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朗緊握拳頭,重重捶在牀上,扯動傷口,疼得他差點沒疼死過去,他忽然揚聲道:“曹珠,回來。”
曹珠怔了一怔,忙折身回來,秦月跟在她的後頭,關切的問道:“公子,你有什麼吩咐?”
蘇朗朝她冷冷的道:“你先出去,我沒叫你。”
秦月眼淚唰的流了一臉:“蘇大哥——”不是他自己說的,他們以後是兄妹嗎?有什麼事他不吩咐自己,反倒信重這個外三路的曹珠?
蘇朗忽然就暴怒,把牀邊多餘的枕頭揮出去,道:“出去,出去,我叫你出去。”
想見的人,不肯來,不想見的人,死纏爛打,揮之不去,他蘇朗的人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是吧?
秦月捂着臉跑出去,羞恥心達到了巔峰,不只丟臉,還被蘇朗辜負,她簡直想一頭撞死。
曹珠臉色也有點兒白,既有對秦月的於心不忍,又有對蘇朗的同情,她柔聲勸道:“九爺這又是何必?秦月姑娘也是一番好心……”
蘇朗嘲諷的道:“省省你們的好心吧,你應該沒忘,你妹妹曹貝還在我手裡吧?”
從最開始他就沒安好心,別告訴他,到了現在曹珠還不知情。
曹珠臉色一僵,尷尬的點點頭:她怕的就是他拿妹妹要挾自己。
她陪着小心道:“是,奴婢不該多嘴,九爺,奴婢,想再看看貝兒。”
蘇朗呵笑,挑破她的心思道:“別覺得我現在沒用了,你就可以仗着賀琮這座靠山就把你妹妹救出來,我告訴你,她藏在你們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我一死,她就會立刻送到煙花之地……”
威脅永遠最直接最有效,曹珠咬着脣,眼巴巴的望着蘇朗:“不,九爺,你別……九爺若有吩咐,奴婢肝腦塗地,絕不推諉,但請九爺別爲難貝兒。”
蘇朗哼笑,道:“你倒惦記着你那好妹妹,不過是個病秧子,郎中都說活不長,你圖什麼?”
曹珠矢口否認:“不會的,貝兒只是身子偏弱,她一定會長命百歲。”
蘇朗不介意打破所有人的希望,一個沒有希望的人活着才最痛楚,他道:“自欺欺人罷了,長命百歲被當做祝福的話說了千萬次,卻沒幾個人真的長命百歲的,就是你妹妹能苟延殘喘,我也能隨時讓她奔赴黃泉。”
他瘋了。
這是曹珠對蘇朗的結論。如果可以,她不願意和瘋子打交道,可不行,她沒有迴旋的餘地。曹珠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十二分的溫柔小意道:“九爺不會的。”
蘇朗哈哈大笑,道:“暫時不會,只是讓你明白,你如今只能和我在同一條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還要搭上你妹妹的小命,所以別想着反水。”
曹珠認命的低頭,道:“奴婢知道,奴婢不會。”
蘇朗咬着牙問:“她人呢?”
曹珠不敢多說,只好忖度着道:“您是說,顧公子麼?她還好,和從前差不多。”
蘇朗憋得說不出話來。他這不是廢話嗎?她能有什麼不好?在賀琮跟前表了忠心,賀琮便是再疑她,看在她挺着個大肚子的份上,也不會和她計較,她當然有吃有喝,悠哉遊哉。
蘇朗沉默着,神色黯淡,彷彿黑雲,再用點兒力氣,擠巴擠巴就能擠出水來。曹珠也不知道他想聽什麼,便道:“公,公子最近,到底來往不便。”
顧衛卿想離開建寧,賀琮當然不肯,她心情不好,刻意和賀琮冷戰,曹珠自然瞧着她精神不濟。再則顧衛卿還想保留着“玉公子”的名號,也好爲了將來在外出面走動,她身懷有孕的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橫豎兩府裡都沒什麼事,當然不會輕易出門。
聽在蘇朗耳裡,卻是她冷漠如斯的證據。
他眼裡泛起波瀾,漸漸扭曲,幾乎溢了滿臉,他道:“曹珠,不管你將來下場如何,我不會食言。”
曹珠渾身寒毛乍起。
她不想死,她還年輕,她還有父母,還有妹妹,更何況她還沒享受夠這世間繁華。生活再困頓,活着也是鮮活和美麗的,她不想就這麼窩窩囊囊、莫名其妙的把小命斷送掉。
曹珠一下子就跪下去:“蘇公子,你不能這樣,你當初答應好了的,你說就服侍顧公子一年……”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蘇朗無動於衷的望着牀帳頂邊垂下來的流蘇,冷然的道:“能不能活,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早叫你儘早成爲她的心腹。如果你是她的心腹,她自然不會懷疑你……”
“……”曹珠只覺不祥。這是要她謀害顧公子麼?
蘇朗猛的盯住她的臉。
曹珠只覺得身上一冷,彷彿被蘇朗活生生咬了一口,又疼又懼,全部變成了駭然。
蘇朗面目猙獰的道:“別跟我說什麼無辜不無辜的話,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你要捨得你妹妹進了骯髒的地兒,捨得你爹孃丟了老命,你只管守着你的處世原則,孤高清傲的活着。”
不,不,不,什麼處世原則?她哪有?只不過爹從小教她,爲醫者,便要有一顆仁心,可爹也說過,爲醫者,治病不救命。人的命都是註定了的,她一個孤苦的弱女子,哪有什麼大本事?
更別說什麼孤高清傲了,她哪有那資本?在蘇朗跟前尚且如此,何況是別人?無論如何,她也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和蘇朗賭的。
她顫巍巍的道:“我不會,公子要奴婢做什麼?”
她一定照做。
蘇朗道:“你去給我配一副藥……”這藥方他找了好久。
曹珠猶豫着問:“九爺是要……”
蘇朗暴躁的道:“我不瞞你,這藥性如何想必你也清楚,你要是後悔,出了這個門就去告密,想來賀琮總能快過我的刀,能先行讓我斃命。”
曹珠死咬着脣,搖頭道:“九爺,奴婢不敢,只是,您這又是何必?您就真的忍心?萬一……”
何必?呵,何必?
蘇朗低斥道:“不是你能管的,滾。”
他一臉狠戾,可曹珠卻從這狠戾的邊緣只看見一陣又一陣的茫然,大概他也不知道他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以及將來會不會後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