管家驚異的看看喜兒,又看看眉兒,帶着不可思議的笑容快步離開。
“公子……公子!”
正欲回房間去睡覺,沈容和麪前突然竄出一道身影,神色慌張地跪在沈容和麪前。“公子!出事了!”
沈容和心下一沉。
“出了什麼事情?”管家擰眉問道。
那黑衣人略略擡頭,在即將觸及沈容和的目光時又匆匆低下,吞吞吐吐地開口:“公子……外面……外面來了!”
“什麼來了?”沈容和愣愣地問道。
深深吸進去一口氣,黑衣人乾脆把眼睛一閉,心一橫,直接把後半句一次吐了出來:“公子,外面來了很多御林軍,將咱們沈府的各個出口都堵住了!”
轟——
如同一聲炸雷在耳邊猛地炸開,沈容和的瞳孔猛地緊縮,“你……你說是御林軍?”
黑衣人用力點頭。“是。”
顧不得其他,沈容和快步走出庭院,管家連忙爲他打開大門,隨着兩扇大門徐徐敞開,相府門口的臺階下站着數名身着盔甲,腰挎金刀的御林軍,見得沈容和他們推開門,他們齊齊挺直了腰背,一瞬不瞬望着沈容和,眼中皆有着濃濃的戒備。
“這是……”
徑自退後幾步,沈容和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請問你們……”管家擰眉。
其中就候在門口的那名御林軍略一頷首,對着沈容和的方向拜倒:“皇上命我等保護相爺的安全,還望相爺見諒。”
沈容和腳下一陣僵硬,默了片刻,眼底堆起嘲弄的笑意。“沈某是否應該要去叩謝皇恩浩蕩纔好。”
那御林軍頓時沒了聲音,默默低下頭。
沈容和也懶得與他說下去,攏了攏肩頭的披風,轉身往回走。
正說着,方纔還與喜兒鬧騰着的眉兒突然奔了過來,邊走邊朝沈容和喊道:“公子!外面來了好多人!~”
心口處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憋悶得慌,沈容和頹然退後兩步,眼中滿是複雜。
“公子……”管家忍不住喚道。
沈容和沒有應聲,轉而看向一直跟在眉兒身後的喜兒,微微凜神,問道:“喜兒,你這次是私自出宮的吧?”
在她的逼視下,喜兒無論如何也瞞不下去,彆扭的點點頭。“是。”
“那你出宮時,可有見到皇上?”她又問。
隱隱感覺到事態的嚴重,喜兒也顧不得不好意思了,點頭應道:“我出宮時皇上正在召見御林軍統帥……”
沈容和抿了抿脣,欲張口說什麼,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注意着她變幻莫測的臉色,管家忍不住出聲道:“公子,難道皇上他……”
沈容和曬然笑笑,眼底看不見溫度。“如你所想,他要將我軟禁在這相府,讓我無法輕易離開半步!”
管家聽得驚心,詫異道:“爲什麼?”
沈容和卻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她想起昨夜裡在皇宮裡龍祁鈺說的話,他說,除非她死,否則他絕不會放她離開!
想到這裡,沈容和閉了閉眼睛,將眼底的暗涌無聲斂去。
當最後一站蠟燭無聲熄滅,負責侍奉的丫鬟邁着輕緩的腳步離開,房中陷入一片黑暗。
腰挎金刀的御林軍在外面來回巡邏,步伐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沈容和屏息躺在牀上,側耳聆聽着外面的一切動靜,直到確定那丫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再也聽不出聲息了,她這才一手支起身子,擁被坐起身來。
龍祁鈺今夜突然派遣了這麼多的御林軍來沈府,表面上聲稱是來保護她的,其實不過是監視,他想將她徹底軟禁在這座相府裡!
正想着,耳畔突然捕捉到一絲極爲輕的呼吸聲,沈容和攥着錦被一角的手猛地收緊,沉聲道:“出來!”
房中有片刻的沉寂,旋即,原本應當緊閉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緊接着就看到一道暗影就着窗臺一躍而進,動作頗爲瀟灑輕鬆。
房中一片漆黑,沈容和看着那道黑影緩步走近她的牀榻,臉上沒有一絲慌亂,眉尖高高挑起,對着那黑影輕哼一聲:“你何時變得喜歡擅闖別人的房間了?秦大人。”
最後三個字尤其咬重,帶着一絲忿然。
來人正是秦觀。
沒有錯過她語氣中的憤懣,秦觀勾脣笑笑,漫不經心:“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睡着,並非故意偷聽。況且,你我本就有婚約,古人都說君子應不拘小節,就算我進你房間也沒什麼。”
他語帶戲謔,沈容和不置可否。
忽然想起外面那些難纏的御林軍,她暗暗嘆了口氣,再沒有繼續玩笑的心思。
“你看,我躲不掉的。”曬然笑笑,沈容和嘴角泛起一絲自嘲。
緩步走到她的牀榻邊,秦觀一撩衣襬就在這裡坐下,全然不顧沈容和擰得越來越深的眉。
外面不時傳來雨點打落在窗臺上的噼啪聲,秦觀倚靠着牀柱,沉吟片刻,才道:“是躲不掉,還是不願意躲?”
沈容和笑了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秦觀低低嘆了口氣,手上沾滿了雨水,帶着幾分沁骨的涼意,在黑暗中握住了沈容和的手,輕聲道:“容和,就算你如今不想走,我也要帶走你!”
