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京城?”蘇然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她結結巴巴地重複,想要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嗯,是啊。”葉北辰滿臉微笑。
蘇然迅速地低下頭,扣自己的手指頭,想要掩飾自己心中的尷尬和緊張。她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暗暗地想着,葉北辰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這是……要帶她回家見家長的意思麼?!
可是她那麼普通,入得了葉家那樣顯赫的大家族的法眼麼?
在一起這麼久,蘇然多少也知道了一些葉北辰跟他父母的關係,那叫一個僵硬冰冷啊,根本沒有任何溫情可言。他們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那麼冷漠,對她這個外人,又會如何?
蘇然根本不敢去想象,那些其樂融融的畫面,她腦子裡反覆出現的,都是小說裡、電視劇裡那些大家族刁難平民丫頭的橋段。
那些橋段她曾經看着非常過癮,可是現在真的有可能降臨到她自己頭上的時候,她卻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心裡犯怵。
她鬥不過的。
那樣複雜的關係,那樣兩個連葉北辰都要花費數年時間去對抗、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打敗的對手,蘇然怎麼可能鬥得過?
“我……我不去可以麼?”蘇然小小聲地發問。她的聲音有點顫抖,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內心的恐懼。
她的確是很愛葉北辰,可是她從來都不敢想,自己有點可以成爲她的妻子,成爲葉太太……她擔不起這樣的名頭。她其實只想讓時間永遠定格在現在,不要有什麼未來,她應付不了那麼多那麼複雜的問題。
她承認自己懦弱,只想逃避。
葉北辰沉默了好久,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開口說道:“那好吧……我會盡可能少在京城呆幾天,爭取早點兒回來這邊陪你的。”
他和父母的關係再怎麼糟糕,表面上的和諧還是得維持的,春節這樣重要的節日,他不可能不回去。
蘇然聽到他說要爲了自己提早回來,心裡頓時升起了機率愧疚的感覺,她小聲地說:“你不用爲了我特意趕回來的。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就像以前一樣,該在家裡呆多久就呆多久好了。”
“我怎麼捨得讓你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呆在家裡呢?”葉北辰先前之所以會問她願不願意一塊兒去江城,也是害怕她會覺得孤單寂寞,然後又一個人胡思亂想啊。“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種話,可不是隨便講講而已的,多少人平日裡強悍,卻會被這種節日時形單影隻的寂寥感打敗啊。
他的然然好不容易纔擺脫掉抑鬱症的困擾,怎麼能再去承受那些呢?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現在並非帶蘇然回去見家長的最佳時機,可……可他就是不放心把蘇然一個人留在江城過年啊!
別的日子也就算了,春節可是中國人心目當中最最重要的節日,這種日子裡葉北辰就算是給傭人們加錢,那些人都未必會願意留下來……就算留也肯定只是一部分而已,難免會顯得比平時更加冷情,蘇然一
定會受不了的吧?
在葉北辰擔憂不已的時候,一直低頭擺弄手指頭的蘇然突然猶豫着說了這麼一句:“其實……其實你要是能讓我見見我媽媽,那我就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啊。”
她說這話,不是不把別墅裡的傭人當人,而是春節那種節日裡面,不相干的人的陪伴,實在無法消除內心的寂寥感。這種時候,只有親人陪在身邊,纔是最有效果的。
至少,對於蘇然來說是這樣的。
而且她都已經好久沒有見到自己的母親了啊,也該是時候見一見了吧?她都忍耐了那麼久沒有提出這種要求了,現在提一回,不算過分吧?
蘇然在心裡默默地期待着。她覺得葉北辰這次八成應該會答應自己纔對,畢竟這段時間她表現得這麼乖,實心實意地愛他、對他好,他應該滿意了吧?
