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鄭重的點點頭,目光復雜,有對顧如錦的敬重感,也有對她的憐憫,亦包含了絲絲喜悅,王爺終究是解除了蠱毒,逃脫了死難。
顧如錦的身體在一日一日的修養中漸漸好轉。賀蘭暮雲依舊每日都來她的房裡,可自從那日之後,她再也沒有見他,每日只是假裝酣睡,以背相對。
知道他安好,卻不能見他,兩人的心中似乎都劃上了一條鴻溝,是怎麼也跨越不去的鴻溝。
那日晚上突如其來的一場暗殺不過是林靈素的小把戲,可那小把戲怎會瞞得過賀蘭暮雲,在逼問追影之後,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追影被罰至暗室待了三天三夜,不給進食也不給水喝,三日後將追影放出的時候,他已是另一模樣。
賀蘭暮雲知道顧如錦如此爲他之後,見她又是另一番心情了。
再說顧如錦,之所以不見賀蘭暮雲,只是因爲內心裡對孩子的那份自責,她看見賀蘭暮雲甚至想起賀蘭暮雲的時候,總會想到那個還沒見到陽光的心頭肉,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這日絲竹管樂之聲響徹了鎮南行府的上空,一派熱鬧之景,映着燭光的紅燈籠異常的耀眼。
再熱鬧的地方也會有一個寂靜的角落會被世界遺忘,比如顧如錦的房間,此時此刻,一片冷清。
倒不是說冷清不好,安靜的地方總會讓人產生遐想,想法一多,就會變成瞎想。
童兒在顧如錦身邊待着,外頭嬉鬧的聲音絲絲入耳,撓的心裡直癢癢,童兒好久沒有見到這般場景,一直以來周圍都是被低氣壓籠罩,壓的一個人透不過氣來,她是多麼的想出去看看,感受一番。
顧如錦只感覺身邊躁動的氣息,擡頭瞟了一眼童兒,看見童兒正瞧着窗外,眼裡滿是羨慕和希冀。
顧如錦頓時明白了過來,佯裝好奇的往外探了探頭,開口問道:“外頭做什麼呢?如此熱鬧。”
童兒回過神來,膽兒顫的低頭看了顧如錦幾眼,知道自己的舉止可能逾越了什麼,卻看不明白顧如錦神情中的意味,只能回道:“皇帝今日高興,來咱鎮南行府了,外頭正在宴請賓客呢,小姐……”
童兒本想問問顧如錦要不要出門看看,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小姐,外頭吵鬧,要不要把窗戶給關上?”
顧如錦嘆氣一聲,道:“我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吧,連翹應該也在那處,你去找她便是了。”
童兒一聽,一愣,想着顧如錦是不是不高興了,故意這般說,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這麼回事,這麼想着,又聽顧如錦笑着說道:“別和我一起悶在這屋子裡了,我是說真的。”
在顧如錦的勸說下,童兒還是滿心歡喜的跑了出去,外頭精彩的世界總會使關閉在籠子裡的小鳥產生想飛的慾望,皇帝,那個九五至尊的皇帝,到底長着一幅什麼模樣?童兒很是好奇。
這一好奇,是否就是個錯誤?好奇殺死貓的箴言,是否會真實上演?
童兒從外院一直繞過去,沿着牆走着,小心翼翼,怕是驚擾了什麼,一直到了宴請賓客的院子,那個院子頗大,周遭種了許許多多的竹子,白天裡就能看見這個院子被滿滿的竹子包圍,青翠欲滴的竹子,很是美觀。
童兒探出了個頭去,便看見院子正中的小高臺上有一個身穿金黃色龍袍的人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迷離,像是被酒薰的微醉了,賀蘭家的男人向來生的好面相,堅毅的面部線條是他們的標誌,這個皇帝也不例外,即使帶着病態和五十歲的滄桑,卻不難想象他年輕時的模樣,定時一個英俊非凡的小夥兒。
賀蘭暮雲就坐在賀蘭暮雲下首右邊的位置,安安靜靜的喝酒,時不時與皇帝交談幾句,談笑風生的模樣,笑卻不及眼底。
連翹站在賀蘭暮雲身邊伺候着,眼睛一直在場下掃視,皇帝忽然駕臨,幾名官員隨同而來,因在鎮南行府,安全一定要保證,否則皇帝或者哪個官員出了事,擔責任的一定是鎮南行府。連翹一向機警,一點也沒有怠慢。
連翹一眼就瞧見了童兒,兩人眨了眨眼,連翹找了個藉口就悄悄退了下來,來到院子門口,拉起童兒的手,對她說道:“你怎麼來這兒了?小姐呢,也來了嗎?”
