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賀琮原本對周萱和顧衛卿走得近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說了那晚在宮中的事,他一天也忍受不了,當即吩咐衛猱:務必把周萱絆到京城。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和顧衛卿同路,這一路幾千裡之遙,再堅定的人怕不也得被她掰成她那一路的了。
承周萱之功,顧衛卿倒的確結識了四皇子。話裡話外,賀玦知道她是賀琮的男寵後,態度略有收斂,卻難免有一種“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惆悵。
他暗示顧衛卿:若賀琮的情意不能持久,他不介意接手。
顧衛卿表示:您想太多了,草民戀棧故土,怕是一生都難以離開建寧。
賀玦並不失望,他稟性溫和,走的是水滴石穿的路線,並不覺得顧衛卿捨不得故土,他去不了建寧,與顧衛卿就無緣無份了。
他對顧衛卿照舊謙遜有禮,始終不曾有一點兒狎褻態度。
過了正月十五,他盛情邀請顧衛卿去湯泉行宮。顧衛卿確實不適宜北方的天寒地凍,除了必要的應酬,她基本不敢出門,雖說有賀琮贈的棉衣、貂裘,可出門北風一刮,顧衛卿就有一種馬上要被風吹走,羽化昇仙的錯覺。
客棧裡整日燒着炭,可她還是冷,尤其晚上,蜷縮一夜,手腳都不待有一點兒熱乎汽的,漫漫長夜,她都是在冷顫中度過。
賀玦一下貼子,她聽說那邊有地熱,二話不說,立刻就答應了。
同行的不只有賀玦,還有太子賀璋夫妻、三皇子賀瑁、周萱的大哥周稗夫妻,安寧侯世子秦慕夫妻,再就是周萱了。
顧衛卿怕冷,便說什麼也不肯騎馬,叫顧尚僱了輛馬車。周萱幾次要去她車裡,都被周稗制止了。
他早就看顧衛卿刺眼了,一個大男人,長得漂亮也不罷了,可身份低微,萱萱卻待他那般親近,傳出去像什麼話?好不容易成就的婚事只怕要泡湯了,還不收斂着些?
賀玦卻只當顧衛卿嬌弱,對此只溫和一笑,並沒起疑。賀瑁則是愛屋及烏,對顧衛卿略略點頭,純淨的眼眸裡只有溫和的好感。
只有賀璋,似乎嫌棄顧衛卿與周萱狼狽爲奸,態度十分清冷兼高傲。
甫一進行宮,衆人便四散歇息,周萱抽空來尋顧衛卿,見她蜷縮得和個小兔子似的,不由得笑得眼睛都眯了:“我說你至於嘛,穿得也不少,怎麼就冷成這樣?幾位殿下還說要去山裡打野物呢,你這個樣子可怎麼去?“
顧衛卿擺手:“恕草民不能奉陪。”誰愛去誰去,她可不湊這熱鬧,別野物沒打着,她倒凍成雪人了。自打她進了京城,這大雪就隔三岔五,紛紛揚揚的下,整個世界琉璃一樣晶瑩剔透,美是美,可太冷了。
周萱不無失望的道:“你可真掃興。”
顧衛卿心道:“你們都去了,我才高興,那樣就可以單獨泡溫泉了。”
果然吃罷午膳,諸位皇子提議去打獵,顧衛卿不吭聲,只衆人要走時,賀玦見她不在,着人來請,她推說頭疼婉拒了。
她的地位實在微不足道,去不去也不打緊,諸位皇子騎馬揚長而去,顧衛卿自行去泡溫泉。到底是跟着王爺來的貴客,沒人怠慢,小太監領他進了露天溫泉池子,徑自走了。
這溫泉池就修在山腳下,一擡頭就能看見白雪皚皚的風景,池子是漢白玉修建而成,池水清洌,冒着騰騰熱汽。
顧衛卿除了衣裳,試探着下水。
水可真熱,她將自己整個人都泡進去,滾燙溫暖襲滿全身,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建寧,她舒服的嘆了口氣。
顧衛卿兀自享受之時,忽聽身後有細微的動靜。衛剛、衛猱知道她的身份,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冒冒然闖進來,那就只能是別人。
她平靜的開口道:“不知尊駕何人?有何見教?何必行此偷偷摸摸之事?”
那人大概沒料到她如此警醒,腳步頓了一頓,才揚聲道:“我家爺想要見顧公子,特命小人前來相請。”
顧衛卿嗤笑一聲,隨手扯了手邊的長袍,將自己裹了,這才站起身,不無諷刺的道:“你家主子真是太客氣了,若我反應再慢一步,怕是要無知無覺的受制於人了吧。”
那人腆顏呵笑道:“顧公子,請吧。”
顧衛卿連換衣裳的機會都沒有,徑直被帶到彰德殿,等看清上首坐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所謂外出打獵,實則並未出行宮一步的太子殿下賀璋,真是一點兒都不意外,她恭敬的朝上行禮:“草民顧衛卿參見太子殿下。”
賀璋上下打量顧衛卿,修長的眉就是微微一挑。眼前的男子衣衫不整,纖細、瘦弱,怎麼看怎麼有幾分女人荏弱的氣質。但他態度疏朗,不見一點兒意外和驚訝,尤其那雙明亮的眼睛裡似乎帶着幾分瞭然和透徹,讓他不得不放下心底的輕視來。
他客氣的擡手:“顧公子不必客氣,孤不欲旁人知曉,難免對公子怠慢,還望公子勿怪。”
顧衛卿拱手,道:“草民微賤,敢不從命?只是草民身邊的兩名隨從純然無辜,還望太子殿下高擡貴手。”
賀璋就是一怔。
她怎麼料到自己已經派人把她的隨從控制住了?
顧衛卿嗤笑:這不廢話嘛,衛猱或許機變,尋個機會就能跑,可衛剛是寧可自己死也絕不辱使命的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任賀璋的人隨意出入,定然是他已經遭了不測。
賀璋肅着臉道:“這個自然,好歹也是六弟的人,孤豈會隨易荼毒。”
顧衛卿聳聳肩,不在意的在賀璋指定的椅子上坐了。他既能叫自己來,自然是把自己的情況打聽了個明明白白。
顧衛卿道:“明人不說暗話,太子殿下召草民前來有何見教?不如直說。”
賀璋一皺眉。他實在不太喜歡顧衛卿的作風,太任性、太散漫了,縱然口中自稱“草民微賤”,可她骨子裡沒有一點兒自卑和低賤的意思,尤其是和他直視時,她的眼神過於清風霽月,好像他做的事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陰毒伎倆,縱然她死於他之手,他也勝之不武。
六弟喜歡的就是這個調調?
明顯就是匹烈馬,不好馴服,即使馴服了也沒多大意思,你得由着他的性兒起舞,若馴服的結果就是失掉自己的本心和初衷,那不是得不償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