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乾清宮,“上菜!”“喏!”隨着太監們的通傳聲,一羣穿着普通太監服飾的人端着盤子魚貫而入,將一個個裝了菜餚的盤子放好在了桌上。
和舊世界轟炸於熒幕之上的各種清宮辮子戲不同,滿清的猴子王們爲了享受“滿漢全席”特地在紫禁城裡建立了御膳房,但是在武朝初年皇帝基本上都是吃從光祿寺做出來的飯菜,不過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帝漸漸開始不怎麼愛吃光祿寺了,原因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無非是兩個字——難吃。
萬曆朝謝肇淛曾經說“今大官進御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爲勝耳。”意思是說,如今光祿寺做給皇上吃的“御膳”,也沒什麼山珍海味的稀奇東西,不過是大魚大肉,然後猛燒猛煮猛加調料罷了。按照這種方法做出來的玩意,不就是傳說中的食堂菜麼?擱到現在,讓你天天吃食堂,你也會覺得天都要黑下來了,時不常的也要跑到外面去打打牙祭不是?更何況光祿寺的食堂菜難吃可不僅只有皇上一個人有感受,在民間,也流傳着光祿寺做飯難吃的傳說,《萬曆野獲編》中記載了當時北京城流行的諺語“京城四大不靠譜”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其中“光祿寺茶湯”就光榮上榜,可見光祿寺飯菜的難吃程度,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在這樣的多重摺磨之下,皇帝開始把眼光投向有可能吃到好東西的地方——司禮監。
沒錯,就是司禮監,這一聽司禮監和東廠的公公們怎麼就跑去做菜了?當然不是這羣東廠公公們親自下廚露一手,真正負責操辦御膳的,是太監們手下的家廚。這些大太監們手握重權,口袋裡有充足的銀子,但是卻沒了把家財留給子孫的門路,因此就把大把的銀子用在了滿足口腹之慾的追求上。所以,無論是哪一朝的太監都醉心於美食,所謂“凡攢坐飲食之際……共食求飽,吒食齧骨……羅列果品,飲茶久坐,或至求精爭勝”,他們口味刁鑽,可不是平常廚子能滿足的。
正因爲此,太監們承辦的御膳,就比較符合皇上的心意。於是這些親信太監就包辦了皇上的飯菜。在嘉靖年間,一般是司禮監的人管做菜,到萬曆後期,司禮監都沒人了,於是萬曆皇帝的御膳就由乾清宮管事的太監們做。
這樣的習慣漸漸流傳下來,一直到現在,負責天啓皇帝飲食的重要責任就落在了乾清宮管事的太監們身上。此刻這些太監們一個個伸頭探腦地望着大門口,都在等待着皇帝本人的出現——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及時出現的可能性不高,皇上喜好木工這事情就連宮外的百姓都知道,更別提這些天天能見到皇帝的太監們了。天啓皇帝鍾情於木工非常深厚以至於經常會廢寢忘食,從而忽略自己吃飯這麼重要的事情。
過了又小半個時辰,朱由校的身影這纔在一大羣望眼欲穿的小太監們的目光中出現,他身披着一件皮裘,頭上戴着一頂普通的帽子,但是從皮裘底下露出來的衣角能夠看出他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做工普通的衣服,當朱由校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時候帶來的淡淡木頭香味就能猜出這位木匠皇帝肯定是去做木匠活去了。
雖然說現在已經是春季了,但是溫度並沒有太大的提升,因此桌上的飯菜已經都涼透了,朱由校在太監的服侍下將皮裘脫下,拍了拍身上還沾着的木屑,一屁股坐下去,然後看了看桌上的菜餚。儘管他是天下第一人,但是作爲武朝皇帝,他的飯菜種類也沒有太多的選擇,五個八寶饅頭,三個芝麻燒餅,一碗雞蛋麪,一碗水晶飯,而肉食則是一碟燒天鵝,一碟清蒸肉,這兩碟還好點,一碗荔枝豬腳和一碗白煮肉上面已經因爲冷下來而凝結了一層白色的豬油。他皺着眉頭問道,“這些菜餚放了多久了?”
