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救護車慢慢路過那三臺大解放時,入眼看到的是一片藍色。能聽到外面嘰嘰喳喳的聲音。哭聲、叫聲、喊聲,聲聲入耳,讓聽者有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
這世間,還有什麼場景,能敵得過孩子們眼中的無助更讓人揪心。
那三輛大解放車的後面拉着一羣穿着藍色衣服的孩子,他們胸前掛着寫着姓名、年齡、籍貫的白布條……
路邊站着負責運送這批孤兒的工作人員,有一位大娘站在孤兒們的中間做着動員:
“出遠門嘍,出遠門嘍……”
李思琪早已捂着嘴失聲痛哭。
葉伯煊的眼睛也溼潤了。
夏天在無聲的喃喃念着只有她懂的歌詞: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擡頭尋找天空的翅膀,候鳥出現它的影跡,譜成生命的樂章。
誰能不顧自己的家園,帶走記憶中的童年,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
部隊專用的救護車進入京都市區就再次拉起了警笛。
騎自行車駐足觀看的青年們行着注目禮,路邊的百姓們也紛紛讓路。
而夏天每一次回京都,潛意識裡都是回葉家大院、回婆婆家,從未有過歸屬感覺得是回了自己家,這次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第一次有了終於回家的感覺,回家真好。
過路的人,看着專屬於災區歸來的軍用救護車,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飽含着鄭重的祝福。
救護車順利地到達了京都人民醫院門口,醫院上懸掛着醒目的標語:
“歡迎抗震英雄凱旋歸來”,“迎接抗震救災英雄回家”等等……
從救護車上被擔架擡下的葉伯煊、夏天以及李思琪等穿着破亂不堪的軍裝的救災人員剛一下車落地。就受到了醫院門口百姓們的掌聲。
這些羣衆是自發而來,幫助醫生護士們,或者準確的說是幫他們心中最可愛的軍人們。
每一輛從唐莊開來的救護車,都受到了如此鄭重的祝福。
夏天不知道是被誰,在混亂中給手中偷偷地塞了個蘋果,原來快樂欣慰時也可以有淚。她帶着笑臉眼中掛淚的敬軍禮感謝他們。
你我並不相識,心裡卻溢滿了祝你平安。感謝人民子弟兵。淳樸的百姓們都似看到了自家孩子般親切。
李彤。你在天堂看到了嗎?如果你在,也會收到讓你感到驕傲的掌聲。
葉伯煊被四名醫生輕輕擡起,這四名醫生又邁着急切卻很穩的步伐準備送他去手術室。
在手術室門口。夏天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主治醫生的白大褂,葉伯煊正要斥責夏天又不注意手指時,聽到了夏天對醫生的拜託,那拜託裡帶着懇求、甚至低聲下氣:
“醫生。他是一名優秀的軍人,如果腿部稍不注意出現問題。他的職業生涯將受到嚴重的影響。
我知道我說的有些無理,我只是拜託您,一定不要讓一名優秀的軍人、想要一輩子在軍營的理想受到影響,請您小心再小心。認真再認真。謝謝了!”
夏天分別給進手術室的幾名醫生鞠躬道謝。
她道出了一路以來葉伯煊心中的擔憂。葉伯煊甚至都聯想了未來的路,刺骨的疼痛感襲來時,葉伯煊嘴上沒說。心裡卻有點兒七上八下。
葉伯煊躺在擔架上,側過頭望着夏天的眼睛。笑了笑,試圖安撫不安的妻子:
“不用擔心。我知道我勸你什麼都沒用,你是一定要等我出來的,那就和李醫生並排坐着等,不要在走廊裡來回穿梭影響別人。好不好?”
