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於科學,科技產品,科學家等有一種不可抵禦的迷戀。如果下次有人問及我的宗教,我決定不再喃喃地回答他說是“”,而要高調地說:“科學!”
GPS(GlobalPositioningSystem全球定位系統)這種東西顯然是科學家基於某種科學研究出來的科技產品。所以有了這個小小的東西在手,我覺得胸中已經有了美國西部的千丘萬壑。
天氣好得出奇。這一路山體雄奇,湖泊湛藍,公路像絲綢鋪地那樣閃閃發光,不時有哈雷黨們穿着皮衣呼嘯而過。我的快樂小激素在每個轉彎處都會小小地飈高一下。
但是,很快我發現了一個事實,也就是今天要說的知識:GPS一定隸屬於旅遊惡魔旗下某個間諜部門,因爲妒忌我在旅行中的快樂,專門派來謀害我的。放大了說,根據後來回來和其他朋友們的對質,發現這個部門裡必定產生各種GPS,專門負責謀害它們的主人。
一路上,這個GPS不斷地把我帶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例如說好好地走在高速公路上,卻硬要我離開高速,開往五米開外的一條完全平行的土路,和我同行的只有牛,以及滿路煙塵。又或者在短短的40米路程裡不斷地發出“掉頭,再掉頭,一而再再而三原地掉一萬個頭”這種無聊指令。其實這個時候我應該對它的陰謀產生出某種警惕來,然而這樣的小挫折很容易被大峽谷的美打消掉。況且,它背後是科學啊,我背後是什麼?是30年如一日的路盲神經嗎?
大峽谷之美,事實上任何文字或者圖片都無法描述。也許是因爲東西被描述出來的同時就自帶了框框,然而又有什麼框框能框得住大自然的這種巨大力量的傑作?我老媽每次出門旅行之前都煞有介事地帶一個日記本,號稱要寫旅行日記。後來我發現那上面幾乎每天都是這麼一句話:“美麗得無法形容”,然後句號,然後收工。到了大峽谷,我決定採取這個方法:大峽谷,美麗得無法形容。
日落時分,越接近天黑,大峽谷越是使出渾身解數把我們留住。我們已經冷得感覺不到手指和腳趾了,連頭皮都快要感覺不到了,還是拼了老命地把相機的iso一再提高,妄圖拍下天空奇幻的色彩。
天一下就黑了。大峽谷國家公園到了天黑的時候唯一的光源就是天上的星星。我哆嗦着指頭把相機收好,把GPS設置好,啓程回訂好房間的小鎮。冬天裡國家公園的人很少,很快路上就只剩下我們一輛車了,而我們還沒有走出公園的大門。也許是黑夜拉長了時間感吧。
這時GPS突然發出指令:右轉。可是……我探頭往外看,右面那個缺口甚至不是一條路。又或者說它曾經是一條路,而現在已經被積雪和枯枝堆滿。又或者說這是一條有法力的道路,我這種凡人不能看見。總之,我們右轉不過去。
事情就從這個時候開始急轉直下。
同伴東尼報告說:“我們的車快沒有油了。”我向前看了一下,前不見古人。向後張望了一下,當然後不見來者。唸了一下白天的時候看見的大峽谷之蒼茫廣闊,我已經感覺到自己要獨愴然而淚下了。
而我們的GPS比我堅強。“相信我!”它那個亮晶晶的小屏幕上散發着這樣的暗示。於是它在重複計算了N次,帶我們在同一條路上反覆往返了數次以後,毅然決然地把我們帶到了一條林間積雪的小徑上,然後轉入一條更小的徑,然後再轉入一條連徑都不能算是徑的地方。車輪底下的道路越來越崎嶇,積雪和冰嘎吱嘎吱作響,樹木的枯枝噼裡啪啦被碾斷。
當屏幕上顯示出大概還有2公里就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個門,而GPS閃爍着炫耀:瞧老子了不起吧,這樣的一個鳥不拉屎的出口都被老子找到了。我懷着對科學的憧憬之心下車企圖去推開門口的橫杆,卻赫然發現上面掛着一個小小的招牌。小小的招牌上有厚厚的雪,厚厚的雪下是幾個字:此路已封。
切,對於一個旅行經驗豐富的我而言,這是問題麼,顯然不是問題嘛。找公園管理處吧,我想。掏出手機,沒有信號——原來果然到了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們卡在雪地裡,看着油表上的數字,緩慢而艱難地做出一個事後發現是英明不過的決定:用最後一點兒油,跑到距離我們最近的加油站去。
是啊,有油站,就有油,就有人,有電話,就可以問路,就有救。邏輯縝密,推理嚴謹,絲絲入扣。
邏輯上成立的事情事實上不一定能成立。
我們果然託旅遊大神的福來到燈火通明的油站。在星空下,松林間,白雪上,它像一顆夜明珠一樣溫暖着大地。它那麼透亮啊,透亮得我都幾乎可以聞到熱狗的香味。
我興沖沖地跳下車,以衝刺的速度衝往油站辦公室。玻璃門關着,看起來不像有人——油站怎麼可能沒人?我瞭然於心而有型地笑了一下,然後對準了門左邊一個類似門鈴的東西按下去……
全站的燈光,連同加油機上那些燈都熄滅了。夜明珠被賊偷走,星星又成了唯一的光源。在這樣燦爛的星空之下,我看到兩行字:門上寫着“本站無人值班,採取24小時自助服務,請用信用卡,您就能非常方便地自助加油。”;另外一行在“門鈴”底下,寫着“緊急按鈕,按下即可切斷所有線路。”
我的絕望情緒還來不及誕生出來,目光馬上就掃到了不遠處的一個電話亭。於是我又信心飽滿地衝過去。是投幣電話,我們三人一邊搓着被凍硬的手,一邊湊出2塊多的硬幣。第一個五毛錢投入,沒有撥號音;第二個五毛錢投進去,聽筒裡還是寂靜一片。
深呼吸,我認真地閱讀了一下投幣電話的使用說明,然後投入第三個硬幣。等撥號音的那一兩秒鐘,我甚至體會到了某種類似初戀的感覺。噢,那個男孩子家裡的電話,什麼時候才能被接通?接通之後我要說什麼?
綺思中,東尼繞到電話亭後,不多時,緩緩從地面升起,手裡拿着一條被剪斷的電纜。
對,被剪斷的電纜。
用古龍的寫法就是:它是個不能被接通的電話。
只有死了的電話纔不能被接通。
所以它死了。
所以我們站在一個死了的電話面前,感受着從北斗七星那邊傳來的旅遊惡魔的獰笑。
這時我明白爲什麼書上說印第安人相信大峽谷的石頭有魔力。或者某些科學家又說這裡的石頭有磁力。不管有什麼力,總之今晚貌似走不了了。我們三人默默各找了一個地方,撒了泡野尿,坐到車上,腦子各自出現悲慘場景。
這時,我聽到旅遊大神從遙遠的地方給我發送腦電波:報警吧,小妞。而911這三個數字竟然出現在我慣常沒有常識的大腦裡。而“手機沒有信號也可以撥打緊急電話”這樣的常識,竟然也同步抵達。
我又手抖抖地掏出沒有信號的手機,按下了911這個號碼。有撥號音!聽筒那邊傳來一個冷靜而親切的女聲:你好,美國警方。有需要幫助的嗎?
最後?最後當然是大團圓結局,效率極高的美國警方經過一切努力,把我們從鳥不拉屎的地方拯救到燈紅酒綠的小鎮上。一覺睡醒,繼續**快活地美國自駕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