可是她等到的,卻只有葉北辰長時間的沉默。
她的心,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安靜當中,一點兒一點兒往下沉,最後跌到谷裡,摔出了一條長長的裂痕,怎麼都補不好。
葉北辰其實有點快要騙不下去了,每一次對她說謊之後,看着她眼中落寞哀傷的情緒,他都會感到無與倫比的難過。他真的很想告訴她真相,讓她知道,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植物人治療,她的爸媽,早就已經全都不在人世了……
可是眼看着就要過年了,就算要說,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說。
他還得再騙她一回。
葉北辰在心裡重重一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什麼來,他只能用非常平常的語氣告訴她:“你媽媽被我送到國外去治療了,不太方便探望……你還是再等一段時間吧,等治療取得一定進展了,我再讓你見她。”
蘇然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她咬着嘴脣不說話,心裡頭卻在想:能有什麼不方便的?醫院又不是監獄,怎麼就不方便了?她又不會故意搗亂影響治療的,那可是她親媽啊,她能幹這種事情麼?說來說去還不都是藉口,不想讓她見纔是真的……
她已經很努力去放下那些仇恨了,什麼都不想,就全心全意地愛他,現在就只是提出這麼一丁點小小的要求,他居然都不肯答應。這算什麼?是在提防着她,怕她知道媽媽被他藏在哪裡之後,把人給偷走了麼?她就算有那種心思,也得做得到才行啊!
這種被時刻提防的感覺,讓蘇然心裡非常難過。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佈滿了裂痕,在不停地往外滲着鮮血!
疼!
疼得讓她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的眼淚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那些好不容易纔勉強放下的仇恨,又一次,在她的腦海當中清晰浮現。
她畢竟沒有失憶,怎麼可能完全記不起來過去發生了什麼?她又不是機器不是聖人,想到葉北辰曾經做過的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她心裡怎麼能不恨!
這段時間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我壓抑,全都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她終究是不可能毫
無芥蒂地去愛他的。哪怕她假裝自己已經忘記了過去的所有事情,她還是做不到。
葉北辰,我沒法原諒你!
有那麼一瞬間,蘇然甚至在想,既然自己無法原諒他,也無法用愛情與徹底消融仇恨,那……那不如就試試看讓仇恨吞噬她心裡的愛吧!
愛和恨,總得有一方勝利才行,要不然她遲早有一天還得被這兩種情緒折磨得抑鬱,發瘋,自殺!
明明做錯事的人不是她,傷天害理的人也不是她,憑什麼所有的痛苦都要她來承受?憑什麼最後下場悲慘的人是她而不是做壞事的人?!
這不公平!
不是說善惡有報麼?報應到底在哪裡啊!
爲什麼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卻可以享受她的愛情和照料?憑什麼啊!
內心的缺口一旦打開,先前所有被壓抑的、被刻意忽略的仇恨,便全都如洪水一般洶涌而來,蘇然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甚至恨不得現在就一刀捅死這個可惡的葉北辰!
要不是他害得她爸媽一死一重傷,她怎麼可能會害怕過春節?擱在以前,她老早就該數着日子去期盼了,然後跟媽媽一起去超市採購年貨,給家裡大掃除,順便再盤算一下收到的紅包要怎麼花,要買些什麼一直想買卻又捨不得的東西……
那是多美好的曾經啊!如今再也沒有了!
沒有人再帶着她去採購年貨,拉着她一起大掃除,也沒有人問她年夜飯想吃什麼,更沒有人給她包紅包……所有溫暖的記憶,如今全都變成了利刃,一下一下,將她的心臟刺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她竟然還在爲了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而去做着各種各樣的努力,甚至還幻想着可以一直不要名分,簡簡單單地跟在他的身邊……多可笑啊!多沒良心啊!
他是她的仇人啊!仇人啊!!
蘇然再也沒辦法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安靜地呆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想要逃離。葉北辰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把她帶回自己的懷抱裡,可是蘇然想也不想,回身直接抽了他一巴掌!
葉北辰一心想要把她抱進懷裡安慰,完全沒有絲毫提防,這一巴掌便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臉上。他僵住,疼痛從胸腔中飛快地蔓延開來,竟讓他有些窒息。
可是蘇然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已經跑出了辦公室。
葉北辰像是被人點穴了一樣,保持着剛纔想要拉她的姿勢,可笑地立在原地。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心底裡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問他:這就是你費盡心機想要娶的女人麼?
他怕她傷心,纔會故意撒謊,甚至爲了給她一點盼頭,還特意說了以後可以讓她去見她媽媽,可她給他的回報是什麼?
一個耳光!
葉北辰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女人打過呢!更別說是臉了!
他放下所有的驕傲和自尊,壓抑着自己去學着怎麼愛她,爲了她拼了命地跟家裡對抗,揮金如土只爲博她一笑……換來的,就是這麼一個耳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