一向愛命令、愛說祈使句的葉伯煊,第一次在衆人面前換上了商量的口吻。
“好。”夏天答應完又狠狠地點了點頭,像對待小孩子般,用着纏滿紗布的手摸了摸葉伯煊的頭:“沒事兒,我在外面等你。放輕鬆,我求過他們了,他們一定會盡力。”
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覺得此情此景可笑,相反,涌起一絲凝重。
主治醫師姓王,他衝着夏天點了點頭,然後親自上前對葉伯煊說道:“一會兒就麻醉了,葉團長準備好了吧?放心,我一定會盡力。”
葉伯煊釋然地一笑,進手術室前居然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開了句玩笑:“媳婦絮叨,要不然現在都完事兒了。”
當手術室的綠燈亮起時,代表着葉伯煊長達三個半小時的左小腿粉碎性骨折手術開啓。
裡面的葉伯煊更衣、被麻醉,醫生們開始鋪巾、定位等等。
門外的夏天剛要站起,瞬間想起葉伯煊進去時的囑咐,馬上又坐了下來。
她想要啃手指甲,一低頭看見了包的嚴嚴實實的幾個手指,很是焦急糟心地嘆了口氣。
李思琪安撫地拍了拍夏天的肩膀,看看夏天那張早沒了清麗此刻蠟黃的小臉,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站了起來說道:
“我去打水借毛巾什麼的,咱倆都擦洗一下,別在這乾等浪費時間,咱們應該都懂,乾着急沒用。”
夏天胡亂地點了點頭,等李思琪都走遠了,纔想起來說道:“李醫生,你回家吧,沒事兒,我自己可以。”
李思琪沒有回頭就搖了搖頭,慢慢走遠了。
她怎麼可能會離開,夏天你剛纔肩膀都是打着哆嗦的,只是你沒意識到罷了。
重症監護室裡走出一位大媽,她半白的頭髮,慈愛地看向穿着一身髒兮兮軍裝的夏天。
大媽重新返回了病房,幾分鐘後,大媽帶着一男一女一對夫妻坐在了夏天的身旁。
夏天疑惑地擡頭看向她們。
“閨女,別怕。我帶我小兒子兒媳陪着你。”說完對着夏天笑了笑,那笑容裡滿是包容安撫和懂得:
“你說誰家沒幾個親人,可你們軍人的家屬都在老家不在身邊呢。你們去救了那麼多人,爲的就是讓他們將來有家人還在。可你們軍人呢。進了醫院卻只有妻子和戰友陪着,不怕,我們陪着,一會兒搭把手擡他。”
夏天感激地笑笑,卻帶着鼻音兒哽咽着回道:“不是在老家呢,我們家人……都在唐莊災區呢。”
……
李思琪遞給夏天帶着熱乎氣兒的毛巾:“擦擦吧。”
等夏天那張臉終於乾淨了,不但沒讓李思琪鬆口氣。卻提起了心:“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沒事兒吧?不行,待會兒等葉團長出來了,倒個空。你得去檢查檢查。”
夏天虛弱地一笑,不以爲然。
李思琪下了猛料:“想要他快點兒好起來,想要永遠的守着他,你沒個好身體怎麼能行?你這樣不是爲了他好。”
夏天的眼神始終盯着手術室的門:“好。去檢查檢查。路還長着呢……”
術後仍在麻醉中的葉伯煊被推出來時,夏天等人都圍了上來。
葉伯煊的勤務兵小宋。也拎着臉盆暖壺一堆日用品從走廊一端跑了過來。
王醫生摘下口罩囑咐站在他面前急切的夏天囑咐道:
“手術很成功,如果配合我們的治療,不會影響他的前程。
只是由於斷面太多,術後恢復最少需要三個月左右。還有多給患者吃些瘦肉、魚、雞蛋。豆類食品。”
“他醒過來一定會問什麼時候能恢復訓練?!”