童兒搖搖頭,低下了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道:“小姐還在房中,讓我出來看看。”
連翹聽她這麼說便知是怎麼回事了,定是童兒這丫頭表現的太明顯了些,今天下午她和童兒說晚上要宴請賓客的時候,童兒的眼裡分明是泛着光的。
連翹拍了拍童兒的手,道:“沒事,小姐向來喜歡安靜,不愛熱鬧,等這邊結束了,我們待會兒一同回去吧。”
童兒點點頭,又是笑靨如花,春花爛漫。“連翹,這裡都看不太清皇帝長什麼樣,只能看個大概的,他到底長啥樣啊?”童兒好奇道。
連翹笑着,說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着,連翹就領着童兒進門了。
童兒是平常人家裡伺候的丫頭,自然不能有機會近距離見到皇帝,而連翹不一樣,她是跟隨在賀蘭暮雲身邊的人,皇帝她已見過幾次了,早已沒了新鮮感和緊張感。
童兒緊張的跟着連翹走了進去,低着頭,離皇帝越近,她偏偏越不敢擡頭看了,彷彿天子的身上就流着與常人不一般的血液,散發的是至尊的氣息,常人沾染上了都會感到三生有幸。
連翹和着童兒一同走到賀蘭暮雲的身後站定,賀蘭暮雲只是輕輕瞟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喝酒,毫不在意。連翹和童兒兩人一左一右,進門時也沒有誰會在意這兩個小丫頭。
連翹看童兒顯得十分怯懦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嘆了口氣,推了她幾把,擠眉弄眼,兩人心有靈犀,明白對方的眼裡都寫着什麼。
連翹道:“我是帶你來看皇帝老兒的,你怎麼都低着頭不敢看?”
童兒搖搖頭,道:“那可是天子,我害怕……”
連翹瞪了她一眼,道:“皇帝就不是人了?不就是個皇帝麼,你怕什麼?他又不是你夢中白馬,你害羞個什麼勁?我知道你好奇才帶你來的嘛!”
扭扭捏捏中,兩人的交流正在興頭上,連翹毫不知覺賀蘭暮雲已經喚了她好幾遍了,賀蘭暮雲重重的咳了一聲,連翹這纔回過神來,心道不好,立馬俯了俯身,聽候賀蘭暮雲的差遣。
“皇帝喝酒喝的差不多了,你去把那十年女兒紅找出來,早些結束了。”賀蘭暮雲今日獨自喝了許多酒,比以往的更多,這幾天的事情讓他心情煩悶,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只能借酒消愁了。
讓連翹找來烈酒,只爲灌醉這皇帝老兒,早些結束這場宴會。賀蘭暮雲喝的臉頰微紅,眼神也有些迷離了,更重要的是,今日一來便灌了一壺酒,沒有酒菜墊肚子,他此時的胃中別提有多受罪了。
連翹應了一聲,頭一偏,看見童兒依舊不爭氣的垂着頭,連翹剛纔俯身已經讓皇帝和童兒之間沒了阻隔,童兒只有側側身,擡擡頭,便可以滿足那好奇心了。
連翹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一生,腦海中又有一個想法了,她狡黠的笑了笑,道:“童兒,你去把倉庫裡那壇十年女兒紅找來吧。”
童兒自然沒多想,以爲是賀蘭暮雲的吩咐,站這裡也是十分壓抑,她都覺得自己太過懦弱了,她應了一聲便跑開了,倉庫就在這個院子的旁邊,很快,童兒就抱了和罈子跑了回來。
連翹看着她,童兒正要把酒罈交給她,只聽連翹繼續說道:“去給皇帝斟酒吧。”
童兒當即楞在原地,連翹忍着不噗嗤笑出聲來。童兒紅着臉,剛纔在旁邊的地方看皇帝都不敢,她怎麼敢跑到皇帝面前去斟酒?
童兒瞪了連翹一眼,連翹熟若無睹,童兒又看了賀蘭暮雲一眼,誰知賀蘭暮雲早已撐着腦袋伏在桌案上,哪裡還有清醒的頭腦!
果真逼她去給皇帝斟酒了,童兒跺了跺腳,咬咬牙就上前去了,畢恭畢敬的走到皇帝面前,打開罈子上的蓋子,酒香頓時四溢,皇帝也聞見了這香味,眼睛頓時顯出了幾分清明,笑着問道:“這酒是什麼酒?聞着香醇,真是好酒!”
不管是何年代,釀酒都是個學問,怎樣釀出味道香醇的酒,怎樣將酒保存十年,都是個技術活兒,皇帝是個愛酒之人,一聞酒香就能知道這是不是好酒,這壇被皇帝都認同的好酒,就定不是一罈普通的酒了。
童兒一直低垂着頭,沒想到皇帝會問她問題,她一點準備也沒有,皇帝這一問讓她着實一驚,一邊回答着:“這是十年的女兒紅……”一邊手一顫,酒水灑了出去,順着桌面一直流到了皇帝的龍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