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含春園裡出來,馬婆子一直納罕,她也看見蔣悅然似乎塞給方沉碧懷裡東西,可她沒看清楚,也不知道到底給了什麼,想問又不敢。
回到自己的院子,翠紅伺候方沉碧洗臉洗腳,脫衣時候,有東西掉在地上,翠紅拾起來一瞧,笑道:“小姐,您也喜歡用頭油膏?這茉莉味道稀罕的很,哪來的?”
“別人送的。”說着接過小木盒,放在枕頭邊,道:“翠紅,睡覺前留盞燈。”翠紅應是,舉着油燈,給她掖了被角之後,方纔出去。
被窩裡緩和和的,大戶人家講究這個,睡覺之前用裝了滾水的銅質湯婆子先捂熱了被窩,等人進去時候,腳底下暖熱,渾身都跟着舒服。翠紅是她貼身伺候的丫頭,所以睡在小隔間裡,離得極近,只要有點響聲就能趕緊過來。
起初方沉碧又失眠,翻來覆去也睡不着,待到很晚才入睡,可這一夜裡腦子裡全是夢,夢見躲在巷子口突然竄出來帥氣的林東喚,夢見姨媽抹淚摸過相冊裡那個漂亮的年輕女子的照片,夢見方安插在窗臺上買給她的胖豬糖人,還有初到這世間張眼看見的第一眼,黃牛,陋屋,還有一地的血。可夢裡她依舊聞得到那一股子淡淡的茉莉花香,像是一隻手,將她從那些美好與傷痛的夢境中緩緩引出,帶她夢醒時候,竟是生出一頭的汗。
第二日卯時,翠紅就來喚她起牀,準備了牙白緞子棉袍,一件赤色毛皮襖,簡單梳了個花樣,就跟着前來的馬婆子往慈恩園去。
寶珠每日都起的更早,只因着平日裡蔣煦睡得最多,夜半里要起夜不說,若是身子不爽時候,夜半也要喝藥,漱口,方便少不了起來幾趟。
方沉碧進屋的時候寶珠剛好將外面煎好的藥端進來,苦森森的味道有些刺鼻,寶珠撩眼看方沉碧:“來了?昨兒夜裡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寶珠姐姐起的真早。”
“恩,不起早,少爺的藥怎麼煎,誤了喝藥的時辰,那可是要命的大事。”說着眼睛一垂,撩了裡間的簾子側身進去了。
“沉碧,日後你就只管伺候大少爺身側就是,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自有下面的丫頭婆子去做,可別瞧着這大戶人家的府裡不是什麼紅牆碧瓦的皇宮大內,丫頭婆子,夫人小妾也難免勾心鬥角,不都是踩了別人才能爬的上去的,你如今伺候跟前,日後也要做得了這個院子的主子才成,不然就像寶珠這樣,到死也都是個丫頭。”
說着幫方沉碧撩了簾子,示意她進門。方沉碧輕嘆,提身進了內室,屋子裡的空氣還是混沌,混雜濃重藥味讓人頓感呼吸困頓。繞過屏風,見寶珠正側身坐在牀邊,喂倚在牀頭蔣煦喝藥。
“給大少爺請安。”沉碧隨着那婆子俯了俯身,起身時候,看見蔣煦正直直看着她。
“我說寶珠,夫人讓你帶着小姐,你這藥就給她來試試看。”
寶珠不喜,自是不願意自己常例的工作交給她人,於是斜眼道:“妹妹這麼小,毛手毛腳燙了少爺可是罪過了,到時夫人問罪下來,到底誰擔着?”