沈容和心中一震。
她知道龍祁鈺不會輕易放他走,也明白秦觀今日在宮中對她說的話並非虛言,可是她卻心存猶疑。若是秦觀要帶她走,勢必要放棄如今的一切,無論是龍祁鈺還是秦觀,她都不願看到他們爲自己所牽累……
似是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秦觀的指尖輕輕握住她微熱的手,沁涼的溫度貼合着她,令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就如同他不肯放過你,我也不會……”
說完這句話,秦觀緊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緊,自掌心傳來的疼痛令沈容和輕輕皺眉,卻沒有出聲打斷他。
“你可別忘了,這麼多年我一直看着你,我怎會不懂你。”低聲在她耳畔說出這句話,秦觀的手不曾鬆開。“你這人總爲其他人考慮,卻從來不記得自己。不過,這樣也好,你以後只需要什麼都不考慮,我自會爲你做所有事情。容和,以後你只需爲自己而活……”
黑暗中,她分明看不真切他此時是帶着什麼表情,卻能清晰的感覺到那雙褐色瞳眸中不容置疑的認真,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自知命不久矣,所以不願意累及龍祁鈺,即使他曾一次次讓她動容,也不敢許給他什麼承諾,更不敢放開所有禁錮與束縛去做自己想做的,此刻秦觀卻告訴她,以後她什麼都不需要考慮,只需爲自己而活……
沈容和低低咳嗽兩聲,正欲說完,還帶着溫度的披風突然從天而降,正好罩上她的肩頭。
“你身子本就不好,彆着涼了。”
任由秦觀俯身爲她繫好披風的帶子,沈容和蜷縮着腿坐在牀上,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人,暗暗嘆息。
“外面都是御林軍,秦觀,你要怎麼帶我走?”沉吟良久,沈容和問道。
秦觀定定地凝着他,彷彿想要一眼看透進她的心底。
在他的注視下,沈容和亦沒有動,靜靜坐着任由他的打量。
半晌,他漫聲笑了笑,道:“我可不會容你反悔,說要帶你走便要帶你走。”
語落的同時,他的指尖輕輕拂過沈容和的後頸部,沈容和只覺得眼前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迷濛中聽到秦觀低聲在她耳畔說着什麼。
“我說過,你無需考慮其他,現在你先好好休息,待到我安排好一切,我們就離開這裡……”
意識漸漸朦朧,沈容和恍恍惚惚的想着,或許,這樣也是好的……
此後,她該是與龍祁鈺再無瓜葛。
他,有他的美人天下。
她,則有她的不如歸去。
此時,皇宮。
御書房裡,龍祁鈺處理完龍案上堆積的奏摺後,一擡頭才發現大殿中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此時正自顧自坐在下面,面前的桌上擺着幾分精緻的小吃,那人正埋着頭大快朵頤,全然不顧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誰,龍祁鈺頗爲無奈的揉揉眉心:“你什麼時候來的?”
劉天寶邊吃東西邊含糊的搭話:“我來了很久了,不過我看你一直在那裡發呆,我就坐在這裡等你了,黃公公看見了,就讓御膳房給我送了些吃的。”
目光掃過他面前很快掃蕩一空的盤子,龍祁鈺極力控制住自己,嘴角仍是不可抑制的抽了抽。
解決完面前的吃的,劉天寶拍拍掉落了一身的點心碎屑,一手托腮趴在桌上,衝龍祁鈺揚眉問道:“你剛纔在想什麼,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沒應我。”
心底不斷閃現着一道熟悉的影,龍祁鈺搖搖頭:“沒什麼。”
劉天寶“哦”了一聲,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你來找朕有什麼事情?”低頭看一眼桌上那封已經放了一個時辰,一頁都未翻動過的奏摺,龍祁鈺淡淡地問道。
眼珠轉了轉,劉天寶不答反問:“琅華還沒有找到?”
手中的筆在硯臺裡輕輕蘸了蘸墨,龍祁鈺面色沉靜得看不出波瀾。“沒有。”
“我以前就覺得你們倆肯定不會成,結果我果然料中了。”劉天寶拍拍手,笑容得意得有些欠扁。
龍祁鈺愣了愣,喃喃問道:“爲什麼?”
低頭把玩着自己腰間的玉墜子,劉天寶聳聳肩:“你們倆看起來,與其說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說是朋友來得準確。”
龍祁鈺無言以對。
對於琅華,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虧欠了她許多,若是他就這樣娶了她,也算是補償她的多年等候,但……
彷彿壓根兒也沒指望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回答,劉天寶自顧自的說下去:“琅華會走,就沒有打算讓你尋到她。”
“我知道。”靜默片刻,龍祁鈺突然吐出這麼一句。
劉天寶聞言擡頭遙遙看了他一眼,眼中隱隱閃爍着莫名的晦澀。“你當了皇帝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龍祁鈺笑了笑,意味不明。“這又不是兒戲……”
劉天寶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模樣。
沉吟片刻,劉天寶突地開口:“你難道……真的一丁點都不喜歡她嗎?”他用手指比出一個很細微的動作。
這個“她”說的是誰龍祁鈺和他都很清楚,龍祁鈺手中的筆在空中頓了頓,遲遲沒有在奏摺上落筆。
沒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劉天寶撇撇嘴,整個人放鬆仰躺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頭頂的橫樑,長長吐出一口氣:“還好你沒有娶她,否則,她就真的可悲了。”
龍祁鈺沉默不語。
自從昨夜裡琅華莫名失蹤後,他亦派遣了許多人出去查探,但整整一天都未找到任何她留下的痕跡。他很明白,琅華既然會留給他那封信,就已決意再也不會回到這裡!
想到這裡,他艱澀的勾了勾脣,意味不明。
劉天寶的目光在龍祁鈺臉上轉了轉,脣齒間溢出一聲極爲清淺的嘆息,那聲音太微弱,以至於甚至沒有人察覺到。
“天底下可沒有個琅華郡主會這樣等你,當真不後悔?”過了許久,劉天寶突然又問。
龍祁鈺依舊沒有回答,反而擡起頭看向他,似在探究他話中的深意。
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麻,劉天寶趕緊轉開視線,不再與他對視。
“你今日來找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劉天寶裝傻充愣地笑:“我就是來看看你而已。”
龍祁鈺狐疑地看看他,倒也沒有追問下去。
看看外面,天色已晚,劉天寶丟下一句“天色不早我先回王府”,說完不等龍祁鈺回答就幾步跨出大殿。
候在大門外的侍童一件劉天寶走出來,立即爲他撐開雨傘,手裡捧着厚而溫暖的狐裘圍領披風。
劉天寶擺擺手,沒有接那披風,就這樣徒步走出御書房。
侍童一愣,隨即撐着傘快步跟上他。
見他身後空空如也的走出來,侍童忍不住問道:“世子,你不是說你是進宮來告訴皇上,郡主就在咱們王府嗎?”
微眯着眼睛,遙遙望着前方的茫茫大雪,劉天寶挑了挑眉:“你在說什麼胡話呢。”
侍童不禁有些急,“咦?不是世子你說要帶皇上去接郡主,難道你忘了?”
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厚厚的積雪裡,劉天寶不時低頭去接住幾片晶瑩的雪花,低垂的眼簾遮掩去了他眸中深意,侍童只聽到他輕哼一聲:“我不記得有說過這些話。”
侍童目瞪口呆。
世子今夜進宮時,還對郡主說一定會說動皇上去王府迎接郡主,現在不過兩個時辰過去,怎麼就給忘了?