王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每一個從災區回來的軍人,確實醒過來第一句就是這個:
“得逐漸恢復鍛鍊。至於訓練更是要等了,不能心急。否則容易更嚴重,一輩子都恢復不了了。你們做家屬的要多多開導他。”
夏天深以爲然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幾個人合力給昏迷睡着的葉伯煊擡進了骨科病房。
一個病房裡住着六名患者,其餘五名也都是從災區歸來受傷的戰士。李思琪小聲地和夏天商量道:
“要不要提個要求換個單人間?六個人太不方便了。或者我找找人,給葉團長換個獨立病房應該不難。”
夏天趕緊搖頭拒絕,小聲回道:“思琪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不要那樣。不要給別人添不必要的麻煩。他醒了會不高興的。他也是普通戰士,和其他人沒區別。”
勤務兵小宋呆頭呆腦地嘀咕道:“我們團長是團長,不是普通戰士。”
夏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說。團長怎麼了?團長更應該以身作則。
如果有可能,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葉伯煊得到特殊照顧,可現在她覺得使用身份壓人搞特殊丟人。
那些同樣從災區回來的普通戰士們,有資格得到更多的照顧,領導們更有責任給予他們更多關心,而不是在他們面前用身份搞特殊。
她不喜歡在這種情況下李思琪嘴裡的那一套,她相信葉伯煊也會很排斥。
李思琪一直認爲她和夏天的思想很合拍,這是第一次有了分歧。不過細想想倒可以理解了,她開口勸道:
“那你必須得倒出個空去檢查,我得趕回去了,我們院長給了我名單,得回去通報二次去災區的名單,如果時間還不算太晚,我再來。”
夏天送李思琪到了病房門口:“思琪,謝謝你。可不用再折騰來了。在唐莊晝夜都得不到休息,正好今天晚上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多來一個人在這裡幹陪着也是這樣的情況。沒必要,更何況你還有任務在身。”
李思琪頷首接受了夏天的好意:“那我去叫你們家阿姨儘快過來和你搭把手,你千萬別忘了也去檢查一下。我走了。”
夏天回到病房中,瞅了瞅旁邊幾個受傷的小戰士都熟睡着,看樣都是剛做完手術沒多久,每個人要麼是肩膀受傷,要麼也和葉伯煊一樣是腿部、或者腳踝。
夏天坐在病牀前,用手掌試探着摸了摸葉伯煊的額頭,沒有發熱現象,總算放下了心。
有很多外人在場,夏天只是認真地看了幾眼葉伯煊,就轉移了視線。
他黑了、瘦了,嘴脣裂了,皮膚也皺皺的。可他怎麼就那麼帥,有種洗盡鉛華變成了平和顧家的好男人的感覺。
夏天自嘲地搖了搖頭,恐怕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如果把他再扔回唐莊災區,在一片廢墟中掙扎,外人並不知道他頭頂團長這個光環時,相信有很多大姑娘就會對他敬謝不敏了。
夏天在心裡自言自語,有種老夫老妻相濡以沫攜手到老的心氣兒。
你個糟老頭子,還那麼愛臭美,瞅瞅你這樣子吧,臭了吧唧的,除了藥水味兒就是汗水味兒的,誰稀罕呀。
“小宋,麻煩你看着他。醒了就去水房喊我一聲。”
夏天和勤務兵打了個招呼,拎着暖瓶,拿着葉伯煊早已經換下的軍裝和臉盆,去了水房。
等夏天都走沒影子了,小宋才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心裡暗罵自己:“你個豬腦袋!”趕緊開門去找夏天。
嫂子那手不能碰水,他怎麼就忘了呢!等團長醒了知道了,準保和他急!
兩個人在水房裡一推二去,商量結果就是小宋去洗這些,夏天去醫生辦公室再仔細的問詢了一下注意事項。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夏天又去了趟衛生間,滿腦子都發空,她就覺得她忘了點兒事兒。
至於是什麼事兒吧,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就是有種直覺,她忘了點兒啥。
當夏天和小宋一前一後剛推開病房門,就看到了坐在葉伯煊病牀邊,哭得眼睛通紅、滿臉脆弱的寧潯漪。
寧潯漪正拉着葉伯煊的左手哭哭啼啼的,看到夏天她們進來了,也沒有慌亂躲閃,而是從容地把一直握着葉伯煊的手,轉移了地方變成了給葉伯煊蓋蓋被子。
夏天瞄了一眼寧潯漪的手指,心裡有點兒不舒服。她怎麼就覺得剛剛那一幕很違和呢?
夏天在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那是老鄰居,從小一起玩耍的妹妹,乾哥哥和妹妹互相關心……不行,不能這麼勸自己,越勸越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小嫂子,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寧潯漪第一次在夏天面前板着一張素氣的小臉。說完就先一步出了病房。
“小宋,你給這幾位戰士們的水杯都倒上熱水,估計一會兒醒了都得口渴。”夏天安排完了纔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