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做夢都預料不到,兵力不及他一半的我竟敢率先挑釁。
袁紹雖已決定提兵南下,但還糾纏於黑山軍、幽州舊部、烏丸部落等善後問題的時候,我已率軍殺到河北了。由於袁紹一方事先沒有思想準備,幾乎沒作出任何抵抗就被我攻入了冀州黎陽郡境內。與此同時,臧霸、孫觀、吳敦等徐州將領也各拉隊伍竄入青州,在各縣城之間劫掠攻殺,與袁譚玩起了游擊戰,另外一直沒有用到的的青州黃巾降兵編排的蝗軍也根本禍害袁譚,真真讓袁譚惱火又無奈。整個河北前線的部署一片混亂,袁軍還在佈置中的營壘被盡數搗毀,不少先遣部隊被我軍殺散。其實消滅呂布只比袁紹消滅公孫瓚快了三個多月,而就是這三個月的提前準備,使我軍在整個戰事佈局上佔盡先機!
可就在我軍將士英勇奮戰勢不可擋之際,我卻突然下令停止,改派于禁、樂進分兵五千,沿着大河回頭往西殺,保護魏種坐鎮的河內郡;自己則歸攏近日所獲,燒燬營寨退回南岸。
大好的局面就此放棄,撤軍渡河之際不少將領都嗟嘆不已。曹洪、夏侯淵等耐不住性子,跑來找我理論,我也不作解釋,嚴敕他們回去約束兵將,不可再跑來囉唣。
滔滔黃河川流不息,高插“曹”字旌旗的大船乘風破浪駛向南岸。我屹立於船頭之上,望着滾滾河水,心裡說不清是澎湃還是緊張。軍師荀攸就站在我身後,猛然聽到他一聲嘆息,趕緊問道:“明公有什麼心事嗎?”
雖然我佔了先機,郭嘉等人又一個勁給我唱讚歌,但從本心論他對眼前這一仗還是很擔心的,只是時局所迫不得不戰罷了。我有許多顧慮盤桓腦中,有些是實際存在的,有些是戰事發展中不可避免的,而更多的一種莫名的不安感!恍惚覺得有不可預料的突然事件將會發生,而具體是什麼又說不明白。這會兒見荀攸問自己,便盯着眼前隱隱約約的黃沙渾水道:“記得先朝大司馬張戎曾經說過‘河水濁,一石水,六鬥泥’,而百姓引河灌田,水走了泥沙卻淤積下來。每到三月桃花汛來,引渠之處就會氾濫成災。朝廷營建堤防,造成水漲堤高,有些地方水面都高於平地了。”
荀攸明知我這是故意轉移話題,卻順着說道:“疏浚河道亦非不可爲之事,明公可令河堤謁者袁敏詳加勘察治理,數年之工可見成效。”說罷也面向大河,別有用心道:“天下之事多有迂迴舛逆,不過恆心持定盡力而爲,最終還是能水到渠成的啊……”
我聽他話裡有話,知道自己不安的心緒已被他看穿,索性站起身問道:“軍師可知我爲什麼撤軍嗎?”
荀攸環顧左右,見除了許褚等幾個心腹外其他人都在搖櫓划船,便直言道:“在下猜想,主公是要誘袁紹過河交戰。”
“知我者軍師也。”我眺望河北道:“眼前勝利不過是突然襲擊的小僥倖,袁紹若調動各路人馬齊來支援,咱們馬上陷入包圍。諸將不解其意,還道我不敢守黎陽,他們哪裡曉得其中利害,我又不能對他們說……”一者,敵我兵力懸殊,說出來會令軍兵更加緊張;二者,誘袁紹過河決戰是機密的軍事意圖,若是闡明定會泄露消息。
荀攸倒是頗能體諒我的難處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實帶兵打仗也是一樣,現在要是軍兵知道敵我相差有多懸殊,大家懷有怯意,這仗就沒法打了。”
“若是隔河相持遷延日久,袁紹兵多地廣後顧無憂,先垮的必定是咱們,所以一定要讓他過河。過了河他的戰線便拉長,糧草補給也困難了,那樣咱們纔有用武之地。”說到這兒我顯得憂心忡忡,繼續道:“不過我先聲奪人使出激將法,只怕袁紹還是不肯到南岸來啊!”
荀攸對此也無可奈何道:“該做的咱們都做了,來不來那是袁紹決定的,咱們只能盡人事而不能定天命。不過明公無須憂慮,黎陽這一仗雖不能立竿見影,卻也大有益處。關中剛剛依附、許都人心惶惶,有了這場小勝,至少把氣魄打了出來,也給後方吃了一顆定心丸啊!”
聽他這麼說,我扭頭朝後面望去,但見大河之上密密麻麻的小舟都在渡河南歸,衆兵丁划船搖櫓面帶嬉笑,高唱凱歌慶祝剛剛的勝利,所有人都信心滿滿,似乎不把即將到來的艱鉅戰鬥放在眼裡。鬆而不懈弛而有度,有這樣的樂觀是好事。
我寬慰了不少,手捻鬍鬚想了想,忽然眼光熠熠道:“光挑釁還不夠,我要再給袁紹準備點兒誘餌,牽着鼻子把他拉過來!”