完全沒有要回答侍童疑問的意思,劉天寶隨手在摘下一枝垂下枝椏的梅花,就這麼拿在手裡把玩着,邁着悠閒的步子往宮外走,腳下踩碎一地細雪。
侍童看看他,又回頭看看依舊燈火通明的御書房,臉上一片迷茫之色,最終,他撐着傘趕緊跟上劉天寶的步伐,轉頭卻聽到他低聲嘆了口氣。
“他又不會娶她,既然這樣,告訴他人在哪裡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徒增煩惱。”
侍童一時有些聽不明白。
他還想再問,劉天寶已經回過頭繼續前行,彷彿剛纔說話的人並不是他。
擡頭望着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劉天寶搓了搓凍得喃喃自語:“真是一天比一天冷。這個冬季啊,怎的如此漫長。”
第八章:選擇
清晨醒來的時候外面已是大亮,沈容和掙扎着睜開雙眼,眼角的餘光瞥見窗邊那道頎長的身影,不由得怔了怔。
剛剛醒過來,記憶有些模糊不清,緩了緩神沈容和才記起昨夜裡秦觀過來了,之後莫名其妙點了她的睡穴,她本以爲他會帶她走,醒來卻還是在自己的房間裡,而秦觀,似乎也不曾離開過。
“唔~”低低悶哼一聲,沈容和支起身子,半躺半倚的靠在牀頭。
“你醒了?”低沉的聲音傳來,秦觀偏頭注視着她。
外面的晨光在他周身籠罩下一層淺淺餘暉,那張極其好看的臉上帶着她所熟悉的淺笑,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恰好掩去了眸子裡隱隱閃現的精芒。
攏了攏披在肩頭的外衣,沈容和動了動脣,這才發覺自己喉嚨裡乾澀得緊,動一下都如同被撕裂了一樣疼痛。
少頃,一杯還冒着熱氣的茶便送到了她的脣邊。
沈容和不解地擡起頭,望着那個正輕笑着的男人。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順勢在牀邊坐下,一手扶在她的背上,一手端着那杯熱茶,漫不經心地說:“我想着你也差不多會醒了,所以提前叫丫鬟煮好了茶。”
沈容和欲伸手去接茶杯,秦觀的手指卻是縮了回去,避開了她的手,在沈容和挑起眉頭時再度將茶杯送到她的脣畔。
他堅持如此,沈容和也就不再推辭,就着他送過來的茶杯一口一口喝。
眉兒抱着大束梅花進來時,看見的便是秦觀半扶半抱着沈容和,小心翼翼喂她喝茶的情形,驚訝得以爲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睜眼望去,看見的卻依舊是這幅平和的情形,眉兒不禁一呆。
嗓子裡稍微好受些了,沈容和擡頭看着呆呆站在門口的人,“眉兒?”
被點到名字的人這才幡然醒悟,眨眨眼睛,直勾勾看着房中的兩人,秦觀和沈容和的臉色都十分平靜,平靜到眉兒以爲這一切不過是場幻覺。
自幼跟在沈容和身邊,眉兒從未見過沈容和這般柔順的模樣,更何況……那人還是沈容和一見到就忍不住針鋒相對的秦觀!
對於她滿臉錯愕故意視而不見,沈容和張口就道:“方輕塵和喜兒都在府中?”
眉兒仍舊是呆呆地看着她和秦觀,直至發覺她微蹙的眉頭時猛地回神,對着沈容和點頭。“是啊,外面那些御林軍一直不肯走,又不肯放任何人離開,所以他們都還在府中。”
刻意避開另外一個敏感的話題,沈容和點點頭。
昨夜喜兒跑出宮來了相府,還沒來得及回去,外面就已經被御林軍包圍了,不放任何人出去,期間方輕塵也正好在府上,所以兩人一直都留在府中,沒有回去。
側首瞥一眼身邊的秦觀,她整個人都半靠在他的懷中,比起方纔冷冰冰的牀頭總是好受些,也就不再客氣,策了側身子,在他懷中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倚靠着。
對於她這一動作,秦觀脣畔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但笑不語。
這一幕落在眉兒眼中就成了無比詭異的事情,抱着大束梅花枝的手差點鬆開,張嘴瞪着這一清醒,久久無語。
吶吶的將梅花枝插在花瓶中,眉兒邊往外走邊不斷碎碎念催眠自己:“我一定是眼花了,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走到門外眉兒腳步一頓,突然想起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重要問題。
昨晚不是有御林軍把守在相府門外嗎?現在可以說是連只蒼蠅飛進來恐怕都會被人發現,秦觀這個大活人是怎麼冒出來的?!
回頭看看沈容和的房門,眉兒用力甩甩頭,錯覺!一定是錯覺!
房中的沈容和與秦觀對視一眼,脣邊皆不由自主沾染了笑意,連連搖頭。
外面的風雪始終沒有停下的痕跡,秦觀的視線落在堆砌着積雪的梅花枝上,脣畔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道:“你自小就在,都很少去其他地方瞧瞧。”
沈容和點點頭:“沈府只有我在,我總要顧及着其他,怎麼會有心力去外面到處看看。”
一手環在她的腰間,秦觀的頭輕輕抵在她的脖頸間,絲毫不覺得這樣親密的姿態有什麼不對勁,沈容和略略掙扎了兩下,後面的人卻是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禁笑笑,也就由着他去了。
罷了,反正就如他所說,她此後不必考慮其他,這些又有什麼關係。
“我聽說天山的梅花開得最好看。”須臾,秦觀道。
天山是有名的賞梅勝地,整座山峰上種滿了大片大片的臘梅,一到梅花的花期,整座山坡被都那些白的,粉的,紅色的花朵所掩蓋,美得驚心動魄破。那裡亦是各方文人雅士最喜歡去的地方,尤其是在這樣的冬天,數不清的人不畏寒冷特意去賞梅。
沈容和心神一動,側首看向他:“你……難道是想要去天山?”
秦觀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不承認,亦沒有否認。
沈容和張了張口,欲說什麼,轉念想着她如今只是個有明天不知將來的人,苦笑一聲,也就罷了。
就如秦觀所說,她從前都沒有機會能夠到處去遊玩,如今若能身無旁騖的去遊覽這大好河山,也不失爲一件妙事!
“臨行之前,不如我們先去看看故人。”秦觀忽然出聲說道。
沈容和疑惑地望着他,重複道:“故人?”
她如今還有什麼故人嗎?