“回皇上,這是之前準備的,您不是忙沒過來嘛,”一旁等候的魏忠賢連忙說道,“要不奴婢們這就先把這些菜撤下去熱一熱再上來?”
朱由校有些懊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朕有些餓……”說完就拿起了一個饅頭啃了一口,但是由於太乾了,感覺有些不大好下嚥。
魏忠賢連忙朝着身邊的小太監擺了擺手道,“還不趕快把飯菜都蒸熱一下!”一邊說着一邊心裡在責怪這些個小太監未免也太沒眼力價了。
這時旁邊忽然有人遞上來一個湯碗,朱由校和魏忠賢都是一愣,仔細一看原來是王體乾,和桌上擺着的菜餚不同,王體乾手中的湯碗正在向上冒着淼淼熱氣。朱由校伸手接過來,不由得面露喜色,這湯碗中的確是熱湯,細細一嗅香氣撲鼻,應是一碗精心烹製出來的雞湯。朱由校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果然入口味道非常鮮美,真是差點把舌頭都吞了下去。旁邊的小太監們還沒有來得及把其他菜餚拿下去熱,朱由校已經就着這碗湯吃掉了兩個八寶饅頭了,就這會兒功夫皇上的手都已經伸向剛剛被一個小太監端起的芝麻燒餅碟子,“別拿,朕還要吃呢!別的撤下去吧!”
這下輪到魏忠賢奇怪了,他很清楚這乾清宮裡的伙房本來也就這麼大,同時能做的菜種類不多,而且進來這麼久也沒看到伙房往外冒煙,就說明伙房裡已經熄火了。那麼王體乾手裡這碗熱湯是哪裡來的?正思索間,卻見王體乾又遞過來一個碗,裡面又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這碗湯似乎是魚湯,裡面漂浮着一些細碎的魚肉,香氣一樣的四溢撲鼻。朱由校樂不可支地伸手接了過來,把芝麻燒餅掰碎了往湯碗裡丟,然後嗅了嗅,喝了一小口。他喝湯的樣子眯着眼睛享受得不得了,想必是美味非凡,魏忠賢這下更加不好理解了,怎麼還有兩種不同的湯?便朝着一旁望過去,原來在王體乾身後還站着兩個小太監,手中各抱着一個藤殼的長條玩意兒,只見王體乾把一個湯碗遞過去,一個小太監便恭恭敬敬地端着,另一個把那個藤殼長條的軟木塞子拔掉,側過來一倒,便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熱湯。
“這是何物?”說話的不是魏忠賢,而是朱由校,原來朱由校由於自己本身也是經常忘記時間吃冷飯的,這下能夠喝到熱湯感覺也挺新奇的,因此就多打量了兩眼,這不正好看到王體乾身後的小太監,於是就問道。王體乾連忙恭恭敬敬地把湯碗遞了過來,然後說道,“這是奴婢的乾兒子胡仕海爲皇上特地送來的暖瓶,聽說是中國人的奇物,將湯水倒入其中,就算是放置一整天也不會變冷的。”
“有這事?”朱由校三扒兩口地把魚肉湯泡芝麻燒餅給吞下去,然後站起身走了過來,從那個小太監手裡接過了暖瓶,仔細看了看,“這東西並不算重,但是卻能保溫,很有意思啊!”說着又遞給了小太監說道,“把裡面的湯都倒出來,我要拆開來瞧瞧!”
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暖瓶馬上就把木匠皇帝的癮頭給勾上來了,在朱由校看來,不管什麼東西,他都是看一遍再研究一陣就都能夠複製出來的,但是當那個小太監把空暖瓶遞過來的時候,這重量再一次讓他吃驚了,這個暖瓶竟然沒有什麼重量,裡面的湯水倒出來之後,就只剩下薄薄的玻璃瓶體和輕得很的藤殼了。他連忙把眼睛湊到了暖瓶之上,向裡面一看不由得立刻就花了眼,裡面竟然是有如銀子一般亮閃閃的銀白色,似乎還能感覺的自己的眼睛在裡面都能看到倒影。他伸手在瓶口摸了摸,感覺熱乎乎的,這種光滑的觸感讓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玻璃,沒錯,就他所瞭解的中國產品裡,玻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商品類型,他們的商品中或多或少地摻入了玻璃在其中,例如香水、大面玻璃鏡、望遠鏡、首飾盒這些東西,在平時的生活中或多或少地流入了皇宮大內之中,嬪妃們中間已經悄悄開始了一場“中國風”的比拼,她們在宮外的家人們都在卯足了勁大量蒐集通過海路或者陸路販售來到武國的中國貨,然後通過各種渠道送入到皇宮內,接着就是各種顯擺和比拼。朱由校是不知道幾百年後的抖音和快手,假如說現在這個時代有這些個玩意兒,皇宮大內裡還不得立馬變成各種“網紅”拼殺的主戰場啊?
