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舟船如織大運河隨着冬日的到來,這會已經盡是冰封。不見了往日的行船。
在這寒風臘月之中,只有些許行人於這河堤上行走着,一行六人,騎於毛驢上緩緩的行走着,與好友重聚之後,顧炎武也改步行騎上了毛驢。
“快到徐州的地界了!”
因爲並不是第一次從這運河上行走,識得一處曾路過的地方時,顧炎武話聲剛落,便聽到一旁傳來的輕嘆。
騎於驢上的閻爾梅,默默的看着前方,許是近鄉情怯,十餘年顛沛流離的未曾返鄉的他,神情顯得有躊躇。
心知好友這聲嘆息是爲何故的顧炎武,直接勸道。
“用卿兄,不若我等先到沛縣,待拜祭令祖之後,再行南下,不知用卿以爲如何?”
想到當年閻爾梅妻妾爲不拖累其自殺,他爲恢復大明江山非但散盡家財,更平先人之墳的義舉,傅山也跟着勸道。
“寧人所言極是,這沛縣亦在途中,現今沛縣已經重歸我大明,用卿理應拜祭先人,將此信告知於先人。”
好友的勸說,讓閻爾梅把目光從遠處收回,看着身旁似有所期待的兒子,搖頭說道。
“他日的你娘自殺之時,曾言他日天下光復之時,請家祭想告,如今天下未復,弟焉有顏返鄉見以先人?”
在道出這句話時,閻爾梅那滿是皺紋的臉膛盡是難言的苦痛,十餘年顛沛流離,十餘年不知多少次在夢中與妻妾相會,如今雖是近鄉,但他不願返鄉,只因妻妾自殺時的心願未了,縱是回鄉亦是無顏相對,
“爹,待到了清河,到時候孩兒必定投身忠義軍中,他日於沙場上殺虜報國,以報國仇家恨!”
對於二十一歲的閻復之來說,十幾年前離鄉時,他不過只有幾歲,儘管對母親的記憶已經淡去,但十幾年來未曾有一日敢忘國家恨,這次隨父親南下,他便已經下定決心投心軍中。
“如此方纔是我兒!”
閻爾梅衝着兒子展顏一笑,那面上全是一副欣慰模樣。
“只可惜爲父老邁,不能隨復兒一同上陣殺敵,若不然,豈不也是人生快事?”
聽着這兩父子的話語,只覺得心頭猛然一熱的顧炎武,便直接問道。
“聽賢侄所說,用卿兄已經決定留於清河?”
從當日於香山決定南返,直到現在,顧炎武都沒有下定決心,到底去那裡。
南京、清河、南昌,三個地方三個不同的選擇,讓他着實爲難了一路。這會聽閻復提到要於清河入忠義軍,好奇之餘,卻也覺得理所當然,畢竟其本就是徐州沛縣人,留於清河是理所當然之事。
“正是。”
點點頭,閻爾梅並沒有解釋爲什麼會留於清河,而顧炎武又把目光投向傅山。
“不知青主兄又及往何處?”
“自然是清河!”
傅山笑着說道:
“爲兄之所以願留於清河,除了忠義軍上至經略下至兵卒,敢以用命,皆是我大明之中流砥柱外,更是因爲清河位於江北,他日我大明北伐,以朱經略之悍勇,忠義軍之彪悍,其必爲北伐之先鋒,如此,不正是我輩所欲?”
接着他又笑着對顧炎武說道。
“再則,清河朱經略雖起於草莽,卻素有忠義之名,陷常州、克南京、平江北、戰宿遷,其每戰必身先士卒,全軍上下無不不奮勇用命,於我大明可謂一片赤膽忠心,如此忠義之士,我等再不去投奔,還欲投奪何人?”
儘管並不知道朱明忠孤軍北伐的背後原因,但即便是在山西,亦曾聽聞他的忠義之名,對其也是心馳神往已久,這次南下傅山自然願意前往清河,投奔朱明忠。
“延平者,雖素有忠義之名,然其父兄皆囚於清虜之手,若是北伐必有所忌,再者……”
話聲壓低,傅山繼續解釋道。
“鄭家起於閩省,曾事隆武帝,麾下文臣武將如雲,其克以南京之後,江南遺民無不紛紛投奔,我等前去投效,焉能得之以用?朱經略起於草莽,如今江北初定,正是用人之時,我等前去投奔,必定可一展所長,爲大明中興略盡綿薄之力,如此不正是我等十數年之願?”
如此一番解釋,讓顧炎武頓時便如茅塞頓開似的,想通了其間的因由,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別說是鄭成功那裡,便是南京,張煌言幕中又怎麼可能少得了人才,就憑其於江南的名聲,恐怕亦如過江之鯽一般。如此一來,他若還去湊個熱鬧,又怎麼可能得到重用,從而一展所長?
相比之下,確實沒有比朱明忠更合適的人選了,畢竟其起於草莽,數月之前,天下之人誰曾聞其名。其之所以名揚天下,全是憑數場大勝之功,其身邊幕僚必定有限,投奔於其幕中,自然有機會一展所長。
至於升官發財,皆非他們所願,若是想要升官發財,又何需等到今日,當年清虜下詔之時,入京便可得以官身。他們十餘年奔波,所思所想皆是爲復以大明江山,爲的是大明中興。
“青主兄所言甚是!”
在道出這番話之後,一路上一直猶豫不決的顧炎武終於不需要再作任何猶豫,那原本舉棋不定的心思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一路上三人談談笑笑,不時偶有所感的談以北方的山川地形,說道着各自的北伐大計,心情自然很是愉悅。在斷黑時分來到了,一行人來到了一處驛站,既便是天色斷黑,可卻仍然看到了那驛站關卡處飄揚的那片旗幟。那旗上似乎書寫着斗大的“明”字,隱約的還能看到,驛站下身着赤衣的兵卒。
同樣樣是一身赤色道袍,自號“朱衣道人”的傅山,連聲說道。
“我大明之兵,或着赤衣,或着黃衣,過了此驛必是我大明之土了……”
在說出這番話時,隱居於太陽城郊僻壤,自謂“僑公”,寓意明亡之後,自己已無國無家,只是到處做客罷了。更寫出“太原人作太原僑”的詩句表述內心痛苦的傅山,許是一時過於激動。在終於看着那面飄揚的“明”旗時,那淚水瞬時便如雨下一般……