沒有理會她的疑惑,秦觀取來自己的披風,仔細的爲她繫好,低頭細細審視着她。
沈容和近日來越來越畏寒,所以比以往穿的衣服還要多出幾件,然而渾身卻沒有臃腫的感覺,她的臉上泛着病態的蒼白,披風領口處是雪白狐裘鑲上去的,更襯得她的臉色越發的白,比起以往那個總是語中帶刺的沈容和,少了些氣勢,多了幾分女子的柔弱。
“果然還是這樣的沈容和比較好看。”秦觀調笑着捏捏她的臉頰,惹來沈容和不悅的一記瞪視。
收拾好一切,秦觀帶着沈容和從偏閣的窗戶跳出去,原本她還在琢磨秦觀到底是用什麼辦法進來的,在看到後門的幾位禁衛軍恭敬有禮地向他行禮,而他帶着她堂堂正正走出去,沈容和的嘴角不可抑制的狠狠抽了抽。
“御林軍裡也有你的人?”側首看一眼守在門口的御林軍,沈容和問他。
秦觀避而不答,帶着她緩步前行。
這時天色尚早,加上如今是冰天雪地,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只偶爾見得幾個行色匆匆的人走過。路過沈容和與秦觀身邊時,對着二人一番驚異的打量,眼看着兩人已經走過很遠才驀然回神。
地上的覆蓋着一層積雪,沈容和與秦觀並排而行,她的身體有些虛弱,走幾步便會停一停,秦觀也不催促,一路緩緩跟着她的步調前行,偶爾在她走得忍不住喘氣時,還會伸出手扶她一把。
隨着身邊的風景不斷變換,最後沈容和跟着秦觀來的地方卻是令她皺起了眉頭。
擡頭望着大門上方的牌匾,沈容和意有所指:“你帶我來寧府做什麼?”
這裡是寧珂的府邸。
當初寧珂與龍祁鈺大軍裡應外合,聯手破了滄州,待到龍祁鈺登基後,他便成了大龍朝的正三品懷化大將軍,這寧府便是龍祁鈺賜給他的府邸。
“當然是敘舊。”秦觀意味深長的笑笑。
沈容和皺眉看着他,停在原地不願進去,秦觀回頭看她一眼,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容分說就帶着她進去。
守在門口的侍衛早已識得秦觀,見他到來,忙欲躬身行禮,被秦觀揚手打斷:“免了,我是來找你們大人的。”
那侍衛一聽,連忙引着他往裡面去,被秦觀直言拒絕了。
“我自己進去找他,不必驚動其他人。”
說罷,秦觀拉住停留在原地不肯進去的沈容和,徑自往寧府裡去了。
沈容和看得膛目結舌。
這人簡直把別人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完全是來去自如!
“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人比土匪強盜還要蠻橫!”沈容和勾起一絲挑釁,笑得肆意。
“是嗎?要我真是那佔山爲王的土匪強盜,我頭一件事就是把咱們大龍朝的丞相給搶去做壓寨夫人。”秦觀亦是含笑以對。
沈容和斜睨他一眼,罵道:“土匪!”
秦觀似笑非笑,笑得曖昧:“不如我們離開龍城後,就去當那佔山爲王的土匪頭子,如何?”
沈容和乾脆不理他。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廳,沈容和與秦觀停住了腳步,正欲問他要不要找人通報一聲,就見秦觀衝着裡面沉聲喊道:“綠蕪。”
沈容和還來不及細細琢磨這個名字帶給她的震撼,就見到一道淺綠色身影款步而來,精緻的五官,清冷的面容,一切都無比熟悉!
心中一動,沈容和震驚地望着她。“怎麼……”
秦觀也不解釋,堂而皇之帶着沈容和進入前廳,任由那人爲他們倒了一杯清茶。
這場景沈容和曾經看了三年,如今卻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以爲,她們再也不會遇上了!
“綠蕪,你和寧珂……”話剛出口,沈容和便及時打住,失笑着搖搖頭。
前一陣子寧珂突然請求龍祁鈺賜婚,記得大婚那日她剛好因爲身子不適,就託人帶了份大禮,沒有出席,也就錯過了知道寧珂新娘子是誰的機會,後來只聽說寧將軍的夫人貌美如花,卻一直不知道是誰。
坐在她對面的人,也就是綠蕪,微微一笑:“容和。”
沈容和下意識地看向秦觀,他彷彿什麼也沒發生,自顧自的坐在座位上喝着茶,俊美的臉上平靜無瀾。
突然想起多年前綠蕪那一夜是怎麼逃進自己府上的,後來又因綠蕪的出現而讓自己能夠掩飾身份這麼多年,沈容和驟然醒悟過來。
“綠蕪是你安排來我身邊的?”她看向綠蕪,問的人卻是秦觀。
秦觀但笑不語。
倒是對面的綠蕪忍不住笑道:“公子說,你這身份實在危險,身邊總該有個女子作爲掩飾,免得鬧出了麻煩,所以便吩咐我去了。”
想到當初不論他做了什麼,去了哪裡,秦觀都會莫名其妙的出現,沈容和不禁一聲喟嘆。
原來如此。
心中有些恍惚,同時,亦有些不知如何言語的複雜。
“你與寧珂……是怎麼回事?”如果沒有記錯,當初寧珂與綠蕪並未見過面纔是。
臉上倏地染上一抹緋色,綠蕪不自在的笑笑:“當初你讓我離開沈府,我本來打算回去找公子,途中不小心受了傷,正好遇上他,所以……”
她說到這裡便打住不再說下去,沈容和一愣,旋即笑出聲來。
大抵,這又是一段美好機遇了。只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該去探究的了。
綠蕪看看沈容和,再看看一臉淡笑的秦觀,猶豫再三,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容和,你與公子……”
沈容和端着茶杯的手驀地一滯,僵持在半空中。
綠蕪恍若未見,繼續道:“你在公子心中……很重要!”
沈容和微有失神。
直到告別了綠蕪,沈容和與秦觀緩步走出寧府,沈容和站在臺階下,回身望着寧府裡面,一時間,思緒萬千。
多知道一件秦觀爲自己做的事情,她就越發覺得惶然。
這樣的情,可償還得起?
秦觀沒有看她,低頭看着自己在雪地上踩出的痕跡,嘆息一般說道:“無論我做多少事情,你都承受得起。”
沈容和渾身一震。
胸口一陣窒息般的疼痛,沈容和微微蹙眉,額頭沁出涔涔冷汗。
“容和!”秦觀忙上前扶住她。
沈容和擺擺手,極力將那難受的感覺壓抑下去,“我、我沒事……”
秦觀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突然俯□打橫抱起她。
低頭凝視着懷中的她,他突然笑了笑,笑容卻格外晦澀:“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容和正欲問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眼前劇烈的暈眩讓她一陣難受,只得溫順的靠在他懷中,閉上眼睛,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回走。
身後,雪落無聲。
渾渾噩噩間,沈容和依稀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這座自己熟悉的房間,一時間愣在原地。
擡頭看着頭頂那人,秦觀正一瞬不瞬凝視着她,褐色瞳眸中閃爍着幾分難以辨別的複雜。
許多話同時竄出喉頭,最後卻只有一句:“爲什麼?”