“誘餌?!”荀攸覺得這想法不錯,但是這誘餌該怎麼製造呢?卻見曹操揹着雙手面露莞爾,儼然已成竹於胸了。
戰船緩緩前行,漸漸靠到南岸延津渡口,曹仁率領留守南岸之人已迎候多時了。我等還未下船,曹仁就迫不及待迎了上來:“青州發來戰報,臧霸、孫觀、吳敦擾敵成功,襲殺諸縣袁兵數百,袁譚發的援軍還未到,他們就已順利退歸徐州了。”
我由許褚攙着笑呵呵下了船:“這些土匪出身的小子們最擅長打游擊,只要他們這樣鬧下去,青州休想安寧一日。”
“不過……”曹仁話鋒一轉,“徐州諸部各自奮勇,但那個昌霸不但不協助作戰,還搶官軍運送的糧食,這不是造反嗎?!”
昌霸自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歸附朝廷,即便我給了他郡守的職位,還是屢屢不聽調遣。但這個時候只能爭取團結,不能內部殘殺,我想了想道:“睜一眼閉一眼吧,叫孫觀他們勸勸昌霸,不要幹蠢事。”
曹仁又稟報道:“臧霸還寫來一封書信,懇請您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毛暉、徐翕。”關於東平徐翕、山陽毛暉這兩個兗州叛徒,我已經讓張遼明裡暗裡給臧霸傳達好幾次處決的命令了,但臧霸顧念交情就是不殺,還一再來信爲他們求情。
“這個臧奴寇啊……”我想起了臧霸的諢號,繼續道:“他本縣衙牢頭出身,當初就跟罪犯打成一片,沒想到現在又跟叛徒交上朋友了。他們這幫人啊,不懂什麼叫章法,就知道義氣!”
荀攸一旁笑道:“徐州已定,呂布已誅,留着徐翕、毛暉這兩個人也無傷大雅,明公不妨就賣個人情給臧奴寇吧。”
我釋然道:“既然發了善心,索性寬容到底。有勞軍師給臧霸回書,就說我看在他的面子上饒二人性命。而且叫他轉告徐翕、毛暉,倘若好好在青州作戰,日後老夫還給他們恢復官職。”
說話間河岸已是一陣喧鬧,各部兵馬漸漸登陸,夏侯淵、張遼等漸漸聚攏過來;我傳達將令,就在延津紮下大營沿河據守。衆軍兵搭帳篷、立營寨、栽鹿角(大樹杈)。忙了半個時辰,我剛在新大帳中落座,又有于禁差來的軍兵報捷:“啓稟主公,我家將軍沿河西進,在嘉獲、汲縣境內搗毀袁軍營寨,殲滅敵軍千餘,俘獲何茂、王摩等袁軍將校二十多人,特來向主公報捷!”
西面營壘盡破,袁軍對於河內郡的威脅也緩解了。我頗爲欣慰道:“回去告訴你家將軍和樂將軍,這次幹得漂亮,叫他們速來延津與大軍聚合。”
“諾。”那兵應了一聲竟不離開,跪在那裡又道:“啓稟主公,我家將軍還有句話讓小的告訴您,他說若有孤軍據守獨面大敵的差事,請務必給我家將軍留着。”此言一出諸將無不皺眉,這個於文則也太貪心了,身在河內竟然還要搶這邊的差事,真是尺寸功勞都要爭!
我卻覺于禁勇氣可嘉,爽快答應道:“好!告訴你家將軍,我把據守延津的重任交給他。”
“諾。”那兵這才歡喜而去。
于禁痛快了,帳中諸將皆覺不忿,忽然聽我又道:“還有一個要緊之處需要有人駐守,我看看你們誰合適……”諸將來了精神,又以期望的眼光望向主子,希望這次能被挑中。
哪知我瞧都不瞧他們一眼,竟放眼在掾屬堆裡望來望去,猛然擡手道:“劉延出列!”
劉延跟隨曹操以來一直參謀民政,從未領兵打過仗,聞聽我呼叫站在那裡都傻了,還是身邊的監軍武周把他推了出來。劉延誠惶誠恐作揖道:“屬下、屬下沒……”
我道:“我知道你沒打過仗,但你是白馬縣的人吧?”
“是是是……”劉延戰戰兢兢的。
我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慢吞吞道:“白馬縣可是個好地方啊!出好官出賢士,先朝白馬縣令李雲上疏彈劾奸佞,遭宦官陷害,寧死不肯屈膝於小人!可現在那裡卻是敵我必爭的衝要之地,東面有濮陽,西南有延津,跟黎陽城更是隔河相對,彼此一動一靜都瞧得真真切切。袁紹大軍南下必要屯駐黎陽,到時候白馬縣就是抗拒他的第一道防線……劉延啊,你身爲白馬本鄉之人,敢不敢號召百姓守城?”
