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歆大了蔣悅然六歲,自是會看眼色,也曾見過蔣悅然鬧氣發泄,卻也從沒見他這麼惱過,再見方沉碧臉色,仿若沒發生什麼事,自顧自的垂眼磨墨,十分沉得住氣。
“悅然,區區小事,何來那麼大的火氣,沉碧還小你三歲呢,你還欺負她,也不怕人家笑話。”
翠玉站在方沉碧一側,想說話又不敢,這蔣府三少的脾氣她可是瞭解的一清二楚,着實不敢招惹。
“四姐知道什麼原委,只見我置氣,怎的不見她那態度。”說罷站起舍,猛地掀翻了硯臺,濺了幾人一身墨汁,瞪着方沉碧,火道:“不願就不願,何必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你給誰看?許是要給我哥看個仔細,再來找我訓個話不成?”
說完起身揚長而去,卓安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只得捲了桌子上的幾本書,忙着跟上前去,邊跑邊問:“少爺,夫子就快來了,你不讀書了?”
“不讀,她喜歡就給她讀個夠去。”
“小姐,您可還好?”翠玉小聲問着,連忙蹲下幫着擦拭衣服上的墨跡,急的紅了臉。
蔣叢見場面鬧得不可開交,斜眼夾了方沉碧一眼,抿嘴偷笑,還跟蔣真小聲道:“我就說她是沒福分的,看我怎麼猜的這麼準,一說即中。”
蔣真本也知道蔣叢的脾氣,也不好得罪她惹得沒完沒了,惋惜的探過眼去,道:“然弟的脾氣也太暴躁了,怎的說來就來,也不分青紅皁白,沉碧不是順着他意思了嘛,還真難伺候。”
蔣叢哼笑轉過身去,走到自己桌子邊坐下,不鹹不淡的唸叨:“許是沒生出討喜的性子來吧,她哪裡是低眉順目的性子,非要做的恭順又乖巧,假的很呢,活該。”
蔣歆懶得與蔣叢一般見識,忙從懷裡掏出帕子,跟翠紅一道幫方沉碧擦拭衣襟,又怕小姑娘臉皮薄,禁不住話重哭起來,遂哄她:“沉碧妹子莫氣,悅然本是給母親和奶奶給寵得嬌貴了,平日裡與我們也是這般,說翻臉就翻臉,我們可不跟他一起鬧,少說一句,讓他鬧夠了,轉身的功夫就好了呢。”
方沉碧擡頭朝蔣歆笑笑:“謝謝四姐姐。”
蔣歆總算鬆了一口氣,可心裡卻是並不平靜,不知怎的,她覺得這個小姑娘似乎太懂事了些,雖是言語甚少,可倒是有心勁兒的。
再加上剛剛蔣悅然的暴躁反應,她也奇了怪了,這兩人方纔認識幾日,哪裡熟絡到說翻臉就翻臉的程度。可卻又不能細問,只好暗地裡心裡反覆合計着。
再說蔣悅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只覺得聽見卓安的話,再看見方沉碧的模樣,就覺得從丹田裡升起一股氣,直衝天靈蓋而去。
越氣越走,越走越急,纔剛出院子沒多久腳下一滑,結結實實的來了個屁墩兒。卓安本是繃緊着一根筋兒,一哧一滑的跟在後面,猛地見氣勢洶洶的蔣悅然摔的四腳朝天,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嘲笑主子的下場很嚴重,主子很生氣,回到院子裡之後,蔣悅然悶在屋子裡置氣,卓安則挨罰站在外間蹲馬步,腦袋上還頂着一隻花盆。
茗香端着茶盤經過,見卓安擠鼻弄眼的遭罪,不禁偷笑,數落他:“叫你笑,要是少爺摔壞了哪裡,仔細你的小命。”
卓安忙着求爺爺告奶奶的討饒:“我說好姐姐,你去勸勸少爺吧,我這站得腳都麻了。少爺置了別人的氣,看是一時半會兒的不能消,我若是悶聲不響的站下去,明兒一早怕是要腳下生出根來,長在這地上。”
茗香不理,啐他:“纔不管你,活該。”
卓安眼見茗香是可近身勸慰蔣悅然消氣的,便打定了纏她的主意,見裡間沒動靜,放下頭頂的花盆,扯過茗香小聲道:“少爺這是生方小姐的氣呢,人家也沒招惹他,不知怎的就炸了,你去勸着試試,若是實在不成,就請小姐過來走一遭,好歹把他哄好,不然你我哪還有好臉色瞧吶。”
茗香尋思着進了房間,瞧見蔣悅然正趴在暖榻的小桌上翻書本打發無聊,便提身上前,哄到:“書也不讀,飯也不吃,就不怕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唸叨你嘛。”
蔣悅然依舊不聲響,垂着眼,無精打采的繼續翻弄書冊。
“少爺覺着無聊?要麼去找小姐們下圍棋?”茗香放下茶盤,倒了杯暖茶遞給蔣悅然,和氣道:“少爺有心思?”