秦觀沒有立即回答,小心翼翼放她下來,扶着她站定在廊下,待到昨晚這一切後,才擡起頭來,對着她說:“你該來的地方,便是這裡。”
他的聲音帶着幾分莫測的晦澀,沈容和一時間怔住,啞聲道:“我答應過你,會與你離開這裡。”
話音未遁,秦觀突然勾脣笑了笑,指尖溫柔的摩挲着她的臉頰。“我知道,所以我纔會帶你來這裡。”
沈容和徹底呆住。
指尖溫柔且小心的摩挲着她的側臉,秦觀低聲道:“你總是爲別人考慮,我說過,以後都不需要這樣了,你只要想着自己就好。你答應我與我走,不就是想回報我麼。”
“……”沈容和無言以對。
誠然,她之所以會答應秦觀,與他一同離開龍城,的確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既然從前是他爲她付出,在她僅剩的日子來,便讓她來陪伴他。
“我只是晚了一步,當初不該放任你不管的。”秦觀凝着她,語氣中隱隱帶着一絲不甘。
沈容和抿脣望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撫着她臉的手一點一點滑下,最後落在她的肩頭,秦觀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聲音溫柔得出奇:“不論從前,現在,還是以後,你都是我秦觀心中唯一的妻子。”
沈容和心中動容,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將她推離出懷抱,視線落在她的身後。
彷彿是有所感應的,沈容和同時回過頭,看着站在幾步之外,滿臉黯然的龍祁鈺。
他似乎在門前站了許久,身上的衣服帶着雪花融化後的冰冷水滴,眼睛下方泛着微微的青色,眉宇間盡是疲倦,儘管如此,他卻依然固執地站在她的房間門前,動也不動。
沈容和下意識地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龍祁鈺微有怔忪,聲音帶着一絲惑人的迷魅。“我一直都在啊。”
剎那間,沈容和憶及多年以前,在沈清和剛剛去世的幾日後,她從書房裡出來,順着梅花的香氣一路循着到了自己的房門前,正好看見在房外等了整整一夜的龍祁鈺,對他說着他一直都在……
物是人非,他卻一如當年。
沈容和突然笑出聲來,如同當年她聽到他說出那句話後,脣畔緩緩展開一抹極爲清淺的笑。
龍祁鈺與秦觀同時看向她,前者眼中帶着迷惑,後者臉上有悵惘,有黯淡。
轉頭看向龍祁鈺,秦觀藹然一嘆:“你可會待她好?”
龍祁鈺雖有不解他爲何會有這樣一問,倒也如實回答:“自然。”
“那就好。”
說完,將尚在怔忪間的沈容和突然向前推了一把——
沈容和完全沒有防備,一下子也就被他推了出去,身體順勢往前撲去,在她以爲自己要摔倒在雪地裡時,龍祁鈺的身影一閃,下一瞬,她整個人牢牢撲入他的懷中!
“呃——”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龍祁鈺愣愣地看看秦觀,視線落在沈容和身上時稍微變得柔和了些。
“秦觀,你這是作什麼!”龍祁鈺怒道。
秦觀卻沒有應聲,低頭不緊不慢的拿出懷中的兩塊玉佩。
龍祁鈺一見那玉佩,眼底飛快掠過一抹黯淡。
沒有容他細想,秦觀將那兩塊玉佩高高拋起,動作快得讓沈容和與龍祁鈺甚至來不及反應,就看見那兩塊玉佩再度落在他手中,他猛地收緊了手指,再攤開手,兩塊玉佩竟是同時一分爲二!
突然見到這麼一幕,龍祁鈺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欲言又止:“你……”
他未來得及說下去,就見那張俊美的面容上閃現一抹戾氣,對着他一字一頓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皇上,在我眼裡只有她最重要,此後你若是敢傷她半分,我定會踏平你的皇宮!血洗你這萬里江山!”
沈容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着他說完這句話後衝自己微微一笑,看着他鬆開那兩塊碎裂的玉佩轉過身,緩步前行,腳下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清晰的腳印,終是忍不住閉上眼睛,脣齒間一聲嘆息。
緩緩轉過頭,看着眼前的龍祁鈺,他的衣服上冰冷得讓她忍不住輕顫了下,可想而知,他到底在房間外面站了多久。
“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就幾個時辰而……而已……”說到這裡,龍祁鈺清俊的臉上染上一抹赫然,趕緊噤聲不再說下去。
他的手指甚至都是冰冷的,沈容和就這麼看着他,半晌,一聲低低的嘆息。
“傻瓜。”
第三章:無妃(大結局)
之後的幾日裡,沈容和病情越發的嚴重,龍祁鈺召來所有太醫爲她診治,卻無人能夠放言可以治好她。
在龍祁鈺越來越陰沉的注視中,太醫院主管顧太醫顫巍巍的跪在沈容和的牀榻前,結結巴巴地說道:“皇上,此病……無藥可醫……”
語落,所有的太醫齊齊跪下,低低垂下頭,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任何人都不敢去看龍祁鈺的臉色。
“當真……無救?”龍祁鈺低聲問道,聲音裡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顧太醫緊緊擰眉,嘆道:“她如今的症狀是不斷咳嗽,甚至咳血,可慢慢的,她的眼睛也會漸漸看不見,舌頭嘗不出味道,最後連耳朵也聽不見聲音後,她便是……”
說到這裡,顧太醫再不忍說下去。
所有人都低垂着頭不敢出聲,孰料,龍祁鈺只是淡然揮了揮手,屏退在場的太醫和宮人們。
沈容和躺在牀上,靜靜看着那些太醫們一一退下,目光最後落在緩步走到牀邊的人身上。
就這樣在她牀邊坐下,龍祁鈺低頭撫着她越發消瘦的臉頰,喃喃喚着她的名字:
“容和……”
一遍一遍,一時間,竟是忍不住悲酸難禁。
她看着他,脣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清淺的笑。“我現在還好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輕輕與她的手指相扣,幾次欲張口說些什麼,又總是沒有說出口。