雖然中國貨都是好東西,但是這些嬪妃們的比拼讓朱由校不勝其煩,偏偏這些中國貨實用性又非常高,因此不能夠簡單粗暴的一禁了之,這就搞得朱由校一聽說中國貨就有些頭痛了。不過現在面前這個暖瓶刷新了他的看法,中國人是怎麼把那些水晶變得如此銀光閃閃的?而且看起來完全是同一個顏色,一丁點雜質都沒有,他仔細地觀察了一圈,暖壺可以通過藤殼的底部打開,裡面是一個全由玻璃製成的內膽,內膽和玻璃瓶的裡面都是一樣的銀光閃閃,只是在底部有一個尖尖的凸起,不知道是作何用途,但是朱由校潛意識裡感覺到這個暖瓶之所以保暖,應該是和這個小凸起有關係。
“這東西是從何而來?”魏忠賢有些奇怪地問道,按理說這乾清宮裡的事情幾乎是沒他不知道的,但是偏偏這兩個暖瓶從何而來他卻是一點兒也不清楚,只好拉着王體乾到一旁低聲詢問道。
王體乾連忙滿臉堆笑地朝着魏忠賢說道,“這是小的那個不成器的乾兒子弄來的,原本是送給在下的,但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怎麼能用這麼好的東西?當然要先給皇上用啊,所以這不就帶過來了。”
魏忠賢臉色不善,他又怎麼不知道王體乾腦袋裡想些什麼?皇帝熱衷於各種新奇古怪的東西並不是他知道,現在幾乎是天下皆知,你弄這麼一個新奇古怪的暖瓶來,不就是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雖然伴君如伴虎,但是隻要惹得皇帝高興想要步步高昇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王體乾這一手是自己以前玩過的,因此這關公面前耍大刀的手段讓魏忠賢笑了笑,於是走上前去朝着朱由校說道,“皇上,這乃是在南苑修築機場的中國人帶來的,是由南苑提督胡仕海送來的。”
聽了魏忠賢的話,王體乾的臉頓時就沒了笑容,他還在等着皇帝的讚賞然後吹噓自己一通呢,誰知道被魏忠賢給半道截胡了,皇帝現在肯定只記得胡仕海而不記得自己的功勞了。不過他的臉部表情變化絲毫沒有引起朱由校的注意,朱由校點了點頭,對魏忠賢說道,“哦?那羣中國人這麼快就到了?現在幹得怎麼樣了?那機場何時能修好?”
“奴婢不知,”魏忠賢淡淡說道,“一條那麼寬的馳道,想必也是要半年左右才能完工吧?聽南苑那邊的奴婢們回報說中國人來了兩百多人,正在每天趕工呢。”
“兩百多人趕工?”朱由校一愣,“兩百多人能做多快?那麼長那麼寬的馳道,至少也要修上一年才能完工了?朕等不及了!得趕緊,從工部徵發民夫,一定要加快!”
“皇上,大可不必心急!”王體乾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連忙走上前一步朝着皇帝稟報道,“奴婢聽說了,中國人雖然只來了兩三百人,但是卻帶來了數十輛冒黑煙的自行車輛,剷土運輸夯實都可進行,每日趕工之下工期已經趕得很快了!聽奴婢的乾兒子說他們的一個姓元的領頭人說要在六月來臨之前完工。”
“六月?”“自行車輛?”魏忠賢和朱由校都找到了自己的敏感詞,王體乾敏銳地捕捉到了朱由校眼中迸出的精光,心中不由得一陣寬慰——總算逮着皇上的軟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