馬婆子笑罵:“你這丫頭,哪裡是真心實意伺候人的貨,分明藏了小心思在,小姐不就是來學這個的,難不成是到廚房劈柴燉藥幫你打下手的不成?你怕着什麼,是真金早晚要發光,掩都掩不住。你可不要因着自己心裡有鬼,就藏東藏西的,到時候大夫人訓了我問,我也不會可憐你的。”
寶珠咬咬脣,霎時紅了眼眶,夾了方沉碧一眼,不甘不願的放下碗,轉身氣哄哄的出去了。馬婆子朝方沉碧努努嘴,示意她上前。
方沉碧提身上前,學寶珠的姿勢,坐在牀邊,可因着人小手短,萬萬是夠不着。蔣煦看她,嘴角留有諷笑,似乎等看她出醜。
方沉碧瞧了瞧,只好脫了鞋子跪在牀邊,將碗端了過去,看着蔣煦的眼,溫聲道:“少爺,請喝藥。”
蔣煦扭過頭去,不願張嘴,生在蔣府,從小便錦衣玉食,吃香喝辣,只道是覺得應該應分的事,猶是身子不好之後,伺候在身邊的人整日不肯安寧,紛紛雜雜繞在他身邊,不是端水就是送藥,看着煩心不說,全是把他當成窗紙糊成的人兒,百依百順的就似他活不到明日了一般。
原本他還可以隨意走動,一次風冷着涼大病一場之後,便再沒下牀的機會,就如廢人一般,吃喝拉撒,都離不開這屋子。
明是一個七尺男兒,現下卻是百無一用,除了吃藥便是臥牀,時日久了,心裡就不可抑的生出惱意,恨自己身子不爭氣,巴不得就此死了也算個解脫。
可他倒也看不得仗勢欺人的角色,馬婆子是馬文德家的媳婦,在夫人那頭,也算是有頭臉的,就算方沉碧出身再怎麼低微,只要是沾了這個遠房親戚的邊,也可跟着雞犬升天。
不論寶珠如何不得使喚,總是盡心盡力的伺候了自己十年,兩人也有夫妻之實,說看的方沉碧無勞自功,心裡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恨意。
“少爺,喝藥了。”方沉碧輕聲道,蔣煦仍舊不響。
“少爺,爲難我們倒也無妨,只是您不要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蔣煦聞言惹了氣,隨手推翻了沉碧手裡的藥碗,冒熱氣的湯藥灑了她一身,燙紅了那雙白玉雕般的小手。
“哪來的丫頭,再跟誰說教。”
馬婆子見勢,暗道不好,剛要上前,卻被蔣煦一個瞪眼嚇了回去:“都是哪裡來的腌臢貨色,蹬鼻上臉的也不知道要個深沉,或是平日裡作威作福的成習慣了,敢教訓到主子頭上,還知不知道什麼叫身份。”
馬婆子也見過蔣煦惹火發脾氣,只覺得是百無一用的人故意找人泄火,可主子畢竟是主子,氣她倒也就罷了,只是若衝着方沉碧而來,怕是日後也不好成事。況且她還很是喜歡這個女娃,就算爲着自己下半生着想,也不免心裡多藏了分憐愛。
方沉碧彎彎嘴角,倒不見生氣,輕輕地把碗擺在几上,掏出懷裡的帕子幫蔣煦擦拭衣襟:“少爺若是氣我,只管氣我就好,你若喜歡寶珠姐姐伺候着吃藥,那沉碧下次知曉了,再不做多餘的事就是,你且先消消氣,我去問問寶珠姐廚房的藥還有沒有剩餘的份兒,待會兒給您端來。”
蔣煦可是第一次見得女子如此坐得住的,平日裡一句兩句就能說得寶珠躲出去抹淚,換成別人,怕是聽不完一句,早就紅眼眶出去了,可這七歲的奶娃娃卻是如此的不相同,是真的有股子心勁兒,還是臉皮太厚了?
“滾,都給我滾。”蔣煦大罵,方沉碧下了牀,看了一眼他,轉身出去了。
寶珠躲在門口偷聽,見方沉碧碰壁,倒是心裡解氣不少,她也不是個作惡之人,可十年時間,是一日日相處過出來的,又已是將自己的清白身子交與了他,不管那人是癡傻還是其他,也都是註定自己要跟着一輩子的,況且蔣煦是蔣府的大公子,就憑這一點,無論如何也比嫁給普通人家,清平困苦的過一輩子好上許多。
“沉碧,你可不能就此隨了寶珠那丫頭的心思了,都交給她,豈不是便宜了她?”
方沉碧笑笑,轉而出了門口,見寶珠剛好進門,兩人碰面,她輕聲道:“寶珠姐姐,大公子喂藥的事就勞煩你了,每日這一時辰之內,無論如何都得給大公子服藥,可落不得。一次不成便兩次,兩次不成,就喂到他肯喝的那一次爲之吧。”
寶珠原本還喜上眉梢,現下聽來,不禁胸口裡憋着火,想這定是馬婆子背後嚼的舌頭,教壞了這丫頭。
寶珠垂眼,冷冷應了一聲,提身進去了。
馬婆子瞧她,碎碎念:“這死丫頭,也不知是誰給撐的腰,小姐訓話了還不樂意,他日一定得好生教教她。”
方沉碧倒也無謂,轉身出了門,邊走邊道:“表舅媽,何須事事都跟她一般見識,終究現在還需要讓她服侍大少爺,她幫了我,我豈不是清閒了許多?”
馬婆子急道:“沉碧,你可大意不得。”說着跟了上去。
在院子裡的事情不多,大半的細碎事情都由着翠紅和馬婆子去做,熬得着實無聊,便問翠紅:“府裡可是有書房?可有什麼書可借來看看?”
翠紅尋思半晌,道:“就我知道的,要麼老爺書房裡有,要麼三少爺書房裡有,小姐夫人多半喜歡畫冊和經書,小姐也喜歡嗎?”
方沉碧搖頭,又問:“大少爺房裡沒有書嗎?”
翠紅笑道:“大少爺身子不好,看書讀字太耗神,夫人可不允。”
方沉碧想了想,輕聲道:“那可真是不錯。”
翠紅納悶:“不錯什麼?”
方沉碧回頭淺笑:“翠紅,你幫我備些紙墨書本去。”
“小姐要這些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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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什麼,就是去學讀書識字而已。”
我就使勁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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