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沈容和睜眼看着頭頂的青紗帳,輕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沈家世代都會得一種病,不論男女,彷彿被詛咒了一樣,無一例外的活不過三十五歲。我那時還曾想過,我若堅持到三十五歲,會不會忍不住留念這十丈紅塵,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樣快……”
她說得雲淡風輕,龍祁鈺卻聽得有如錐心之痛。
掙開他的手,沈容和慢慢坐起身來,指尖輕輕觸及他緊鎖的眉頭,微微用力,一點一點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我現在還沒事,不是嗎?”她笑道。“既然不敢求將來,珍惜現在也不錯啊。”
他凝視着她,眼底有着不加掩飾的愛戀與悲傷,手顫抖着撫上她的臉,慢慢湊過去,脣溫柔的貼合上她的……
她眼中掠過一抹訝然,很快就恢復如常,緩緩閉上眼睛,任由他吻上了自己的脣。
她的無聲迎合讓他的動作越來越放肆,手撫着她的臉,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脣,她啞聲道:“我記得,以前你曾咬過我。”
她說的是她十三歲時,他即將去往漠北,突然跑到沈府門前去等她,她卻漠然以對,令他氣得抓狂,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啃上她的脣,後來咬傷了她的嘴脣就跑了……
想到那時的時光,沈容和與他俱是忍不住低低的笑。
“那時其實我不是想咬你,可你這張嘴總是說些讓人暴跳如雷的話,我一時氣極,纔會做出那種事情。”龍祁鈺面露赫然。
沈容和輕笑一聲,脣畔清淺的弧度惹得落在她脣上的吻越來越重,最後試探般探入她的脣齒間……
或許,她是明年,下一月,甚至可能明日就死,至少死之前她有他相伴,這樣又何嘗不是幸福。想到這裡,沈容和沒有拒絕,任由他攔住她的腰,將她的身體緊緊拉向自己,聽着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溫柔……
“容和……容和……”
她望着他,眼中帶着歡喜,卻又隱隱夾雜着悲慼,酸楚……複雜難辨。
這人呵,總是這樣待她好……
脣齒間溢出一聲輕嘆,她擡頭往前,主動吻上他的脣。
誰的衣衫先落下已分不清楚,她只記得,他帶着萬般珍視的目光看着自己,啞聲叫着自己的名字……
帷幔落下,掩去了滿室春光。
十二月過後,在朝中向來強勢無比的蒙古王突然不再堅持尋琅華郡主,而是改口要回去漠北,明啓帝應允。
同月下旬,龍祁鈺宣佈丞相沈容和病逝。一時間,百姓莫不爲之惋惜。同時,方輕塵明啓帝委任爲新任丞相。
兩個月後,與沈容和有着相似面容的沈皇后被迎入宮中,據說是前丞相沈容和的孿生妹妹。沈皇后賢能淑德,甚得人心,明啓帝甚爲寵愛,爲沈皇后虛設後宮,不再迎娶任何妃嬪,二人舉案齊眉,恩愛無比。
成爲皇后的幾日後,眉兒嫁給瞭如今已成爲當朝丞相的方輕塵,成爲當朝一品夫人,一時間,風光無兩。
喜兒黯然失落,卻十分難得沒有鬧騰。
很久以後沈容和才問起,當初爲什麼會選擇方輕塵,眉兒卻愣愣地答她,當初方輕塵在喜兒說喜歡自己後,沒有說什麼,只是在檐下點亮了一盞孤燈,告訴她:“此後無論你想去哪裡,倘若迷了路,我定會爲你點亮一盞燈。”
再後來,眉兒嫁給了方輕塵,喜兒雖黯然神傷,卻再沒有提起以往的事情。
這件事令沈容和怔愣了許久,在她眼中總是天真歡喜的眉兒,似乎比她想得要明白得多。或許,她小時候也曾對喜兒有一絲情愫,卻在後來的時光裡漸漸淡忘了,直至遇上方輕塵,他那樣的清雋溫和令她再難忘記,於是便成了眷侶。
看着即便成了親,性子依舊如同孩童般的眉兒,沈容和不禁失笑,看着方輕塵眼神溫柔的爲她拂去一身的雪花。
期間寧珂請戰去了邊關,綠蕪自是一路相隨,偶爾會回來龍城,在他們的話中沈容和才知道,當初琅華郡主逃婚後,是劉天寶帶着她離開了龍城,蒙古王原本堅持讓她成爲皇后,卻因她寫來的信最終放棄,決定任由她去了……
最讓沈容和難忘的,卻是在她與龍祁鈺即將大婚的前夜,她被眉兒拖着去城南的雲間寺拜香,期間隱隱看見一雙熟悉的人影,像是高雲與魏商。待到她再擡頭,卻什麼也沒有看見,當下心中悵然,只當做是自己的幻覺。
讓她沒想到的是,在她與眉兒離開雲間寺時,突然有一名六七歲的小童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地喊道:“有叔叔讓我將東西交給你。”
沈容和接過,還未來得及問清楚是誰,那小童已經一蹦一跳消失在山路間。
“公子,快看看是什麼?”眉兒的眼中帶着某種興奮。
沈容和挑眉看她一眼,低頭伸開掌心,下一瞬,就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塊早已經有些舊了的小木牌,用紅線掛着,木牌的一面銘刻着精緻的花紋,另一面寫了一句話:“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喃喃念着這句詩詞,沈容和驀地回頭看向那小童來時的方向,卻只看得見大片的樹蔭與野花。
緊緊攥着那塊木牌,沈容和輕笑出聲,眼角卻有眼淚。
在沈容和成爲帝后的幾個月後,禁衛營統領秦觀迎娶了朝中一名大臣的女兒,許氏。聽聞那女子並非有着傾城之姿,笑的時候卻總是教人覺得清朗如月,從容且淡然。
春去秋來,轉眼間已是元德二年的冬天了。
這一年裡,沈容和有了身孕,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起初,她還只是眼睛漸漸的看不見,龍祁鈺將一隻鸚鵡放在了寢宮的窗前,每日裡下朝後便回去寢宮,沈容和聽着宮婢在旁邊爲她念着書,龍祁鈺便在那裡逗弄鸚鵡,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教它說着同一句話,想要拿去逗沈容和開心。
“我、愛、你。”
可惜的是,即便是這樣簡單的三個字,那隻鸚鵡也從未學會過,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眉兒還一度摸着下巴懷疑地看着那隻鸚鵡,問沈容和:“這難道是烏鴉假裝成的?天底下哪有不會說話的鸚鵡。”
引來方輕塵一聲輕笑,寵溺的揉着她的頭髮。