蔣悅然想了又想,終於正眼瞧茗香,開口問:“方沉碧是我娘讓馬文德帶進府裡來的,你可知道她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茗香本是清楚,可又覺得直口不好,遂藏了點聰明,不答反問:“那少爺以爲呢?”
“我娘不是說要領個女兒養着嗎?”說罷,似乎連自己都有些不信,喃喃道:“府裡姐姐就有六個,我娘還看不夠?”
茗香笑完了眼:“就是說呢,可少爺爲什麼要問這事?”
蔣悅然頓了頓,合計了下,復又答她:“我是聽卓安那廝信口說的,也覺着心裡奇怪。”
茗香見他這麼講,便放下心來,只認爲是小孩子家好奇多事罷了,也沒多重要,便隨口道:“許是找個稱心懂事的人過來伺候少爺吧,寶珠性子軟,大少爺屋子裡的事情又多,只靠她一個實在是爲難了她,總要再尋個可靠的來,這樣就方便多了。”
茗香只當是隨口敷衍,勸蔣悅然別在置氣,可卻萬萬不想對方竟當了真話,真真信了這句,更想不到就是這一句爲日後埋下苦果,竟鬧得天翻地覆。可不管如何,只說現下,蔣悅然的心的確是寬了許多。
夫子本是府上聘來的飽讀詩書之人,這幾年都在蔣府上教習幾個小姐公子讀書識字,現下教着幾人學四書五經。
方沉碧是新來,年紀又小,夫子要教也要另外單獨教,先從百家姓三字經開始,他讀一段,方沉碧便跟着默一遍,遂又將書冊遞給她,讓她照本宣科的臨摹一次又一次。
對於方沉碧來說,讀書識字完全不成問題,倒是用着毛筆練習寫字有些不太習慣,況且手又小,執筆總是困難,不過寫着寫着倒也覺得生出興趣來,能靜得下心來練字,卻也可陶冶情操,打發無聊。
見方沉碧寫字如此用心,翠紅卻在一邊愁的坐立不安,也不知是怎的,自從這小姐入了蔣府,大少爺不喜,枉受了不少委屈,上次見三少還很待見自家小姐,以爲是多少得了些庇護,誰知纔沒出幾日,又惹得這三少怒火中燒,若是這般下去,可怎麼得了?也不知這節骨眼上,她哪裡還能那般雲淡風輕的學習讀書識字。
“小姐,下了課,我們回去換套衣服再去前廳用飯吧,不然讓夫人老夫人見了這光景,不多想纔怪。”
方沉碧頭也不擡,一筆一筆描繪書冊上的字,仿若並不在意。終於熬到下課,翠紅抱着東西,帶着方沉碧急急出了書房,生怕誤了用飯的時辰,再生出是非出來。
可剛走沒多遠,就見院子小路上佔了個人,仔細一瞧,竟是卓安。
翠玉心念不好,連忙扯了方沉碧的胳膊轉身繞路:“小姐怎的惹了這個混世魔王,若是他氣不消,可沒得消停。”
“總是太過縱容他,養了這麼個性子。”
翠玉嘆道:“三少可是蔣家的命根,日後註定是蔣家的當家的,又是這麼個金貴的身子,不寵纔怪。”
兩人沒走多久,就聽身後卓安急急追上來:“我說紅姐姐,你怎麼見我就跑啊,我可是在這等着許久了。”
翠玉眉一皺,轉身道:“眼看就是午時用飯的時辰了,小姐這一身怎麼去見夫人,容我們先回去換套衣服,有什麼事午後再說吧。”
卓安哪肯放她們走,胳膊一攔:“那可不成,少爺讓方小姐過去一趟,眼看沒幾步路就到了,耗不了你們多久。”