如果我問能不能,劉延可以回答不能,現在我問敢不敢,劉延怎好覥着臉說不敢?我逼到這個地步,劉延沒膽子也激出膽子了,索性一咬牙一跺腳,直起腰板道:“屬下本無禦敵之才,但主公對屬下有知遇之恩,莫說叫我駐守險要,就是叫我去死又有何怨?好在白馬縣是家鄉,我就勉強試一試,即便城破人亡也算有幸死在家了。”這真是名副其實的視死如歸!
“很好,”我拿起一支令箭道:“我現在晉封你爲東郡太守,命你率領兩千人馬到白馬駐守!”諸將議論紛紛,派一個沒打過仗的文人阻擋敵鋒,而且只給他兩千兵,這不是叫他白白送死嗎?
劉延強打精神領令,我又抽出支令箭道:“張遼、徐晃聽令!”
“末將在!”二人出列跪倒。
我吩咐道:“你二人率領所部兵馬在官渡搭建營寨、堆設土壘,預備大軍屯駐。”
此令傳出衆將更是譁然。官渡在陽武縣境鴻溝沿岸,離着大河前線甚遠,怎麼能在那個地方搭設連營呢?別人不知,軍師荀攸卻是眼前一亮——于禁連破袁紹營寨,以他守延津是爲激將;劉延乃是一介文士,以他守白馬是爲示弱。他們是引誘袁紹渡河的兩枚誘餌,真正的決戰之地是在官渡!
張遼、徐晃莫名其妙接令而去,我卻看都不看驚愕的衆將一眼,隨便揚了揚手道:“剩下的人歸攏船隻修備軍械,散帳吧!”諸將不知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除了荀攸都規規矩矩退了出去。
“軍師以爲如何?”見衆將都走了,我忍不住扭頭問荀攸。
“設下籠牢擒虎豹,備好香餌釣金鰲。主公奇謀在下望塵莫及!”荀攸說的是真心話。
“軍師過譽了。”我一陣苦笑,“又是挑釁又是誘敵,能做的咱全做了,可是能不能速戰速決還得看他袁紹的打算。再精密的部署也只能做到五成,另外五成在敵人掌中攥着吶!”
荀攸覺得這話猶如至理名言,不禁感慨道:“您與袁本初相交多年,又結拜爲兄弟,恐怕比他帳下文武更瞭解其性格,您叫他來他豈能不來啊?”
“但願如此,那咱就養精蓄銳在這裡等吧。等待比拼命更叫人心焦啊……”說着說着我又想起一件事,“朱靈、路昭已經出兵快兩個月了,出兗州、過下邳、奔壽春,袁術都已經死了,他們就應該馬上回來啊,怎麼到現在還沒消息……”
話未說完,聽帳外一陣嘹亮的聲音:“恭喜主公賀喜主公!”郭嘉快步走了進來。他暫留許都處理機要,晚來了一步。
我道:“這麼一場小勝仗,算得了什麼?”
郭嘉神秘兮兮道:“主公誤會了,在下所賀並非黎陽之勝,乃是另有一件好事。”說着從袖中抽出一封帛書捧過來。
我看罷也笑了,原來袁術死後部屬分裂,其子袁燿與長史楊弘、部將張勳率領殘兵想要投靠孫策。袁胤、黃猗心中不願,趁亂逃到皖城投靠廬江太守劉勳,並述說袁術死後遺留的種種珍寶。劉勳怦然心動,發兵狙擊袁燿搶奪寶物。袁燿保護父親靈柩無法抵禦,被劉勳洗劫一空,所部張勳、楊弘皆死,殘兵也都戰敗歸降,只落得單人獨騎歸奔孫策。劉勳得了不少實惠,卻因此與孫氏結仇,心中隱隱不安,謀士劉曄勸他歸降朝廷。劉勳憶起當年曾在沛國爲官與曹家有舊,覺得此法可行,趕忙派使者到許都上表,承諾廬江郡歸順朝廷,把我當做靠山。對於我而言,有了劉勳這個實力派,防禦孫策也多了一道保障。
“嘿嘿嘿,劉子臺這個守財奴也來向我低頭了。”我又把書信遞給荀攸看,“現在東有劉表、北有劉勳、西北有陳登,孫郎小兒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了。”
荀攸卻不甚樂觀道:“這個劉勳爲財寶與人結仇,可見也是個小人,明公對這樣的人可要多加防備。”
我笑道:“沒關係。愛財寶總比愛權力、愛江山好對付,只要給他足夠的好處,什麼事都會替咱辦。袁術猝死,孫策受制,後顧之憂又少了兩個。”
郭嘉見縫插針:“還有穰縣張繡!”
荀攸道:“最近幾日安南將軍段煨不斷給張繡、賈詡寫信,但他們的態度一直很模糊,似乎袁紹也要拉攏他們。”
我不禁冷笑:“張繡其實本無大志,無非就是想保命而已,放心吧。”
郭嘉突然朗聲道:“主公,在下願親往穰縣勸說張繡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