眉兒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埋首在他懷中。
在元德二年的十二月,沈容和早產生下太子姜離,那時,她早已經不能夠嚐出任何味道,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看來也與那白開水沒有差別。到最後,她連聽覺也一併失去了,每日裡都任由龍祁鈺爲她穿衣,引她去外面曬太陽,日日月月,不知流年幾何。
二月的大龍朝依舊陰寒,沈容和早早便醒來,前幾日還只覺得懨懨的,今日只覺得格外清醒。
見此情形,龍祁鈺非但沒有欣喜,反而是滿眼哀慟地注視着她。
窗臺下那隻鸚鵡靜靜停留在架子上,即便龍祁鈺教了它整整一年,它依舊是連簡單的三個字都學不會。
眼前隱隱能看見一絲模糊的光影,沈容和眨眨眼睛,對着不知站在何處的龍祁鈺說道:“我想去看日出。”
龍祁鈺含笑凝視着他,眼底隱隱閃爍着晶瑩。“好,我……我帶你去看日出。”
黃公公和衆多宮婢們忍不住別開眼,不忍看下去。
那隻鸚鵡在架子上來回晃悠着,烏黑的眼中看不出波瀾,靜靜注視着大殿中的一切。
“我這就帶你去看日出……”話未說完,龍祁鈺喉間溢出一聲嗚咽,沒有再說下去。
俯身小心翼翼抱起沈容和,龍祁鈺緩步帶着她來到大殿外,外面大雪皚皚,整個皇宮都籠罩上了厚厚的積雪。
沈容和睜着雙眼,隱約看得見前方有模糊的光,卻始終看不真切。
眼皮越來越重,沈容和忍不住扯了扯龍祁鈺的衣襟,淡笑着說道:“我突然有些困了,待會兒日出出來了,記得叫醒我。”
龍祁鈺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溫柔地笑,臉上卻有眼淚不斷落下:“嗯。我會叫醒你。”
沈容和凝眸望着頭頂的他,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許久,她終是忍不住慢慢閉上了眼睛,抓住龍祁鈺衣襟的手頓了頓,最後重重垂下……
龍祁鈺抱着她站在大殿門口,脣角始終帶着溫柔的笑意,即使眼淚早已流了滿面。
身後,黃公公最先捂着臉跪下,衆多宮婢內侍們亦跟着跪下,包括外面的禁衛軍,齊刷刷跪了一地。
龍祁鈺抱着沈容和的手重重顫抖着,他低聲在她耳畔說着:“我會叫醒你,你現在好好睡吧,我一定會叫醒你……”
說到最後,餘下的話化作一聲無聲的嗚咽聲。
大殿裡面的窗臺下,那隻原本悠閒的在架子上晃悠的鸚鵡突然上躥下跳,不安分的跳來跳去,不斷嘶啞着嗓子喊着:“我愛你……我愛你……”
黃公公轉身看着它,悲聲哭道:“你這一聲,爲何來得這樣的遲啊。”
元德二年,十二月末,沈皇后病逝。明啓帝大哀,在寢宮中整整三天三夜沒有踏出宮門一步,不吃不喝,文武百官跪倒在大殿門口,不斷勸說着明啓帝節哀。唯有如今的丞相方輕塵與禁衛營統領秦觀,站在外面無聲看着這一切。
三日後,明啓帝終是走出寢宮,只是,此後,他再也未迎娶任何妃嬪,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勸說,他始終恍若未聞。
此後的六年裡,明啓帝爲沈皇后空設後宮,自此以後六宮無妃!
在這六年裡,明啓帝兢兢業業,在文武百官的輔佐下一手將大龍朝的繁榮推之鼎盛,百姓無不稱頌其爲明君。同時,他更是御駕親征,處處帶着軍隊南征北征,東征西討,一次次爲大龍朝迎來勝利。
十二月的時候,龍祁鈺再度御駕親征,出征前夕,他封禁衛營統領秦觀同時出任當朝太傅,此後輔佐教導太子,亦讓秦觀在朝中的勢力一時無兩。
身後是浩浩蕩蕩的大龍朝將士們,龍祁鈺打馬來到最前面,耳邊是一聲比一聲震撼的歡呼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
聲聲不息,震入雲霄。
戰馬奔出皇宮城門口時,龍祁鈺突然回頭,看着眼前這座繁華無比的皇宮,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微笑。
你說你懂得生之微末,我便做了這壯大與你看。
你說再熱鬧也終需離散,我便做了這一輩子與你看。
你說冷暖自知,我便做了這冬花夏雪與你看。
你說戀戀舊日好時光,我便做了這描金繡鳳的浮世繪與你看。
你說應愁高處不勝寒,我便拱手河山,討你歡。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不會讓你一人獨行。
元德九年,元月,明啓帝在戰場上被敵軍用毒箭射中,因處理傷口不及時……
崩。
全軍大哀,統統以白旗白衣爲明啓帝送行,沿途百姓更是紛紛哭倒,一路追着明啓帝的棺木哀聲大哭。
在回皇宮的時候,當今太傅秦觀與丞相方輕塵,帶領着年僅六歲的太子姜離前來迎接明啓帝的棺木。
看着再無生氣的明啓帝,秦觀說着:“我知你早已迫不及待想要與她團聚,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元德九年,二月上旬,明啓帝與沈皇后合葬於皇陵。
同月下旬,年僅六歲的太子姜離在滿朝大臣的輔佐下登基爲新帝。同時,他亦成爲大龍朝有史以來最爲年輕的帝王。爲紀念明啓帝,新帝姜離,號元德,是爲,元德帝。
六年的光影如同做了一場漫長的夢,秦觀站在金碧輝煌的宮門口,轉身回望着這一片奢華堂皇的重重宮闕,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最苦不過長牽念,最苦不過相思苦。但,他說,最苦不是相思苦,最苦並非長牽念,最苦的,莫過於……
不若天宮瓊樓,卻……
百年孤獨。
魏商番外:爲誰而傷
不知到底什麼時候起,我開始不斷揣摩着沈容和的心思,想着他會有什麼喜好,比如喜歡吃的東西,喜歡的顏色,甚至喜歡的人……到最後,我甚至開始想着他若是穿上女裝,該是何等驚豔!
這個念頭,令我驚出一聲冷汗。
頭一次生出這種荒誕的想法時,我正與天寶一同在含煙館裡,我們正好坐在樓上靠窗的位置,我不經意看下去,正好看到一雙與沈容和極爲相似的眼睛。或者應該說,是她笑起來時與沈容和極爲相似的眼睛。
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潑了我自己一身的茶水,我恍若未聞,呆呆地看着那個一身白衣站在臺上的女子,她的眼中沒有其他青樓女子的嫵媚,亦沒有悽楚,只有淡淡的從容與淡然。
幾乎是同一時刻,我突然想着,若是那個沈容和穿上女裝,會不會如她一般驚豔四座?