“這……”翠玉看向方沉碧,卓安見勢忙上前央求:“方小姐,您權當是可憐我們這些下人們吧,少爺的脾氣,我們可安撫不了,左右他已經消氣了,您就勞煩着再走一趟就是了。”
方沉碧無奈,只好答應,翠紅邊走邊念,也不知蔣悅然又招她們去做什麼,遂提心吊膽,只希望別再生出差池了纔好。
進到屋子裡時,茗香迎了出來,見方沉碧的藕荷色衣襟上浸了墨跡,連連搖頭:“小姐海涵了,我家少爺就是這脾氣。”
方沉碧彎彎嘴角:“三少人在哪?”
茗香撩了簾子:“小姐進去吧,少爺在裡面呢。”
方沉碧剛進去,翠玉也提身想跟,卻被茗香攔住,扯到一邊:“翠紅姐放心,少爺氣消了,我們出去外面候着,容他說道歉的話,我們在場,少爺可說不出來。”說罷三人出去了。
轉進裡間,方沉碧見蔣悅然正坐在榻上看她,俊豔的臉上還繃得有點緊,她上前,輕聲問:“三少找我有事?”
“方沉碧,你是不是生我氣?”
方沉碧一怔,隨即搖頭:“不曾。”
“我惱你罵你,還濺了你一身墨跡,你怎會不生氣?”蔣悅然納罕,知道方沉碧性子淡,可任是再好脾氣之人遇到這事也不可能不動怒。
方沉碧淺淺看他:“我沒什麼好氣的,你是主子,我是奴婢,主子發脾氣可沒理由,奴婢受氣捱罵也是理所應當,這本就是無可厚非,我氣什麼?”
蔣悅然見她說的條條是道,面上雲淡風輕,不像是說着違心的諷刺話,倒像是真話,於是急急反駁:“我何時說你是奴婢了?什麼受氣捱罵,我平日裡對待下人也不會無故如此,只當是惱了纔會這樣。”
“少爺就是爲了這事尋我來?”
“恩。”蔣悅然含糊帶過,又怕方沉碧笑話他,扯出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來:“了不起賠你一套新衣穿就是。”
方沉碧瞧了他一眼,搖頭:“謝過少爺好意了,衣服夠穿,不必送了。”說罷轉身往外走:“用午飯時辰快到了,我先告退了。”
“方沉碧,我日後不這般待你就是了,你彆氣我……”話聲越說越小,方沉碧聞言轉過身,莞爾:“氣大傷身,與誰都不是好事,少爺本是個好人,若是日後和顏悅色,平易近人,倒是很有蔣家當家人的風範。”
蔣悅然見方沉碧帶了笑,心放下大半,忙追問:“你喜歡?”
“恃寵而不驕,榮辱而不驚,又逢平和講理,這樣的男兒誰人不喜?”說罷,方沉碧掀了簾子出去了。
兩人在前廳用飯時候又見,不知怎的,再見她時,蔣悅然腦中總會浮現方沉碧說那句話時候的表情,淡淡的,含了一抹笑意,有一種讓人沉迷其中的美,在他腦裡轉個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不霸王我,我就更勤奮,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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