這個念頭剛剛竄出腦海,我忽然覺得莫名的口乾舌燥,竟是有些渴望的。
也幾乎是同時,我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荒誕念頭嚇得滿身冷汗,手中的茶杯“砰”地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這一動靜令對面正忙着吃東西的劉天寶擡起頭來,他詫異地看我一眼,下意識地順着我視線望向樓下那白衣女子……
那一刻,我竟是從未有過的心虛。
劉天寶什麼也沒說,繼續狼吞虎嚥吃着他的東西,那副吃相令其他人無不汗顏。
我一直覺得,天寶這個人並非如他表面上表現的那樣毫無心機,至少此刻,我就覺得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不過,他沒有說,我也就裝作不知道。
再後來,我不斷的往含煙館裡跑,慢慢的得知那個女子叫容月。呵,連名字都有幾分相似,若不是我確定沈家就沈容和一個兒子,我幾乎忍不住以爲容月是他的孿生姐妹。
容月從見到我的第一眼,我怔怔望着她,眼神中不自覺帶上了癡迷,她卻忽然笑了笑,毫不避諱的直視着我,問:“你在看誰呢?”
短短一句,令我當場色變。
旁觀者似乎總要比當局者來得清醒,我不斷告訴自己,我對沈容和起了這種心思,只是因爲他的長相實在像女子,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纔會這樣認爲。
每次我往含煙館跑,遇上天寶時,他總是會偶爾用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幽深眼神注視着我,待我察覺,他又面色如常的低下頭繼續吃他的東西,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有次在含煙館遇上沈容和,我如同着魔一般,鬼使神差之下,我直接拽着她去見容月。
我格外想要知道,當他看見與他極爲相似的容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結果是讓我黯然的,沈容和只是有着淡淡的疑惑,看樣子並非察覺出什麼,反倒是容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終於,在我即將離開龍城時,他與我一同在外面喝酒,那時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說:“不必要的執念,就不要念念不忘了。”
在他澄澈如溪的目光下,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在滄州遇上了容月,我便將她帶進了自己府裡,不時有丫鬟小心翼翼猜測着她是否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和容月俱是不答,只是,我們兩人都很清楚,我們的關係從未有絲毫曖昧。
後來,容月乾脆找我,問我是否願意與她結拜成兄妹,我幾乎是想也未想就答應了。
在我看來,容月再像那個人,可,她終究不是。
知曉這一點,我對她自然沒有情愫。
期間會遇上沈容和來滄州,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知曉沈容和是女子時,更是令我驚得如遭雷擊。
我也曾想過假使她是女子,可如今當事實擺在我的眼前,我竟是提不起一絲歡喜。
她與龍祁鈺,秦觀,這三人之間的糾葛,我並非看不見,所以我更加憂心。
沈容和曾笑言,說我和容月的事情,當時我訕笑一聲,下意識的想要與她解釋清楚,卻又不知該從何種立場來解釋。
我想,若沒有後來的高雲,恐怕我會忍不住告訴沈容和,告訴她我對她的綺念。對於高雲,我想我到底是存了一絲喜愛的,因爲那人曾說我和高雲是歡喜冤家。
幾年過去,我始終沒有告訴沈容和,更不敢告訴。如今的她,已不是我能並肩的了。
她爲龍祁鈺做盡一切,身邊亦有始終陪伴的秦觀,這些怎是我可以比擬的?
當龍祁鈺派人送來酒時,同時還帶了一句話:“詐死。”
我知道他是爲我好,讓我不用陷入兩難,我卻一橫心,乾脆利用他的好意,故意叫沈容和在我面前穿上女裝,故意叫她寫下願望,待到她回去後,又偷偷去解下她掛上去的木牌,藏在自己懷中。
喝下假死藥時,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心中到底是藏着一絲私心的。
我想看看,若她知道我對着她這樣的心思死去後,她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
故意將木牌握在手中,故意讓她以爲是龍祁鈺害死我,龍祁鈺卻令我更加震驚,他竟一個字都未解釋,任憑她誤會他。
我知道,他只是在折磨自己,因爲彼時他身邊有着不能負的琅華郡主,所以他只能放任自己斷了這不該要的情思……
龍祁鈺稱帝后,董府一門全部被誅殺,對於這種結果我早已有所預見,只是高雲……
我從未想過她會當真爲我用情,她在以爲我死後,又遭逢了滅門之禍,整個人簡直如同瘋了,每日癡癡傻傻坐在房中,任憑我和容月怎麼喚她都不醒。
後來容月找着了自己的親戚遠去了,臨行前,我請她見證,娶了高雲。
天寶繼承世襲的王爺之名前,曾帶着琅華郡主來看過我和高雲,看到那名往日裡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帶着一臉淡然站在我面前,不得不說,我是極其驚訝的。
我只知道龍祁鈺對沈容和尤其看重,卻不知,他爲她甚至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不顧一切爲她好。
後來琅華曾說,當初是她親手放開了這榮華天下的皇后之名,只因,那人眼中根本看不見她!
與其求得始終沒有心的有情人,不如求一個安定從容,她是琅華郡主,不是沒人願意娶的,她要的是有人能與自己白頭偕老的,並非一個軀殼。
這樣說着的時候,她似乎忍不住想要哭。
一旁的劉天寶只看她一眼,將手中的錦帕遞給她,然後彷彿什麼也沒看見,繼續與高雲玩。
我挑眉,我當初只聽天寶說過他遇上了琅華,卻不想,他與她會成當今這番模樣。
後來,當天下都傳出沈皇后的事情,我看着坐在窗前把玩着一枚紅葉的高雲,亦是淡淡的笑。
那時,眉兒帶着她來雲間寺拜香,我將自己藏了很久的木牌遣使一名小童給她送去,心中悵然一嘆。
此後,你是帝后,自有爲帝者與你舉案齊眉,予你天下無雙。
此後,我亦有我的紅塵相伴,浪跡天涯。
身邊的高雲不時撿起地上的雪,她的病已經好多了,不似當初那樣毫無生氣,偶爾還會與我開開玩笑,那模樣到底是清醒還是瘋癲,我已不再多想。此後,我自當與她相伴到老……
《臣歡膝下》繁體版以及簡體版書正出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